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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想你时的内心活动(四)

    几日之后,天气彻底变了。浑浑噩噩的总以为春光就在昨日,怎么料到夏日灼热的气息已经令平平无奇的屋子成了一间间桑拿房。开了冷气的房间另当别论,什么都没有的工地上,一呼一吸间是热气夹带着粉尘。

    “安装的时候这里面的两个按钮会挨得很近,很容易短路。你图纸上给的这点距离不太够啊……”电工师傅站在楼梯上,对着今年给出的开关设计犯难。

    今年一面抬手挥了挥厚重的粉尘,一面露着笑脸讨好地说:“我知道,一般很多师傅觉得麻烦不愿意做,所以辛苦你了。”

    电工师傅是个合作很多次的中年瘦高个男人,脾气温和,听到今年这样的话也只是挠挠头,沉默地接受了这项挑战。他拿着黑色记号笔在墙上标记下了一个个开关的位置,楼上楼下反复向今年确认,无误后才放心地拎着那松垮的工具袋离开。

    今年也随着电工师傅的脚步往外走,这幢基本上交房完毕的单身公寓到处都是施工的声响,每户的施工进度不一,就今年负责这家的对门连防盗门都安装好了,还有走廊尽头挨着的两户打通后,没用多长时间已经改造成工作室,都有人在里面办公了。

    她朝着电梯所在方向走,路过见到什么脑子里就一通瞎想。今年经常性地做些无意义地联想,生活就是没那么轻松甜蜜,才需要放弃让一切看起来有意义的行为。不过最近稍稍有了些改变,晚上的时候她总会冷不丁地捡起大脑角落中存放的细节,一帧一帧地回放企图找到明确的意义。

    “哎,男人心海底针啊。”

    无论怎么思考都无果,那些故意留给她的疑问显然正在逐渐进化成某种感性的东西。

    仅是等电梯的这短暂时间里,今年的思维已经由装修工作发散到迷人的贺叙白身上了。电梯门缓缓打开,因施工缘故,很多材料都由这电梯运送,因此电梯里也充满着木屑的气味。但这股强烈的气味也冲散不了今年回味与贺叙白接触的点滴甜蜜。

    今年兀自傻笑,脑补着一场又一场的好戏,结果这独角戏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宝贝,我不管你现在忙什么,总之赶紧来一下律所,出大事了!”

    午饭时间未到,今年也不知道如今法治社会还能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总之在接到方斯若的电话后,她二话不说打车前往中正律所。

    “师傅,有急事,请快一点。”

    反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干脆先制造点紧张的气氛。今年倒是也不忙,如果异常努力勤奋,那工作量是相当大,主要大在与人沟通上。这事特别耗人精力,比妖精吸人阳气还厉害。幸好遇上的客户都还算通情达理,所以上半年接的项目都已开始施工。

    目前贺叙白的房子应该进行到现浇层浇水保养的阶段,她今早特意绕过去看了眼,也拿不准内心是责任心爆棚,还是私心驱使。明明会为每个客户都建群,群里包括客户在内,其余设计师、工程经理、施工监理责任人等相关人员都在,随时都能提供装修进度。

    “……万一毛坯房到最后要真的成了婚房,可睡进里面的新娘不是我,我岂不是要气到砸墙?”私心昭然若揭,有了这般想法的今年咬了咬下唇,途中给方斯若编辑了一条信息,内容是——“我这边也出大事了。你都想不到,我已经开始觊觎贺叙白的婚房了。”

    发送成功后,她又补了一句“是毛坯房”。

    相亲相爱的两位挚友都因为工作繁忙,相聚时间少,期间发生的种种都还来不及分享。这突然送来一姐妹茶话会的档期,不抓住可不行。

    “应该是三杯咖啡打底。”

    期待见面后聊的事儿,今年甚至贴心地下单了咖啡。她一点也不担心方斯若夸张的“大事”,真要出事了,律师都搞不定,她一个学设计的能力挽狂澜还是怎么的?

    今年抱着此等乐观的态度紧赶慢赶到了中正律所,来了站门口又撞见了拎着公文包准备去法院的徐枫。两人许久未碰面,倒是徐枫先看见了她,同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

    “你好,徐律师。”

    今年目光落在斯斯文文的徐枫身上,点头微笑后却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贺叙白。今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敢情贺叙白在她脑子里买了年卡,没完没了地出现。

    “来找斯若?”徐枫换了只手拎包。

    今年点点头:“准确地说是她找我。反正我是希望这辈子都不会有找律师的时候。”除了瞎想有的没的外,她还习惯性地展示随和的玩笑来告诉别人,自己不难相处。

    徐枫稍稍站在门前高处的位置,看着仍然开朗有趣的今年,笑了笑:“如果有用到我的地方,请不要客气。费用虽然不能减免,但随叫随到。”

    听到对方理解又配合的笑声,今年心里安心了不少。经他人介绍认识的人,长久不联系,关系就有点生分,用玩笑增进彼此距离算是最好的方法了。

    “择日不如撞日,我眼下就有个问题想咨询您。”今年从没觉得自己反应如此之快过,她毫不犹豫地开口,“就是夫妻双方在结婚之前还需要签什么协议的吗?”

    徐枫微微蹙眉,继而平静地展现了自己的专业性:“你是想问婚前协议吗?”

    “婚前协议?”今年怔住。

    “是你……是你朋友遇到这方面的问题吗?”徐枫说着看了眼腕表,“婚前协议其实有必要,毕竟婚姻关系破裂后最多涉及的就是财产分配问题。”

    也就是说,还没结婚就先想着离婚的事了?今年奇怪地偏了下头,贺叙白几个意思?他询问自己结婚的意向,难道就是为了离婚?他们本来就要“离”的啊。

    “顺便再问下,徐律师你认识贺叙白吗?”

    “认识,等下开庭没准能见到他。”徐枫对今年提到贺叙白不觉得奇怪,既然方斯若会把自己介绍给今年,那自然也会把更加优秀的贺叙白介绍给小姐妹,他理所当然地这么想。停顿了下后,他又说,“我和他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但也听说过他很多事,是个不错的人。”

    今年憨笑,仿佛徐枫在夸自己一样地自豪:“是挺不错的,长得就很不错!”

    徐枫又被逗笑了,女人真的都很可爱。之后,两人简单地说了几句后,他就开车去法院了。今年站在那儿目送着他的车离去,竟然羡慕他能马上见到贺叙白了。

    “多看帅哥的好处就是能使人经期正常且不痛经。”

    她嘀咕完这几句能使自己贪恋美色的念头变得合情合理的话后,咖啡也送到了。于是连人带着咖啡一起出现在了焦头烂额的方斯若眼前。

    一直以来方斯若的办公室都呈现出一种极为自律和专业的状态。身为中正律所的老大,她从不松懈对自我的管理,就算是打扫整理这样的事她也亲力亲为。站在有些懒惰的今年角度上来看,方斯若活得有点辛苦。

    “这什么情况?”

    高高兴兴拎着咖啡推开门,今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方斯若整齐的办公桌不复存在,从会客沙发到书架到她的办公椅无一幸免,全都堆满了各种浪漫又巨大的花束。

    “这是你办公室全新的软装风格吗?哈欠!”今年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植物的味道过于密集还是有点呛人。她吸吸鼻子又问,“你不是闻不来这些花花草草的味道吗?”

    “是,所以救救我……”

    方斯若铁青着脸站在书架与墙的夹角处,显得弱小又无助。她脸上的情绪一看便知,除了不高兴还有震惊。不远处站着的今年都能瞧见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已经起了鸡皮疙瘩。

    “这就帮你收拾!”

    说时迟那时快,今年立马将咖啡放在靠门墙边的地上,跑到楼下找到了一个大纸箱子,火速开始归整这些碍眼又奢侈的“浪漫”。有人好像试图将全世界的“美丽”都献给方斯若,目光所到之处全都是不重样的花。

    今年抓起搁在沙发尾的一把颜色美得喊妈妈的大丽花啧啧称赞,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放进箱子里头,可花瓣还是簌簌地往下落。有些心疼,毕竟贺叙白的向日葵她当宝贝似的供起来。

    “这些花是谁送的?”这个念头刚起,问题刚送出嘴边,今年登时就明白了。这满屋子花里胡哨的浪漫除了扬言说一见钟情方斯若的付子路外谁还能这么大手笔?

    方斯若站在角落一动不敢动,警惕地盯着今年清理花束。之前外出没在律所办公,一回来连家门也没进就先来了律所,结果差点当场吓晕。坚强如她,撩了把头发站起来利索地关上门,不敢喊同事帮忙,怕被发现这高调的示爱,又担心这无论如何都低调不起来的场面早已被人知晓,她不想做无谓的解释,毕竟她不知前因,眼下也只见到了后果。

    “斯若,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今年拿起桌上最后的一束白玫瑰,为难地面向终于能越过重重关卡回到办公桌前的方斯若,“如果你知道花是谁送的我就不讲了。”

    “但讲无妨。”方斯若手忙脚乱地往空中喷香水,然后伸长脖子使劲闻了闻,“反正不管是谁送的,精神损失费他是赔定了。”

    “多少他都赔得起。”今年嘟囔了一声,忍不住望向堆满箱子的“金钱的味道”,微微地叹着说,“付子路亲口承认他喜欢上了你。在我听来他喜欢你的理由非常没有逻辑,而且很莫名其妙。”

    方斯若怀疑地拧紧眉头:“你发誓你刚刚所说的每个字都没有添油加醋的成分。”

    “我用我这颗漂亮的项上人头发誓,句句属实。”

    “也是。”哪知方斯若一秒就接受了事实,坦然地瘫坐在办公椅上,“像我这种智慧知性型又长得不错的多金女人世上少有,被我迷住也正常。”

    今年闭上眼睛,一面点头,一面朝她竖起大拇指:“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咳,这不还有你嘛。”

    两人在透着复杂花香与人工香水的办公室互相吹捧。满箱子的花该何去何从,她们还没有考虑好,亟待解决的除了付子路疯狂送花的问题外,还有一个——

    “你在收拾的时候自言自语了一句‘贺叙白的向日葵’,我可听得一清二楚。还有你觊觎他房子一事,劳烦你一并展开来讲一讲。”方斯若对着小镜子补了下口红后,优雅地翘起二郎腿,俨然一副霸总的姿态。

    今年哑然失笑,往后撩了把头发,拉过方斯若对面的椅子坐下,坦白道:“就是你说得对,他这样高防高攻的我的确扛不住。我承认自己是‘颜狗’,关键是他一直在勾引我,为了一束根本不是他送的花大晚上跑到我跟前,这叫人家怎么把持得住嘛。”

    “勾,勾引……”

    方斯若重重地叹了口气,仰靠在办公椅后背上,一个头两个大。要提醒小姐妹的话一股脑地卡在了喉咙处,也犹豫该不该让她知道真相。回想那天在检察院大门口遇到程牧一事,虽然没有从他嘴里获取到有效信息,但根据她的调查,那个巧合绝对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能理解,毕竟都是普通人,谁都会因为美好事物而动心,更何况贺叙白确实是‘持帅行凶’。讲真,他大概是真的中意你才会选择不露声色地勾引,不然为什么不直接表白?”

    今年被说得蠢蠢欲动,抿紧使劲往上翘起的嘴角,喜滋滋地补了一句:“他可说过让我试着喜欢他这种话呢,是不是有点小心翼翼的?”

    我去。方斯若惊讶地微张嘴巴,真的是活得够久了才见到这么离谱的事情。贺叙白何等人也,居然也有求着让别人喜欢的时候,简直闻所未闻。

    “我打电话求证一下。”

    她忽而狡黠一笑,兴味一起就想戏弄一下谨慎求爱、骄傲不再的贺叙白,谁让这个男人总是压她一头,如今被她抓住小辫子也是活该。

    于是,呼叫键就在方斯若幸灾乐祸的坏笑中摁了下去——

    “喂?”

    刑庭外,贺叙白刚接起电话就听见那头传来了嘟嘟的声音。他放下手机,确定打来电话的是方斯若后,没有了回拨的想法。

    “好久不见,贺检。”

    徐枫自台阶上来,一眼就看到了身材颀长的贺叙白。他上前打招呼,又隐约觉得打招呼的方式过于熟悉,继而笑了笑。

    “来之前在律所见到了今年,听她说,你们认识?”

    贺叙白敛眸,想必方斯若刚刚那通电话和今年有关。即便如此,他也仍不觉得该回拨电话询问,方斯若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消息,尤其还与今年相关。

    思来想去间,他已经握住徐枫伸过来的手:“嗯,是比认识要更深一点的关系。”

    这话一鸣惊人,徐枫面上虽然平静如水,心里却在细品二者之间的关系。根据今年的反应,对贺叙白起码不存在任何反感情绪,甚至还有点喜欢。

    “她可在我面前毫不吝啬地称赞了你。”想得出一个更明显的结论,于是徐枫单手插兜继续说,“夸你各方面都很出色。”

    贺叙白先是看了眼徐枫,然后才低头笑了下:“于我来说,她才是各方面都最好的那一个。外人听来,这大概是不负责任的漂亮话吧?”

    外人?徐枫几乎是第一时间抓住了这个关键词,毋庸置疑这个外人指的就是自己。他愣了会儿,随后也笑了笑,结论摆在眼前。

    碍于时间流速过慢,两人面对面站着,聊些远的近的,丝毫不提及工作,也不能提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当话题不可避免地耗尽,徐枫自然而然地又提到了贺叙白出色的工作能力。

    “我记得去年评选优秀检察官,你是榜上有名的,今年……”

    “今年也是我的。”

    贺叙白的表情没有任何漏洞。他态度谦逊,双眼有神,更何况笑容属实迷人。这其中无论哪一样都构不成威胁,可徐枫偏偏觉得此时的贺叙白表露出只可意会且只针对他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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