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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后会有期:她们也想搅弄风云

    “去城楼上走走,可好?在那里我或许能敞亮一些,不再这样狭隘。”李隆基竟破天荒提议道,他自己也惊讶了,可话已出口,又说得这样随意,怕是不能反悔和收回。

    “河山尽收眼底,是个好去处。”婉儿附和了一句,她的心境何尝不需要纾解,能和李隆基独处,这是意外之喜。

    众人眼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却有着大智慧,自以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却在最重要的事情上糊涂无比。金城公主李奴奴之事给二人带来的反思是深刻的。

    在去城楼的路上,李隆基始终和婉儿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的内心有着起伏,他以为那是因为叹服金城公主胸襟和志向的缘由。婉儿于他来说,是如同母亲一样的人物,有亲近,也有敬畏,然而总有些东西说不清也道不明,他从未细想过。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正如婉儿所说,整个长安都在俯瞰之中,这座城市依然繁华,谁也不想辜负它。

    “听说是你撮合的安乐和武延秀。”李隆基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突然想到什么。

    婉儿“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同样目视远方,看上去有着自己的心事。

    “你总算做了一件好事。”李隆基突然似笑非笑地说,话很绵长却暗带嘲弄,“至少他们不会再祸害别人了,这桩姻缘很合适,话说你总是这样喜欢为人说媒吗?”他始终没有忘记当年婉儿意图撮合他和武云初的事。

    婉儿微微一笑,侧脸看了一眼身边的清俊少年,忽然捕捉到他的嘴角有着明显上扬的弧度,心上竟有一丝欢喜,却又瞬间低落了下来。

    “听说你明年要去潞州上任了?”婉儿轻声问。

    这回轮到李隆基“嗯”了一声,他用余光看到了婉儿的神情,唯有冷漠可以掩盖不安。

    两人似有默契般又将目光投向远方,站在这高耸入云的宫阙,每个人都开始变得渺小无比。

    好一会儿,李隆基自言自语说:“暇景属三春,高台聊四望。目极千里际,山川一何壮。转身面向婉儿轻轻抬了抬下颏,郑重其事道了一声:“告辞!”

    婉儿感到心上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她想说请再等等,此去一别,不知下次相见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她忽然也变得伤感了,喜欢回忆过去,这是苍老了吗?

    李隆基见她并没有答话,嘴唇抽了抽:“和我说声再见,或者再也不见。”

    “后会有期。”婉儿的笑意慢慢蔓延开来,只有她知道,这其中的苦涩。

    离别始终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

    金城公主和亲吐蕃已成定局,尽管李显万分痛苦,可那毕竟是李奴奴自己做出的抉择,没人逼迫她。这样一想,李显却更加伤怀了,这个皇宫想必是让奴奴绝望到极点吧。她看不到希望,宁愿只身远赴他乡,这是一种解脱,可那些不能走的人呢?还得继续在这里苦苦支撑着,有时李显甚至会怀念在房州的日子,虽然战战兢兢,可心底却是坦然的,那时最怕的事情不过一死,现在想想其实真没什么,反而是一国之君的头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妻子和女儿也与他渐行渐远,若说还有可以慰藉之处,那便只有婉儿了,可婉儿穷其一生也无法爱上他。

    李显觉得自己是个失意且失败的人,真正的孤家寡人,如今就连疼爱的养女金城也要离他而去。

    重逢之日不可期待,更不敢奢望,怕是有生之年再也无法相聚了。

    天上人间再也无法团圆,就像重润和仙惠那样,走了便走了,连他的梦里都不曾回来过。

    至亲之人待他何其残忍,他不禁有些恨意,可这恨意本就牵强,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想来金城公主本不是亲生的女儿,她的父亲李守礼是个混账的人,如今承袭了雍王的爵位,却毫无故去雍王的风姿,李贤若是泉下有知,怕是哀恸万分。李守礼毫无章法,一身戾气,并不在乎在宫中长大的女儿李奴奴,而李奴奴则认为叔叔李显更像自己的父亲,这其间的亲缘也是微妙。

    然而奴奴却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亲生父亲弃她不顾,她却始终没有抱怨,更无报复。此次远嫁,算是彻底与长安作别,她放心不下那个喜怒无常的父亲,可是宫里宫外都没人愿意真心与他交往,更不要说去照顾他、关怀他。

    她便只有他了——她最信任的哥哥李隆基。

    权当是最后的请求,李隆基定不会拒绝她,且她相信,只要李隆基答应过的事情便一定会信守承诺,当然她更知道,他从不轻易答应别人什么。

    与李隆基的告别隐隐藏着悲伤,可李奴奴也从李隆基的眼里看到了欣然,他想通了,大明宫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他会去潞州,以后还会去别的地方,他无权要求所有的人都在原地等着他。奴奴已经长大了,迟早会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无需旁人的指点和干涉,她要的自由发乎内心。

    “哥哥,奴奴这一去,从此山遥水远,你知道我担心他,我也知道你并不喜欢他,可那始终是我的父亲,血浓于水,我无法改变,只能接受,我请你代为照顾他,看到他也在逐渐老去的份上,原谅他,谅解他,甚至宽恕他……他其实是个比谁都可怜的人,本是贵胄子弟却被流放巴州,幼年丧父、四处贬谪,成年后又被幽禁在宫中十余年,形如囚徒,时常被下人们杖责,人们只说他毫无皇家风仪,可谁又给过他皇家该有的尊重和待遇?如今一有阴雨天,他的膝盖和脊背还会作痛,这些年他预知晴雨精准无比,靠的全是经年累月的老伤,他常常笑着对人吹嘘有观天术,可谁懂他的心酸……”李奴奴很诚恳,她拉着李隆基的手,说着说着便落下眼泪。

    李隆基小心为她拭去泪水,她看着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这个人若不是她哥哥,她或许还会有别的想法。

    李奴奴认识的年轻男子并不多,可她坚信哥哥李隆基会是最好的。

    “奴奴,这就是你对我唯一的请求吗?”李隆基心软,但并不满意。

    李奴奴眸中一暗,喑哑着声音:“哥哥,你不答应,是不是?”

    她的无助又让李隆基心上一疼:“我自是答应,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哥哥,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李奴奴对他从不设防。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到了吐蕃万事留心,那个什么赞普若是待你不好,一定告诉哥哥,哥哥永远守护你。”李隆基温言细语。

    李奴奴冲他重重点了点头。

    有一种感情便是你若安好便无怨无尤。

    金城公主出嫁之后,碍眼的人又少了一个,韦氏母女更加神清气爽,韦皇后日渐跋扈,越来越过分,李显每每临朝,她便置幔于大殿之上,干预政事,众大臣敢怒不敢言,李显则是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拿她没办法,毕竟她的幌子是为夫分忧;安乐公主也是变本加厉,骄恣专横目中无人,为了满足她奢华的开支,甚至开始卖官鬻爵,她想得出更做的出,多次将自己草拟的诏敕,掩住正文让李显签署,起初李显还会质疑几声,可安乐总是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和理由,几次之后,李显也习惯了不闻不问,他以为李裹儿最多只是任性,搅不起大的风浪来,孩子们的小打小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省得韦后与他理论,闹得心烦。人到了这个年龄,真的只想平平淡淡。

    李裹儿这种写好封官墨敕却不盖官印,不经过宰相审议签署,斜封交中书省执行的官职,当时被称为“斜封官”,受到京城以及地方一些商贾和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大力追捧,官场之上一时间鱼龙混杂、乌烟瘴气。

    可这还不是最让人担忧的,安乐私下为了攀比,也为了取悦驸马武延秀,多次强夺民田,大肆营建府邸,且多建佛寺,劳民伤财不说,李氏皇族的威信开始在民间一落千丈。

    对于当政者而言,没什么比失去民心更可怕,但李显被蒙在鼓中,丝毫没察觉到。

    婉儿手上压了一份棘手的奏折,是几个忠心耿耿的大臣联名而上,奏折的内容很打眼,都是不要命的话,上面说韦氏母女乱政,“牝鸡司晨,有害无利,请皇后专居中宫,勿预外事”……婉儿反复掂量之后,决定让这奏折止于她处。

    她要用她的方式来警示李显,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她只能尽量委婉。

    李显睡前爱听婉儿给他说些坊间趣事,婉儿时常会利用这个机会进言劝诫,只是今日之事涉及到李显最亲近的人,她不得不犹豫再三。

    “婉儿,你今天怎么这样沉默?难道最近都没有听说什么有趣的事?”李显不死心。

    婉儿笑一笑:“恰是相反,趣闻轶事何其多,说也说不完,妾身只是在想,该从哪一桩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