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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街头意外

    在狂奔的人潮中尽力护住大侄子乐儿且挡且行的周蕊珠,等得周边不再拥挤人们不再狂奔推撞时,才发现哥哥姐姐嫂嫂他们全都不见了。她定了定神,看清自己和乐儿现在是在城隍庙外的西街尽头,心想哥哥他们或许还都在庙内,因此搀着乐儿的手站到庙墙边等待。她正全神贯注向庙门那边陆续而出的人群里寻找自家人,忽然听得不远处几个淫邪的声音响起:

    “哎哟哟,这个小美人真的好迷人。小美人你小小年纪,如何便有了这么大的孩子,是不是自小偷吃男人家的冬瓜养的野种?”

    周蕊珠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周围已经站着六七个满脸邪笑的汉子朝她挤眉弄眼指手划脚,其中有两人的手里还握着刀,她这才知道自己是被歹徒围住了。她赶紧把乐儿护到自己身前,心里在盘算如何对付他们。

    她刚才专心远看从庙门那边过来的人群,没有注意到这几个歹徒是怎样围过来的,不由得就有些紧张的想道:真的是太大意了。对方这许多人围过来,自己竟然不知道。要是自己单独在这里,根本用不着去想什么就可以对歹徒大打出手,但是身边有个九岁大的侄子乐儿,歹徒人多,自己如果稍有疏忽,就会顾不上他。

    几个歹徒见周蕊珠脸色凝重紧张,以为她心里害怕,就越发轻薄起来。两个穿得花里胡哨歪戴哥儿帽的人更是肆无忌惮的说:

    “小美人你不要害怕。大爷哥儿俩最喜爱小美人。只要小美人不吵不闹,大爷哥儿俩一定会让小美人快活得忘了爹忘了娘。”

    两哥儿说过这话,又放出主人的口气。一个说:“小的们,拿一串钱放在野孩子的怀里。先让野孩子开心,小美人自然也会跟着开心”,一个说:“快去抬轿子过来,大爷要亲手抱小美人上轿”。

    他俩边说,边手舞足蹈的走向周蕊珠。

    周蕊珠已从对方轻佻的举动里看出,他们全都没有真功夫,心情顿时放松,也想好了对付的办法。等到那两哥儿走得稍近时,她忽然闪身而出两脚左右一扫,两个哥儿顿时就四脚朝天倒在地上。等得周边的人明白过来时,她已经迅速闪身回到乐儿身边,仍旧是两手护着他。

    周蕊珠的动作做得快捷利索。两个哥儿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倒地的,爬起身后拍着身上的灰尘,盯着周蕊珠直眨眼睛,仿佛不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是真的。但是他俩手下的五个打手,都已看清楚不动声色的周蕊珠眨眼间就把两哥儿打翻的情景,顿时都吃惊的喊道:

    “大爷二爷,这小美人身上长刺,是只蛰人的大马蜂哩。”

    说话之间,其中两个握刀的打手便摆开架势,在周蕊珠左右两侧进两步退三步地跳跃着做出挥刀砍杀的架式,另外三个打手则是摩拳擦掌的模样,踢着腿顿着脚,一步一步地逼近周蕊珠。

    周蕊珠看着他们装模作样的门外汉架式,禁不住冷笑道:“你等既然不肯放过,不要怨我不客气”,她说过这话正要出手之际,忽听得边上一声大喝:

    “你等是何方人氏如此作恶,竟敢胆大包天在大庭广众面前持刀欺侮弱小女子,就不怕触犯王法遭人唾骂!”

    随着话音的响起,一个壮实青年迅速跳到几个打手的面前摆开了厮杀的架势。

    两哥儿与五打手对壮实青年的出现并不意外,因为这样的场面他们经历得多了。五个打手不约而同的嘻笑着说:“原来小美人是朵有主的刺花”,两个哥儿则大咧咧的讥笑道:“果然是个好汉,竟敢不怕流血来大爷跟前救美。小的们,先把这厮做了。”

    两个哥儿的话音一落,五个打手便一哄而上朝那青年大打出手。

    壮实青年冷笑一声,在五个打手的攻势间腾挪跳跃挥拳踢腿,不消几个回合,就把其中一个打手的刀踢落,紧接着脚尖一勾把那刀抢到手中,然后挺刀站住再次喝道:“你等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如此不禁打的货色,也敢狂妄自大。若是识相的,赶紧抛下手里的刀陪个错,回家去安心做个良善百姓,方是妥善之计。若要再在这里逞犟,不要怨我用你们的刀来割你们颈上的头。”

    这一招大出两个哥儿和众打手的意外,一个个都呆若木鸡,半晌开声不得。不过两哥儿毕竟奸滑,很快就回过神来,那个自称大爷的陪上笑脸说:

    “好汉息怒。这是个误会。我们不知小美人是好汉的尊嫂……”

    不等那哥儿的话说下去,壮实青年随即又是大声喝道:“还敢一派胡言。我与这姑娘素不相识,你等如此恃强凌弱胡作非为,人人皆可诛之。看刀!”

    壮实青年边喝边把刀舞得虎虎生风压向对方。那伙人识得不是路数,赶紧转过身一溜烟跑了。

    壮实青年将刀往路边大石上一击,再将弯曲如弓的调入刀扔进路边树丛里。然后转身对周蕊珠抱拳说了声“姑娘保重”,就要转身离开。周蕊珠连忙喊道:

    “好汉请留步。多谢好汉出手相助,敢请教好汉尊姓大名,他日也好让家里人到府上相谢。”

    这时周围已聚了许多路过看热闹的人。那青年朝众人看了一眼,然后转向周蕊珠说:“路有不平,人必铲之。区区小事,请姑娘不必挂齿。现在这里游人众多,谅那些人不敢再来胡闹。在下还有朋友在前面等着,请姑娘恕在下行色匆匆,不能护送姑娘回府上”,然后再次转身匆匆地走了。周蕊珠望着远去的青年想道:

    “刚才的事来得好突兀。既不知歹徒的来历,又不知半路杀来相助的人是谁。那青年说话豪爽,做事干脆,果真有豪杰的气概。”

    她还在想着,围观的人群已七嘴八舌的说道:

    “姑娘,好人坏人都已经走远了。你带着小弟弟赶紧回家去,免得家里人悬望。”

    周蕊珠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现出笑容说:

    “多谢众位。这是我的大侄子。我的哥哥嫂嫂大约都还在庙里,我俩这就回庙里去找他们。”

    城隍庙里经过刚才那一阵骚乱,观灯的人已经很稀少。周蕊珠搀着乐儿在庙里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哥哥嫂嫂姐姐,便搀着乐儿走出城隍庙,沿着西街往十字街口找过去。

    这时初更将尽,街上游人不如初入夜时那样拥挤,少了许多闹闹嚷嚷的嘈杂。然而由于刚刚经历的那场骚扰,周蕊珠的心情还有些杂乱,迈出的脚步显得有些机械。乐儿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受惊,看着西街灿烂的花灯,仍旧兴趣浓浓的问这问那。姑侄两人一问一答随步而行,渐渐的接近了十字街口,终于看到了背面站在那里的周达雄周蕊琼和金氏。

    周达雄周蕊琼和金氏见到小妹搀着侄子来到,都露出笑容轻轻的说:“你俩来了,我们正要回头来找。”

    周蕊珠这才注意到,前面十来步远的地方有几个人跪着磕头,还有几人倒在地上蠕动。同时她也已经认出,那两个跪地磕头的,就是刚才在城隍庙外围住自己的那些歹徒中的两个,就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她正要向三哥问眼前那几个人是什么来路,却听得北街方向传来几个熟悉的声音。她赶紧循声望去,只见那边出现的,一个是严秉多,一个是刚才在城隍庙外为自己解围的青年,还有一个与他俩年纪接近的不认识的人,正说说笑笑地往十字街口走来。

    周蕊珠虽然没有与严秉多说过话,但是前日两人比剑时,严秉多偶尔几声“好剑”、“来得好”的喝彩,让她记住了他的声音。今日,她与严秉多已经成为定了情的未来夫妻,这时意外听到他的声音,就感觉面红耳赤心意慌乱,与前日会练场上两人并不认识时的比剑心情大不一样,又瞥见那个为自己解围的青年和严秉多并肩同行,就越发不知所措起来。她匆忙转身走向前面南街一家店铺门前的阴影处,定了定心情之后,站在那里悄悄地远看。

    刚才在城隍庙内的骚乱中被冲得分散了的周家众人,先后在十字街口重新聚到一起又等了片刻,却不见周蕊珠和乐儿出现,而几个年纪小的孩子都已昏昏欲睡。三兄弟三妯娌略作商议,决定周达智周达识和柏氏叶氏各抱就要睡着的小孩先回绸縀庄,留下周达雄夫妇和周蕊琼在十字街口继续等待小妹和乐儿。

    十字街口,是今夜观赏花灯第二个最吸引人的地方。

    这里东南西北四个街口,各立一座扎满彩灯的圆拱门式灯架,每个灯架的上方,都扎着两龙戏珠的彩灯——当中是一盏大圆灯球,每一灯球左右各有一条面向灯球昂首奋鬣张牙舞爪的彩龙,在内部和外部烛光双向映照之下,活脱脱是八条真龙在为四个大明珠争斗腾舞。游人行到此处,都要停往脚步留连观赏赞叹。

    周达雄夫妇和周蕊琼在十字街口细细观赏了好一会,还不见小妹和侄子到来,就准备回头往城隍庙方向去寻找。却在这时,只听得东街那一边传来一个淫邪的声音:

    “两个美人留步慢走,哥哥有话要与你俩说。”

    兄妹姑嫂三人闻声同时转身,只见东街那边有六七个浪当人往这边赶来,两个领头的还边跑边招手。兄妹姑嫂三人感觉不认识那些人,以为与自己几个没有关系,又一次转身要往西街走,却猛然听得边上有人大喊道“河口禇家的龙蛟又来了”。

    这话就象是晴天霹雳,携女带媳的赏灯人群立刻就四散逃离,刹那间,热闹喧哗的十字街头,只剩下周家兄妹姑嫂三人。

    嚷嚷着赶过来的共有七人。其中两个穿得花里胡哨,头上歪戴一顶哥儿帽,一副浪荡子弟派头,另五个则穿着短衣短靠一副打手模样,正是被峤阳原上人称“河口龙蛟”的河口禇家庄的两个哥儿和五个打手。

    河口禇家庄的两个哥儿,哥哥名叫禇化龙,弟弟名叫禇化蛟,平日里仗着父亲挣下的家财,一味的只是吃喝玩乐,专意在峤阳原上四处拈花惹草。今日镇上大闹花灯,他二人心知必有美女游赏,因而带了五个打手在街头和城隍庙内四处乱窜。

    周家众人还在城隍庙内观赏鳌山前的那一刻,禇家两哥儿就有对周蕊琼周蕊珠金氏三人蠢蠢欲动之意。因为当时鳌山周围人多拥挤无法接近,两哥儿只得强忍着转移目光。却不料哥儿俩正要靠近几个姑娘搭讪时被人认出,因而引发了那一阵众人惊慌失措地狂奔逃离的骚乱。两哥儿却全不以此为意,继续尾随在惊慌失措的人群后边寻找能够下手的目标,从而又发生了他们在周蕊珠跟前碰了埂钉子又被路见不平人打败逃跑的事。但是两哥儿并不以此为意,逃离之后仍旧专拣女子多的地方赶。这时他们从东街回头找时,远远的看到正在转身离开十字街口的金氏和周蕊琼,便赶紧嚷嚷着指手划脚地赶过来。

    周家兄妹之前也曾听得乡间“宁被狗咬,莫逢河口龙蛟”的话,没想到今夜却被他俩跟上,顿时间都提起精神正色相对。此时面对两哥儿举动轻浮满嘴胡言乱语,周达雄怒目上前挥拳呵斥道:

    “你河口禇家两只毛贼大胆,敢在大街之上作恶欺凌良善百姓。你俩若是识得厉害趁早回头,我这里便放过你俩决不伤害。若是仍要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就别怪我周达雄的拳头认不得你俩。”

    禇家两兄弟一则不知道周达雄是何许人也,二来是一向横行惯了,根本不把周达雄的呵斥当回事,依旧嚷着“小美人”不住口,还想绕过周达雄靠近周蕊琼和金氏。禇化龙还边移脚步边戏谑地说:

    “哟,这位周达雄大哥果然英雄,居然还知道我河口禇家的名头。我大爷兄弟俩只想着要和两位小美人玩玩快活一宵,你既然知道我俩的名头,一定是个晓事的的人,还不快快绕开,不要误了大爷兄弟的好事。”

    禇化蛟更是满嘴流涎的乱嚷:

    “你这位周大哥一人占着两个美人,如何忙得过来,现在将她俩让与我兄弟俩快活几天并不为过。”

    周家兄妹姑嫂几时受过这样的侮辱!早已怒不可遏的周达雄怒骂一声“禇家毛贼找死”,即施展拳脚打向禇家两兄弟。

    禇化龙禇化蛟平日里靠着几手花拳绣腿和几个打手吓唬人,那里是周达雄的对手。不过周达雄尽管愤怒,但是宅心仁厚,仅有惩诫之意,并不忍心将两哥儿往死里打。一阵拳脚过去,两哥儿都被打得鼻青脸肿晕头转向不知道东南西北,急忙异口同声大呼五个打手快上阵。他俩本来是想叫五个打手赶快出手来打周达雄,可是由于被打得急昏了头,竟然大叫五打手“快去抢美人”。

    五个打手听得主人招呼,即时摩拳擦掌一哄而上围住周蕊琼和金氏。

    这一下惹得周达雄更加愤怒,两脚一绊一踢,将两哥儿重重摔倒在地。在此同时,周蕊琼冷笑着对围过来的五个打手喝道:“该死的奴才,不要怨我打发你们跟着主子一起去见阎王。”只见她拳脚略动,抢在前面出招的打手已经一声嚎叫卟地倒下,再一动,又有两个打手同时嚎叫着跌得嘴啃泥。吓得余下两个打手赶紧都跪下磕头如捣蒜,不住声的口称“姑奶奶饶命”。

    就在这个时候,周蕊珠搀着乐儿来到。可是不等周蕊珠开声向三哥姐姐问眼前的事,就听到从北街传过来严秉多和他两个朋友说笑的声音,心慌意乱的周蕊珠赶紧往南街躲避。

    严秉多和他的两个朋友,在各自家里兄弟排行中都是最小。他俩一个是人称海滨张家的小儿子,名叫张云浪,住在距峤阳镇三十里东南海边的张家庄。另一个是人称峤西邱家的小儿子邱雍光,住在峤阳镇西北方五十多里的峤西山里邱家庄。他们三人的上辈都沾着一点亲戚,此后几代人一直继续往来延续亲情,直到他们这一代依旧是亲情有加。他们三人年纪接近,又在枪棒拳脚上的志趣相投,因此比亲戚中的其他人显得更亲密。今年峤阳镇上闹花灯是数十年一遇的盛事,三人早已约定元宵夜到峤阳镇同赏花灯。

    三人在约会地北街会到一起时,已是初更将尽,街上挨挨挤挤吵吵嚷嚷的情景已经消退,呈现出一派闹中显静的氛围。这情景正合他三人的心意,在相约的地方略略的观赏了一番,然后向十字街口随步而行。

    他三人都正值青春年纪,性情爽朗,看着满街争奇斗艳的花灯,都觉赏心悦目而任意指点称快。却不知他们人还没有走到十字街口,爽朗的说笑声音却早已传到惊走了周蕊珠。

    他们到达十字街口时,就被前面的景象所吸引:一边站着一男二女和一个小孩,另一边分别有五人倒在地上蠕动,又有两人跪在地上向那一男二女如捣蒜似地磕头求饶。

    十字街口四面灯火映照亮如白昼。严秉多向倒地蠕动的人一过眼,就认出其中两人是禇家两兄弟,已约略估计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脚步自然而然地就往禇家人方向走去。他人未接近已先搭上话:

    “你两只鸟总不听我劝告,到处惹是生非,今日又招惹了什么事被人家栽了,却躺在地上装死猪,是不是?”

    周达雄和周蕊琼早已经把严秉多认作自家亲人。看见严秉多和两个同伴一起过来,他俩才明白小妹蕊珠为什么匆忙离开,此时都准备向他打招呼互相认识。谁知严秉多看见周达雄和周蕊琼时竟然毫无反应,径自走向禇家兄弟那一边说起话来。

    周达雄周蕊琼都露出诧异之色,但此时却又不便与严秉多打招呼,心想离开,又感觉有些不妥,只好神情凝重地望着,都不知严秉多与河口?家人之间又会发生什么事。

    严秉多年青气盛眼角略高,如果看到不认识的人功夫又偏下,便不去注意他。前日的会练场上,严秉多虽然也曾看到过周达雄和周蕊琼,但是他俩当时都在与功夫平常的人对手过招,严秉多因此没有看在眼里,也没有留意他俩的长相,却不料到了这时,竟因此差点造成不可收拾的误会。

    躺在地上呻吟装死的禇家两兄弟忽听得严秉多的声音,都忙不迭地叫着“秉多兄弟”赶紧从地上爬起。见到严秉多身边还站着二人,想来一定是他的朋友,两哥儿顿时觉得心里一亮,语无伦次的争着对严秉多与他朋友说:

    “秉多兄弟来得正好,快帮我哥俩去打他几个,两个美人抢来我兄弟俩不要都送给你。”

    严秉多听得两哥儿满嘴胡言,又急又气的骂道:

    “你两只鸟还在找死。你俩招人家惹人家,活该被打,没有被打死已经算你俩命大。我严秉多堂堂正正,岂能与你两只鸟称兄道弟!又岂能为你俩的腌臜事出手帮忙!”

    两年前因为生意上的事,严秉多跟随父亲去过一次禇家庄,因此认识禇家两兄弟。禇家哥儿俩熟知严秉多有一身好功夫,每每碰见时都热乎乎的口称“秉多兄弟”。但是严秉多知道他二人行为不端,每次都是严辞拒绝不理睬。禇家两兄弟知道与严秉多交不成朋友,但是每次碰到,仍然是“秉多兄弟”叫不住口。这时他俩并不在乎被严秉多一味的骂,仍旧满脸谄笑不住口的叫着“秉多兄弟”。他俩都被周达雄打昏了头,没有注意到严秉多身边的另一人,就是刚才在城隍庙外施展拳脚打败自己手下打手的那个。那五个打手,有三个挨了周蕊琼的重拳躺在地上呻吟,另两个则在忙着跪地磕头求饶,因此都没有注意到那个打败自己的年青人就在严秉多身边、站在自己的眼前。

    直到禇家龙蛟哥儿俩站起趋到严秉多跟前媚笑时,邱雍光才猛地想到刚才发生在城隍庙外的事,便低声问严秉多“他们都是什么人”。严秉多厌恶禇家龙蛟,只说了一句“他俩是河口禇家人”,再不愿多说。张云浪邱雍光二人听了“河口禇家”几个字,就想到乡间流传“宁被狗咬,莫逢禇家龙蛟”的话,都已知道严秉多一见他俩便骂的原因。张云浪说:

    “既是他俩,不要管他。这十字街口的花灯甚是灿烂,我们兄弟三个在此细细观赏一番,再到城隍庙里去看鳌山。”

    邱雍光说:“张兄说得是。那鳌山数十年才见得一番,今晚这鳌山是一定要去看的。依我之见,还是先去看鳌山,等他禇家的龙蛟走了之后,这地方清净了,我们再回来看这街口的八龙戏珠灯。秉多弟,走吧。”

    张云浪说了一声“雍光弟说得是”,也对严秉多招呼说:“走,秉多弟,先去城隍庙看看。”

    严秉多听他二人催唤,就跟着转身拔脚要走,禇家两哥儿不免着急。禇化蛟忽然“急中生智”,跑到严秉多面前说:

    “秉多兄弟你走并不要紧。我兄弟俩打也被人打了,骂也被人骂了。我兄弟功夫不到家,被打被骂是自己找的罪,怨不得别人。只是你秉多兄弟一身好功夫,却也跟着我俩同样被人耻笑受人侮辱,我兄弟俩实在是为你感到委屈。”

    严秉多立即站住脚步问道:“我并没有招谁惹谁,是什么人因为何事,竟然对我耻笑侮辱?”

    张云浪和邱雍光也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

    禇化蛟见严秉多上当,暗暗高兴的回答说:

    “刚刚我哥俩被他家人打时,我哥俩曾苦苦哀求,说峤溪严家庄的二郎秉多是我俩朋友,请他好汉姑娘看在秉多兄弟面上手下留情。谁知他家人听了,不但没有手下留情,反而越打得凶恶,嘴里还骂着什么鸟秉多鸟秉少,来了也同你俩一样照打。秉多兄弟你听听,多说不看佛面看僧面,他们却连你的大僧面都骂上了。”

    严秉多被禇化蛟c恿得动了气上了火,没有听出他的话说得颠三倒四,不禁问道:

    “他们当真这样说?”

    禇家两兄弟巴不得严秉多发火,听到严秉多这样问,禇化龙抢着指向周达雄说:

    “当真,完全是真的,我绝对不骗你。是他,那个雄的,好凶恶好蛮横,两个美人倒还是好说话,说只要你秉多兄弟来了,她俩就不打我兄弟俩。那个雄的却只是一口气的骂着鸟秉多……”

    邱雍光刚刚亲眼见过禇家两哥儿与手下人作恶的场景,加上早已听到过“莫逢河口禇家龙蛟”的坏名声,知道他俩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便拉着严秉多说:“别听他俩,我们管自己看花灯去。”

    可是严秉多已经被禇家龙蛟两人的话煽动了火气,向邱雍光挥一下手,即转身迈步走向周家三人面前,抱拳问道:

    “我严秉多与各位素不相识,可以说是往日无仇,今日无怨,何以各位如此耻笑侮辱于我?”

    周家兄妹原以为严秉多不会受骗,却不料他不仅信以为真,还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兄妹二人不禁相互对望怔了一怔。

    严秉多见周达雄周蕊琼如此模样,以为他俩真的曾在背后将他耻笑侮辱,说话的口气也跟着强硬起来:

    “既然如此,严某要请各位说个明白,为何要耻笑侮辱我严某?若是说不明白,我严某定不甘休。”

    张云浪见严秉多与对方理论,对方却怔怔的回答不上来,也相信了禇家龙蛟的话而面现不平之色,跟着摆开助战的架式。邱雍光见到周达雄兄妹是那样的表情,顿时也有些将信将疑起来。

    金氏没有见过严秉多,不知他就是昨夜家家里人说得津津有味的严家二郎,也不知道丈夫和大姑娘都认得他,见到严秉多气势汹汹的模样,担心打斗起来自己和侄儿在这里碍手碍脚,因此赶紧搀着侄儿往小姑站的地方走去。

    站在远处门影里的周蕊珠,看得见严秉多等人的举动,可是听不清他们说的话,不免为那边倏忽多变的阵势心里着急,却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上前招呼。这时见三嫂搀着铚儿过来,便有点情急的问道:

    “三嫂,后来的那三个人,和两个毛贼都说了些什么,怎么忽然就要和三哥姐姐打架?”

    金氏不知道小姑此刻的心情,顾自愤愤的骂道:

    “那个叫做什么多的后生,初时听他骂河口禇家二个毛贼,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却原来竟是不知晓道理。听得禇家二人的胡言乱语,就要和你三哥姐姐开仗”,不等周蕊珠接话,金氏即转口问道:

    “小姑,你刚才如何不明不白就独自到这里?他那里人多,真的打起来,只怕你三哥和姐姐要吃亏。小姑,你兄妹五人平时亲密无间如同一人,为何此时要紧关头,你却避到这里来?”

    周蕊珠的心意已乱,听了金氏前面那几句话,更觉烦恼,却没有听清她后面说的话,只管自言自语道:“我在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着又心烦,这里三哥和姐姐联手,想来不会有事。那个严二郎,我虽然与他战过一场又定了情,却不知他居然与河口禇家人厮混得熟悉。此时若是去骂他,却显得我巧舌。”

    金氏听得小姑自言自语,方才明白那个严秉多,竟然就是小姑的情郎,家里的未来姑爷,不觉也乱了主意着急起来:“既然如此,小姑你如何不上前去,却要避着他?现在误会已经闹大,若是真的打起来,不知该如何收场?”

    周蕊珠还在自言自语的说:“严二郎的武艺和相貌都算得出众,可是人生最要紧之事,则是人品德行。他既然与禇家龙蛟混在一起,自然不能算是正人君子,若是真的与两个毛贼同污向哥哥姐姐开战,也该断了他。那个刚才在城隍庙外打了禇家人的后生,如何这时却又和严二郎一起向着那两毛贼?这人世真的是变幻莫测。我现时且不要理会,和三嫂侄儿先回绸縀庄去等候为是。”

    周蕊珠说着,就要拉金氏和乐儿一起往南街走。金氏急忙说:“小姑不愿去见严姑爷,和乐儿先回去。我去和你三哥姐姐说一说,赶紧把事情挑明,不要再误会下去。”

    金氏说了这几句,立即转身向丈夫和大姑娘那边走去。她正开口叫得一声“夫君、大姑娘”时,只见严秉多突施功夫将拍手大笑指手划脚的禇家龙蛟二人猛地打倒在地。金氏赶紧转身看周蕊珠时,她已经搀着乐儿走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