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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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忍无可忍:万不能坐以待毙

    “很久之前,我就不再奢望有一天能与你对坐而饮了。”婉儿淡淡说,清丽的眉间有着同样淡淡的哀愁。

    李隆基有一瞬间的恍惚,婉儿在她眼里,从来都是坚不可摧的、强势的,但这话可以理解为一种示弱吗?

    他提醒自己不要被牵绕进去,那个怪圈在他心里一直纠结着。

    不屑的声音加重了:“娘娘这是怀柔战术吗?可惜小王最不喜欢梨花带雨那一套,认定的事情便不想再变动。”

    婉儿看着他,轻轻摇头:“看来终究是我错了,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我错了,错得彻底,皇城之中哪里还有友情这种滑稽的东西?”

    李隆基的眼风变得锐利起来:“激将法也没用!何况这种劝人向上、力争上游的事情,昭容娘娘应该是最为擅长的,奈何舍近求远,找我这样一个外人,还是一个不可靠的外人!”他负气地咬文嚼字,将“外人”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婉儿似有凄楚,像是自言:“太子不可能听得进我的话,甚至他父皇的话,可隆基你不一样,你们都是有抱负、有志向的人,这大唐的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李隆基猛然打断她的话,声音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寒凉:“别随便拉扯一个人就和我做比较!他若真是有抱负、有志向,或者说有真抱负和真志向,他就不会和武崇训那样的人混在一起自甘堕落!自从他做出了那样的选择,我就已经疏远他了……昭容娘娘心里比谁都清楚,我若仍与他交往过密,那就是引火上身!我不能拿整个相王府做赌注!让你失望了,娘娘!我是一个输不起的人。”

    婉儿轻轻叹了叹,缓缓起身,背向他说:“隆基,你不是输不起,而是太想赢!”

    李隆基也起了身,望着她的背影,嘴唇颤了颤,却终是只字未吐。

    婉儿继续说:“我以为你会看在兄弟之情,朋友之义,在他快要溺亡之时,拉他一把,起码不要让他继续沉沦下去。你心中考量得精细,这无可厚非。只是他如今处于多么险恶的境地却要孤身面对,我仍旧不信你是那种袖手旁观、坐等收取渔翁之利的人……今日言尽于此还请你好自为之。”

    从昭容宫回来,李隆基将自己关在房里许久,直到黄昏之时,他才冲门外喊了一声:“来人,更衣!”两道剑眉像是凝了一层细细的雪霜。

    “都这个时辰了,殿下打算去哪?”侍从推门进来,殷勤体贴地问,眼珠子骨碌碌直转。

    李隆基抽了一下侍从的头:“找太子喝酒,还要向你汇报吗?”

    侍从惶恐伏地,连声直呼恕罪。

    李隆基也不看他,换好装扮,哼了一声,大步迈出门去。

    当夜他去了太子府,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并没人知情,只知道天亮之时,太子和临淄王早已酩酊大醉,卧在只有枝叶的牡丹丛里。

    从那之后,事事留心的人自然注意到太子李重俊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娱乐活动变少了,又开始认真读书习武,与武崇训等人往来也不再十分密切,这似乎是一个极好的征兆。上进的储君使得李显心头一块巨石落了地,从个人情感来说,他并不十分满意这个儿子,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不久之后适逢安乐公主与驸马武崇训的孩子满月,按照宫中惯例,韦氏自然要好好操办一番。这一日,李显、婉儿等都去了安乐府邸祝贺,席间太子李重俊看到小外甥,十分喜爱,逗弄一阵后便送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裹儿,快看看,你皇兄给你备了什么?”韦后一旁催促道。

    安乐碍于情面,极不乐意将匣子打开,只看了一眼,笑道:“皇兄,亏你还顶着一个太子的头衔,怎么丁点儿长进也没有。如此俗气之物,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个宫奴把视如心肝的宝贝儿献了出来……我该说什么好了?感谢是肯定需要的,却也实在是除了感谢以外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毕竟有些东西纵然我说一千遍一万遍,也是改变不了的,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东西,怎么改?以前听戏文,说人穿着皇袍也不像太子……我只当是个笑话,没想到竟是一条真理。”

    李重俊脸色刷一下白了,就连身为帝王的李显也变了脸,只有韦后依旧笑盈盈地,伸手抱过婴儿,一面拨弄着,一边眼皮也不抬地说:“都多大了!还斗嘴!罢了罢了,一家人嘛,吵吵闹闹显亲热。重俊你也别往心里去,你妹妹心直口快,没有坏心思,比不得那些玲珑剔透的人。”

    婉儿并不是要对号入座,但韦氏这话明明就是暗有所指。

    李重俊感到忍无可忍,准备发作,拳头越攥越紧,额角的青筋突得老高,这母女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闹得他颜面无存,早已不是第一次。事不过三,可这都多少回了,不分时间场合,仍凭他脾性再敦厚,也终究是有底线的。

    身侧的李隆基却不动声色地暗暗拽了拽他的衣角,本来今日这种场合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出席,可架不住父亲李旦的反复请求——曾几何时,李隆基和李旦的相处之道中,李隆基成了强势的一方,李旦不仅事事征询他的意见,有时还要反过来去恳求他。

    李重俊只觉整个人都要爆炸了,阴着一张脸,当日再无言语和笑颜。自回东宫之后便闭门不出,说是潜心看书,实际上却是发呆的时候居多。

    一连数十日看似风平浪静,然而该来的还是会来。

    杨缴是急匆匆赶到东宫的,一脸的惊惶不安,他的表情和举止让李重俊大为惊异:“这是何故?”印象中,杨缴一直都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很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

    “太子,要出大事了!皇城怕是要翻天!”杨缴的话颇有几分危言耸听的意味。

    果不其然,李重俊并没放在心上,淡淡说:“怎么个翻法?莫非是想废了我不成。我行的端坐得正,问心无愧!”

    “太子你糊涂啊!”杨缴急得连连跺脚,“你纵然是千好万好,别人看你不好、说你不好,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武崇训让你来的?”李重俊没好气地质问。

    杨缴一激动:“这是什么话?要不是我杨缴当你是挚友,会这样亲冒风险为你提醒?你是尊贵的太子,可又与我何干!没有你,我仍旧在京城吃喝玩乐,一样的逍遥!”

    听他恼火了,李重俊才稍稍放平语气:“好好好,是我小人之心,不过你也不是什么君子,有话你说就是,好赖我岂能不知?”

    杨缴四下看了看,凑到李重俊耳边低语:“皇上欲改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听说上官昭容正在秘密起草诏书,不信的话,太子可派人去打听。”

    李重俊摇摇头:“这太荒唐了,我不相信。”

    “则天皇后做皇帝的时候,荒唐不荒唐?这还不是千百年前的事情或者传说中的事情,就在离我们还不远,太子不会这么健忘吧?安乐公主这份心思是真是假,你们皇家的人最清楚,我不做评判。皇上对公主有求必应,说不准什么时候一个高兴,御笔一挥,到那时太子当如何自处?”杨缴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让人心中的疑团越来越深。

    李重俊目光变得涣散了,他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我知晓了,杨兄,麻烦你专程来这一趟,我会防范小心的。”

    “单单防范就够了吗?太子,您还真是天真。”杨缴气急道。

    “那我难不成要——”李重俊像被雷劈了一般,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不轻。

    “不可坐以待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杨缴适时又说,“为了太子,我可是大逆之言都要说出来了,太子可千万别叫我失望。”

    李重俊这才察觉出失态的严重性,可当即并没有立刻表态,回绝了杨缴之后,他开始在书房来回踱步,直到焦躁不安几近疯魔,他终于不再压制,召唤来身边亲信之人去请临淄王李隆基。

    李隆基并不知道此次东宫之行的意义,只当是李重俊又受了委屈想找人借酒消愁,因此他专门拧上了一壶好酒。

    依然是在小石亭里碰面,李重俊身上带着一种压迫感,这让李隆基心中感到不妙。

    面上却依旧轻松自如:“太子,我今朝可是自己带了酒来的,省得到时候你又说我在你东宫里蹭吃蹭喝。”

    “我何时那样说过!”李重俊立马反驳,但心情并没有因为这句调侃的话而得到纾解。

    李隆基笑了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尝尝如何?”往对方杯中斟满了。

    李重俊看着面前的酒杯发呆,嘴角苦笑一下:“我的忧愁即便是醉死了也无济于事。”

    “忍耐,总有一天,等你成为那个至高无上的人,还会有什么东西会成为你的羁绊吗?”李隆基开导他说,自己喝了一口。

    李重俊这才拿起酒杯,转了转:“若是等不到那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