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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逆鳞之下:话不投机半句多

    武三思向来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更是深谙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他一不做二不休,暗中命人在天津桥贴出传单,不过传单的内容可比婉儿的建议要不堪许多。

    李显拿到剥落下来的暗黄色粗纸之后勃然大怒,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这样目无皇权、居心叵测的阴谋者,污蔑皇后韦氏秽乱宫廷还不算,公然大言不惭指责起自己来,说自己庸碌无知、粗鄙浅薄……在他看来,这些说辞无一不是触犯了他的逆鳞。

    有意避开婉儿,李显稍稍平息心绪后,立即命令御史大夫李承嘉穷究此事,殊不知李承嘉早已秉承武三思的暗示,刻意捏造案情,诬陷为张柬之等人对贬谪不满而为,李显气急之下要斩杀五大臣,这时婉儿闻声而至,劝说他这五人立过大功,又有当初陛下亲自颁发的免死丹书铁券,不如改为流放,李显不想驳了婉儿的面子,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流放这些老顽固到蛮荒之地,任其自生自灭也罢。

    于是下了流放五王的圣旨,张柬之被流放到泷州,敬晖被流放到琼州、恒彦范流放到襄州,袁恕己则流放到环州……全是清冷的不毛之地,可以预见的这几位老者将晚景凄凉。

    可惜事与愿违,千算万算婉儿还是漏算了一招,武三思和韦后假传圣旨,在流放途中便将五王逼死。五王身遭横祸在朝堂下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五王中被强灌葛藤汁而暴毙的袁恕己曾为相王府司马,与李隆基有着忘年之交,得知恩师如此遭遇,又辗转打探到背后出谋划算的人是上官昭容,因此对婉儿的怨恨愈加深刻,他喝了整整一夜闷酒,口中喃喃自语:“耄耋之年的张宰相客死他乡,袁司马受尽毒药折磨之苦……功臣尚且如此结局,其余的人又当如何?她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不!她从来都是如此——”

    五王被迫害之后,驸马都尉王同皎十分气愤,他想着一定要出了这口恶气,也没细细思量,瞒着周围的人,秘密联络了另外两位忠义之士张仲之和周憬,三人决定暗中召集死士,打算用弓箭手找机会劫杀武三思,为大唐除掉这个祸害。

    岂料好好的计划却走漏了风声,被寄居在驸马府的宋之问告了密,宋之问当年因为谄媚张氏兄弟为人不齿,当张氏兄弟被杀后进行清算,他受了牵连被流放到岭南,但是宋之问心性颇高,不甘心就这样埋没才情,悄悄潜逃回洛阳,机缘之下是驸马都尉王同皎为他解的围,王同皎怜惜他一介文人,才华出众,便收留了了他,谁知这无异于引狼入室,宋之问无意中窥探到了王同皎等人谋杀武三思的谋划后,为了立功赎罪,不惜恩将仇报,指使他的侄子宋昙暗中向武三思告发。

    武三思遂请人上书诬告王同皎等人因不满五王之死,密谋起兵造反,意图拥兵诣阙,废除皇后,要挟皇上。李显本就昏了头,听信谗言,甚至不顾女儿安定公主的苦苦哀求,韦氏则表面云淡风轻、实则添油加醋旧事重提,说起当年神龙巨变之时王同皎对李显的“逼迫”……听者有心,李显本就心存愧疚,又缺失了几分光明磊落,他一直觉得当初自己的行为龌龊,此时正是找到了绝佳的借口和替罪羊,忍不住恨声道:“王同皎居心不良,数次怂恿和威逼朕,为了一己私利陷朕于不忠不义。”

    李显下令将王同皎等人逮捕下狱,定为谋反死罪,并决定再在都亭驿前处斩。王同皎临行时,意气自如,大义凛然,丝毫没有惊恐之色;而张仲之被打断手臂却依然昂然不屈,周憬在知道被陷害后,跑到比干庙,对着比干这位古之忠臣发誓,“圣人定然知晓我周憬的忠心,在此我指天为誓,武三思与韦皇后危害社稷、恶行昭著,必然在不久之后被斩首弃市,不信可将我的头颅悬挂在城门上,我将亲眼看着他们身首分离,被抬出城门。”说完引颈自杀。这三人威武不屈、舍生取义的风骨备受世人推崇。

    然而世道不辨善恶,忠义之士被挫骨扬灰,宵小鼠辈却扶摇直上,宋之问因为告密有功攀附上了武三思,被授予五品官鸿胪丞。

    解除了这些心头大患之后,武三思和韦氏开始把矛头对准太子李重俊,李重俊身陷巨大危机却懵然不知。

    这个看上去高高壮壮、还略显拘谨和羞涩的年轻男子,有着果敢无谋、容易冲动的个性,他不善言辞,也不够自信,外人觉着他腼腆,可他清楚这不过是卑怯,他的父皇从未重视过他,他的母亲地位低下,若不是天妒英才,李重润早逝,太子之位是他想都不敢去想的。

    因此李重俊被册立为皇太子之后,一开始是暗下决心要努力上进,做一个英明优秀的储君,好让人刮目相看,然而安乐公主的驸马武崇训却故意拉着同为纨绔子弟的杨缴主动对他示好,突然转化成阿谀奉承的态度,目的不外乎引诱他耽于玩乐。李重俊涉世不深,误以为武崇训是真心交好,加上朝政之事时常有心无力,他开始慢慢不务正业,流连美色和酒乐之中。

    在这种情形下,左庶子姚珽多次上疏劝谏,右庶子平贞慎也以《孝经议》、《养德经》进行讽谏,李显在各种挑唆之中,对这个儿子越来越失望,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做。

    安乐公主恃宠,借机要求李显废掉李重俊,立自己为皇太女。李显听后,惊讶万分,他张大了嘴,万万没有想到安乐居然有这样的心思,可他仍安慰说这不过是安乐任性的戏言,不可当真,但内心的苦恼无法排解,越积越深,这时候他又想到了婉儿——他在宫中唯一的精神支撑。夜间他来到婉儿宫中悉数倾诉,细说重俊身为太子却终日与一群不上道的官家子弟飞鹰走犬、蹴鞠猥戏,他实在是寒心得很。

    婉儿则实事求是地回答,她说太子天资淳厚,只是心思单纯,少年心性,总是喜好完了的,一时误入歧途并不要紧,他并非有些人所说的资质有限、难堪大任,至于安乐公主的请求,一笑置之便是最好,若是公主较了真,多多引导即可,不妨告诉她,上阳宫的太阳才刚刚落下,不能又从另一面宫墙升起……

    李显想了想,婉儿的话在他听来始终是有道理的,他突然对她说,希望她能帮助他劝导太子,将太子重新拉回正途。

    婉儿犹豫了一下,她不是不了解李氏那些宗族子弟视她如洪水猛兽,并不十分待见她,她在他们心中并没有太多的分量,可是面对李显那疲惫浑浊却藏着深深期待的眼神,她不忍去拒绝。

    “好,此事我定然尽心尽力。”这样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换来李显一夜的安枕。

    劝诫太子只能采用迂回的策略,而婉儿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李隆基,她已经很久没叫过他阿瞒,即便是在心里默默的。

    李隆基同太子李重俊私交不错,李重俊十分信任这个堂弟,几乎是言听必从。

    婉儿约了李隆基会面,就在她的昭容宫里,她的宫殿并没有特别奢华,但清雅非常,尤其是庭院中那一处斑竹园。

    李隆基也不明白为何会鬼使神差应了下来,直到人到了园子里才开始痛悔,他不该来见这个女人,他的理想中最好这一生都再也不要遇到她、见到她。这种强烈的好恶感有些突兀,他来不及细想,婉儿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昭容娘娘。”李隆基面无表情。

    婉儿伸伸手:“临淄王请坐。”

    他想着来都来了,还害怕什么,既来之则安之。

    李隆基坦然入座,目中似乎有着星辰。

    婉儿心头微微一怔,这个少年依然如此澄澈,他的内心真的会有阴暗存在吗?

    “不知昭容娘娘有何训导?”李隆基的话很不客气,尤其是加重了“训导”二字。

    婉儿不由得叹了口气,从来都是长辈和晚辈,不过她真的有资格去做他的长辈吗?他对自己究竟有认同吗?

    “殿下言重了,不过一事相求。”婉儿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她不确定李隆基是否愿意去听,不如就事论事、公事公办。

    两人之间的疏离像是一堵透明的墙横亘在中间。

    谁也没有回避对方的目光,仿佛都想将对方看透。

    “娘娘权倾朝野,还有什么事需要求别人,尤其我这种闲散的人,小王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娘娘指教!”李隆基的话带着讥诮。

    婉儿却不觉刺耳,微微一笑,回应道:“我想请你帮个忙,去和太子谈谈。”

    李隆基嘴角一扯:“谈什么!太子是国之储君,我能和他谈什么?谈诗词歌赋,还是良辰美景,又抑或是倾城绝色?”

    婉儿知道他是明知故问。

    “太子变了,你必然看在眼里,可是是否记在心里,我不得而知,但我相信你不愿意看着他这样,毕竟他的处境不容乐观。”婉儿直言不讳。

    李隆基冷声一笑:“原来小王在娘娘心中还是个高尚有担待的人,不过我怕是没那个能耐,即便我有,我也没有那份义务。”他的话显得十分凉薄。

    婉儿笑笑:“你看我,只顾着说话,连茶点都没有预备。”

    “不必!”少年意气风发,拒绝得斩钉截铁,“娘娘不是忘了,而是知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们的见面根本没有预备茶点的必要——因为我们没有那么多话,更没有对坐而饮的心情和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