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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观花灯节外生枝 乱情愫难抑纠结 第一节 花灯

    周蕊珠与严秉多的一场比剑,把周家、严家两村的人全都吸引住。那些喜爱练武的姑娘小伙们,都把周蕊珠和她的哥哥姐姐、严秉德严秉多兄弟俩看作是英雄,在会练酒宴结束分别回到村里,就急不可耐地分别向他们请教。

    十四日上午,周承庥在周家村的的祖屋里族人满堂。姑娘小伙们分别与周达智五兄妹论武过招,周承庥与族里年长的众人说家常谈族谊,又相约十五日到峤阳镇上观赏花灯。直到午后,一家人才告别族人,回到冈溪庄时已近傍晚。周承庥与安人郭氏说起小女儿与严丰禄家小儿秉多斗剑的事,郭氏听后却说:

    “夫君,你父子几人昨日前脚出门,后脚就有海滨张家遣了余媒婆来向珠儿提亲。他家的小公子今年一十九岁,比珠儿大了三岁。余媒婆说我家与海滨张家有着几代人的交情。我往常也曾听你说到海滨张家,也常听得去张家租船的事,心想两家门当户对,又有如此渊源,这门亲是可以说的。只因为你父子几人都不在家,就回她说等你回来商量,请她过几日再来听回音。”

    周承庥听了咧嘴一笑说:“没有想到昨日竟是珠儿的好日子,老宅新家都有喜事跟着来。不过他日张家的余媒婆再来时,便可回她,请张家另找淑媛”,他接着把严守斋做媒,周家严家的几个族首一致说是金玉良缘的事对郭氏说了,然后拿出一个玉连环交与郭氏说:“这是从严丰禄手里交换过来的定情信物,等会你交与珠儿保管。”

    郭氏听丈夫所说的情况,也是满心欢喜,以为丈夫为小女儿找到了好人家、好夫婿,看着手里的玉连环喜孜孜说:“如此一来,可以为珠儿的事放了心。”

    第二天正月十五,是传统的元宵佳节。故老有言,过完元宵节,年气也结束。因而这一天家家户户喜气洋洋,都在努力抓住这一段即将结束的年气尾巴,尽情地过出花样来。

    只要世道太平年景好,平常年份的元宵节期间,街市集镇上的人家,都少不了要在门前挂彩灯,大户人家即使居住在山村僻壤,也要在门前张灯结彩。今年的望峤县里,因为知县邝老爷有县城与峤阳镇两地闹花灯之令,全县百姓闻风而动,各家门前的灯彩更见逞奇斗巧。

    这峤阳镇,是望峤县早期的县城。虽然县衙门三百年前就已转移到别处,但是镇上街市的繁荣,商贸的发达,都不亚于现今的县城。因此,年前得到邝知县闹花灯之令时,向来怀有老县城居民优越感的峤阳镇士人百姓,人人都怀有把今年的花灯闹得与县城比个高下的想法。

    元宵闹花灯虽是古传习俗,却也不是年年都闹。这是因为,闹花灯扎鳌山花费浩繁,消耗民间资财,因此之故,峤阳镇上也只是数十年间偶然闹上一次。由于这个原因,今年的元宵节更见得吸引人心,即使是平头百姓家,也都在门前挂上一盏二盏大红灯笼。峤阳镇街上各商家铺户和大户人家,除了自家门前张灯结彩比往常年份花样翻新,还都在年前就向西街城隍庙捐了银子,由庙内道士请来匠人扎鳌山扎花灯。到了十三日的上灯节,纵横各一里多长的二条峤阳街,已经被种种形式各种颜色的奇丽花灯装饰得五彩缤纷。傍黑时,所有花灯亮起烛光,把座峤阳镇照耀得红绿黄蓝紫诸色斑爛。偶有微风吹过,高挂的花灯随风轻摇,带动各种色光忽高忽低时左时右既合又分,把整座峤阳镇变成了如梦如幻的人间的瑶林仙境,更胜他天上的阆苑玉阙。但见得灯光烛影之下,满街仕女携手,童郎嬉逐,妪翁赞叹,士儒颔首,赏花灯的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更有那多才多智之士,在摇头晃脑七嘴八舌的猜那花灯上贴的迷语,此处猜过,赶紧又向那家门前去念迷面拍脑门猜迷底。真的是雅俗同流,男女无嫌,充耳是欢声笑语,触目是和睦融洽,好不热闹。

    十五日元宵,又是道教三元节中的上元节,闹花灯的各种活动在这一天进入**。城隍庙里除了做消灾祈福的道场,还要举行城隍爷出巡的活动。到了上午辰巳之交,城隍神像的木胎行身被请上大轿里,由旗、牌和鼓乐等仪仗开道,被装扮成各路天界神仙阴曹鬼卒的庞大队伍前呼后拥地抬出城隍庙巡行全镇,直到把峤阳镇上几条大街大路巡行一遍才回到城隍庙,这时已是午后,庙里道士诵过经忏请城隍神重新入座归位,方才结束。下午至入夜时,四乡八村无数支滾狮子舞龙灯的队伍在东西南北四条街上来回起舞,引得街上更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却说冈溪周家庄内,这天是宾朋满座,比过年这一天还热闹。周同翰、周寰、周连用、周嗣庥、周连明、周裕财等众多周家村的族人,结伴从周家村赶过来等待晚上赏花灯。周承庥命家里大摆宴席,招待平时极少往来的族里客人。

    晚宴还没有结束,冈溪庄里的花灯都点亮了蜡烛,里里外外灯火通明一派辉煌,于温馨和悦景象中透释出热闹喜庆的气氛。晚宴过后,众族人在庄院内外来往观赏赞叹,却见先去街上探看情况的家人回来说:

    “东西南北四条街上都是人山人海,十字街头挤都挤不过去。”

    周寰说:“这样,等街上人少一些时,我们再去。”众族人因此都耐着性子在客厅里喝茶说话等候。

    周承庥有五个孙儿孙女,分别是大儿达智家三个,年龄依次是九岁、六岁和四岁,二儿达识家二个,年龄是六岁和四岁。这五个孙辈,早在十三日的晚上就嚷嚷着要去街上看花灯。因为当时他们的父亲都不在家,被他们的母亲费力劝住没有去,昨晚父亲回来用过晚餐已经不早,只领着他们在院里内外玩。今日晚宴之后,他们早早的就嚷嚷着要去街上看热闹。

    听到孩子的嚷嚷,郭氏对儿子儿媳说:“小孩子心急,你们几个带孩子早一点去,拣人少的地方先看,早点回来,太晚了,孩子要睡觉。雄儿,你夫妻俩帮大哥二哥照料孩子,琼儿、珠儿,你俩和哥哥嫂嫂一起去,今晚街上人多,自家人在一起有个照应。千万要小心,不要走散了。”

    听得母亲这样吩咐,兄弟姑嫂八人带着五个孩子先离家去街上。周达智的妻子柏氏、周达识的妻子叶氏,领着自己孩子各上一乘轿,三兄弟两姐妹和周达雄妻金氏,全都步行跟随轿子走。

    周承庥家在峤阳镇南街开有一家周记绸縀庄,除了卖绸縀的临街店铺,后边还有数十人织绸縀的一大片机房,这时也都早已笼罩在一派雍穆温馨和烛光灯海里。一家人行不一刻到达镇上,从绸縀庄后门进入后院。柏氏和叶氏分别领孩子下了轿,一家人进了庄内后堂稍坐片刻,商议先到哪里去看。周达智到街上看了一下回来说:

    “满街灯火满街的人,看也不胜看。不如先在绸縀庄门前观看一番,然后就去城隍庙看鳌山,再在回来路上慢慢的观赏沿街灯景。”

    正说得这话,只见绸縀庄的一名伙计进来说,狮子从十字街口那边滾过来,快到绸縀庄门前了。

    绸縀庄的大门外就是南街。一家人赶到大门口,只见一派鼓乐声中,一个装束精悍的汉子边后退,边挥舞系着红绸带的大彩球,两只惟妙惟肖的大狮子随着彩球的节拍摇头摆尾蹦跳腾跃地边舞边前行,时不时的猛地向上一蹿做出张牙舞爪去抢舞在高处彩球的动作。紧随两只大狮子后边的,是五只小狮子,都在前行的过程中,做着跳跃翻滾诸般动作,大小狮子后边是一队八个青壮年组成的武术队,边行边表演武功套路。舞狮队到达绸縀庄门前时,面向向绸縀庄舞着各种吉祥的动作。绸縀庄的掌柜早已备好十两银子的红包,舞狮队的执事面向绸縀庄念了数句祝颂的吉祥语收了红包之后,两只大狮子摇头咧嘴捧爪舞了几个感谢的动作,舞狮队就舞向前面去了。

    看过狮舞,一家人依着周达智的主意,在绸縀庄门前向街上左右观看。但见得满街通明光景绚丽奇幻,种种彩灯均于绮丽中翻见得智巧,真个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再看自家绸縀庄门前,高悬着两盏形式完全相同的大莲花灯。灯座是向八面开放的大莲花瓣,上面是圆圆的内外二层走马式灯筒,上方覆盖着一幅自内向外翻卷的荷叶,叶背上则又向前伸出一枝花蕊,上头立着一只翠鸟。那莲叶是一个被灯筒内烛火上升气流带动着缓缓转动的风旋,由此带动灯筒内心和上面的花蕊翠鸟同步缓缓转动,让人感觉贴在内心灯筒上的各式刻纸人物和鸟兽都在活动,立在花蕊上的翠鸟仿佛正在变换着位置向观赏的人鸣叫问好。从四面八方赶来赏花灯的人观赏之后,无一不赞叹这两盏灯奇巧见匠心。自家的几个孩子看着,都早已乐得手舞足蹈。

    看过自家的花灯之后,柏氏和叶氏依旧领着孩子乘轿,周达智走在轿前面领路,其余人走在轿后,抄小巷近路径直前往西街尽头的城隍庙。不一会到得庙前方的坦场,只见这里除了同样是花灯灿烂,同样也是人挤人拥。

    一家人见这里更显得拥挤,三兄弟两姐妹便或抱或搀,各人照管一个孩子,前后相依拥着柏氏叶氏金氏三妯娌朝城隍庙走去。

    城隍庙的大门是仿宫城式的劵门,上方高挂两盏仿制宫灯,把大门前方照耀得亮如白昼。周家一行人杂在如同潮水一样涌动的人群里进了庙内,只见院内同样也是拥挤的人群,比起街上更显得水泄不通。一行人只能顺着前行的人群缓慢的向前移动,依次观赏鳌山和周边的花灯。

    城隍庙内数亩地大的庙院中,分布着多座灯山。进了大门,迎面是一座花灯山,自下而上层叠着十样彩锦灯、九子连环灯、八节长春灯、七星聚会灯、**吉祥灯、五子豋科灯、四季平安灯、三阳开泰灯、二仙和合灯、一枝独秀灯。一枝独秀灯之上,却又横向扎着左中右三小山,顶上五彩祥云盘旋,云头上各立着一盏人物灯。仔细看时,却是福、禄、寿三位星君。此时灯腹内烛光明亮,映照出三位星君个个面容慈祥,笑态可掬,仿佛正在向进庙赏花灯的人群赐福赐禄赐长寿。绕过花灯山,前面的庙院中央,耸立着一座数丈高的鳌山。鳌山的最下部,是竹篾为骨架纸糊的山与海,山海之上,一只诺大的纸糊巨鳌通身透亮,长长前伸的鳌头上,立着一个彩纸扎就的魁星,他的右手提笔,左手执斗,正是那寒窗苦读士子梦寐追求的独占鳌头祥端,自十三日开灯以来,每日都有那功名未就的读书人络绎不断的前来礼拜。巨鳌的背上,是一座山峦层叠周围白云盘旋缭绕的大山,手持各种法器的各路神仙,或聚或散或倚或站或坐地分布在山上和和云端,一个个都是有如真人一样,嬉笑欢乐的面容生动神情逼真。鳌山的左右,又各有一座安装在能够旋转的灯架上的小灯山。一座是八仙庆寿灯,八个神仙形态各异,仿佛正在拨拉手中法器依次演唱长生曲。一座是七仙女采桃灯,七个仙女人人面容姣好,体态婀娜,个个两擘前伸手中捧着装满了仙桃的花篮,有如正在邀请观灯人品尝。两座人物小灯山的中心,各立着一根竹竿,顶上安一架大风旋,风旋中心,又各立着一个人物灯,分别是左金童,右玉女。当晚的风时大时小,灯架上的八仙和七仙女,都随着风旋的转动时而快速旋转,时面款款而动,俨然真仙云游此地,神女采桃人间。而杆顶上的金童和玉女,却始终稳立不动正面朝向观灯人群含笑致意。这种种人物,虽然是纸糊的傀儡,却透着仙界祥瑞人间乐趣,直把游赏大众看得人人拍手称叹个个乐不可支。

    绕至鳌山背后,看那城隍殿门前阶上,左右各立一盏麒麟送子灯,早有那尚无子嗣的人在那里膜拜求子。仰望檐头,则又一溜整齐的挂着五盏走马灯,贴在内心灯筒上的清一色戏曲人物刻纸,被灯内烛光映照得栩栩如生,随着灯筒的缓缓转动,有如正在上演戏剧。再看左右厢房的廊檐,左边当中挂着刘海戏蟾灯、右边当中挂着秦香救母灯,两灯的左右,分别挂着种种鸟兽、花草、虫鱼之灯,一盏盏都是曲尽人工之妙,巧夺造化真趣。此时数百盏花灯上下左右齐明,直把座城隍庙辉映得胜过他东海龙王水晶殿、月中嫦娥广寒宫。

    周家兄妹姑嫂子侄一行人,好不容易把城隍庙内鳌山花灯观赏一遍,正准备要回头往庙门外走时,忽然间听得前方有人惊叫,随即就是人声鼎沸人群大乱。周家众人循声前看,只见那边的人一窝蜂似的朝这边争先恐后乱挤乱撞奔涌过来。挤在最前面的都是些惊慌失措的姑娘小媳妇,后边紧跟着无数的男女老少,其中有好多是一对中年夫妻护着一个或两个姑娘。那个阵势,简直就是一群被怪物驱赶着的牛羊群一样惊恐万状慌不择路地狂奔。周家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兄妹五人赶紧护住几个小孩和三个没有功夫的妯娌准备避开,那股急奔乱撞的人潮已冲了过来。

    周家兄妹五人个个功夫出色,如果放下孩子同时伸臂用力反推抵格,自然能够挺住。但是他们担心这样做会在不经意之间误伤了他人,因此都都转过身护住三妯娌和五孩子,循着横冲直撞的人潮势头缓慢地前行。不料接下来一股更凶猛的人潮冲过来,一阵乱推乱搡乱撞乱挤的过程中,把兄妹姑嫂子侄一家人的队伍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