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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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再次相见:不敢在昭容面前献丑

    “就从我们身边最近的人和事说。”李显像是有意而为,他不糊涂,只是惯于逃避。

    婉儿于是不再琢磨,和颜悦色道:“我听闻坊间有一屠户,他喝醉了酒津津乐道,说起他摇身一变的故事……吏部不知、宰相也未审议签署,却莫名做了官,屠户自己说是孝敬了公主三十万,我们的公主也实在是太贪玩了,人们都在议论,下自州官县令,上至六部九卿,只要给足银两,就没有得不到的乌纱帽,还说以员外同正、试、摄、检校等名义授官的,多达千余人,也不知是怎么得出的数字……这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李显并不惊讶,闪烁其词道:“裹儿这个性子确实需要约束,不过有些事情多半也是以讹传讹,夸大了而已。我的女儿我还是清楚的,不是什么大恶之人。”

    婉儿见他采取这样的态度,只好淡淡一笑:“陛下不操心就好。”

    李显缓了缓,这才说出他的痛点:“我的人生里最好的年华都在房州虚耗了,那些旧事我本不想去提,可是近些日子却记得愈发清晰了,我也为你说一桩过去的趣事,好不好?”

    这哄弄孩童的口吻让婉儿再也生不起气来:“我想听一听。”

    “我知道韦氏不完美,甚至还有许多缺点,可是那十几年,只有她对我不离不弃,始终如一,她付出的太多,多到我无法去弥补,即便她如今母仪天下,她的缺憾仍旧是无法填满。我还记得那一回心灰意冷、生死未定之时听从她的建议向空中抛一石子,我对她说‘我若还能还朝,则石头不落’,想想看石头又怎么可能不落下来呢?结果那石子偏偏在树枝上卡住了——如果说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我又怎能不感谢她的陪伴和鼓舞?至于裹儿,她从来不是一个省心的孩子,可我们亏欠她的却是最多,她是我最珍视的孩子了……婉儿,我不想失去你,我也不想失去她们。我是不是很贪心?”李显几乎是一口气说了这一通话,说完之后整个人都感觉舒坦了。

    婉儿在心底叹息李显的善良和优柔,想着他有那样一个强势的母亲,又处处被母亲所制约,落得这样患得患失的性格也是必然,他若只是一个普通人倒也没有不妥,可他偏偏是大唐的天子,他现在很危险,他的想法也很危险。

    “我想我或许应当去劝劝皇后和公主,夫妻之情、父母之情才是最宝贵的,我实在不希望您的苦心被忽视。”婉儿自告奋勇,哪怕这是一件她极其不情愿的事情。

    “可婉儿你打算怎样去劝导她们呢?我想怕是吃力不讨好。”连李显都能预知到,婉儿又怎么会不明白?

    “总要去试一试。”婉儿这样对李显说,也这样对自己说。她对李显,始终都在尽心。

    回应她的不出意料果然是韦氏母女的反唇相讥,她们甚至编排婉儿不过是在挑拨离间,韦后冷着脸却带着笑,安乐则是口不择言,她甚至说出当年武三思抛弃婉儿、仰慕韦后的事情。

    “你真的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整个天下独一无二?武三思都会厌弃你,也便只有我不太聪明的父皇念及旧情可怜你罢了。整个后宫的女人在你面前是不是全部庸碌无为,只有你才情横溢,堪称巾帼宰相?可笑!实在是可笑!”安乐冷笑连连,“你不过是个婢女,永远都是我皇家的婢女!”

    婉儿的心本是坚固的,可这段时日接连遇事不遂早已心力交瘁,与韦氏母女不欢而散之后她决定去宫外别苑小住几日散散心。

    嫔妃出宫开府,亘古未有,然而婉儿凭借自己的声望和李显对她的宽容却享有此殊荣,早已在宫外修建了府邸。

    出宫后刚到别苑不久,门房便送上一张请帖。

    原来是长宁公主邀请她前去新建的流杯池赏玩。

    也好,一个人是寂寞,一群人也是寂寞,但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体会。

    流杯池是长宁公主新建的府邸,据说造型奇巧别致,大气磅礴,许多文人墨客都以受邀前往公主府为荣。

    婉儿早有耳闻却一直没有机会前去拜访,如今择日不如撞日,正是好的机缘。长宁和安乐不同,除了喜欢造新宅子再无任何爱好,她对权势看得不重,也不掺和政务,虽算不得有智慧的人,但起码懂得保全之道。

    见了婉儿,长宁很是高兴,同为李显的女儿,她是侧室所生,也或许正是这个缘故,她并不抵触婉儿,相反还有几分亲近。

    婉儿同长宁在新宅子里转了转,由衷感叹这流杯池果然名不虚传,山水相应,小桥流水,真是独有一份闹中取静的雅致。

    “公主好心思,好眼光。”婉儿开口。

    “昭容也学那些人敷衍我。”长宁爽声道,“说起心思,我比不上安乐,说到眼光,我亦是不如,不过——”她话里转折了一下,“心思太巧、眼光太高却不一定是好事,说不定还会惹祸上身呢。”她洒下一串笑声,又立马强调说:“昭容别误会,我可没有诅咒她的意思,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婉儿跟着笑了笑:“公主坦然,自是无不可对人言。”

    “正是这个理儿。”长宁的笑依然还在脸上挂着。

    “走,我们再去那边看看,那里热闹。”她拉着她不由分说便走了过去。

    那里不过几池水,几棵树而已,但此时却很不寻常,聚了不少人正在谈笑风生,当然这些人个个都不普通。

    婉儿认识其中一多半,全是京城有些名气的才子。

    “这种时候怎么少得了崔湜呢!”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很是突兀。

    婉儿心上一跳,似乎是被吓着了。

    崔湜,他也在?

    “怎么没见崔侍郎?”长宁也问道。

    众人见了公主和昭容纷纷下拜行礼,几通寒暄之后,有人回了话:“崔侍郎在那边亭子里,正在酝酿灵感,说是要为公主的新府邸作诗相贺。”

    “难得他有心。”长宁嘴角泛起笑,目中也浮现出灿然的光彩。

    “崔老弟,你到底行不行?”一个年长些的赤衫男子伸长脖子冲向不远处的石亭,调侃道。

    众人跟着欢笑不停,他们多是安乐府上的常客,又本是不拘小节的文人,自然少了许多约束和规则。

    长宁也笑了,捂了嘴,对身旁最近侍奉的人说:“去请崔侍郎过来,一个人呆在石亭里,怪孤单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知礼数,怠慢了贵客。”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在婉儿脸上掠过,又笑了笑:“昭容是见过崔湜的,上一回还亲点了他,要不他哪能拔得头筹,我得让他来专程谢谢昭容,他可是对我说了好几次,说昭容你是他的伯乐。”

    看来崔湜与长宁是相熟得很。

    不一会儿,崔湜来了,初见婉儿愣了愣,长宁并未对他说过今日她会来。

    “崔湜见过昭容娘娘,见过公主。”他忽然醒悟过来。

    长宁“噗嗤”一声笑了:“看他多见外。”

    婉儿微笑道:“想必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崔湜忙不迭解释:“是澄澜的过失。”

    澄澜是他的字,婉儿这才回想起来,早在第一次见面他便说过了。

    长宁不再叫他的名字:“澄澜,为我写的诗想好了吗?”

    崔湜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本是想好了,可现在上官昭容在此,我不敢献丑了。”

    长宁拿住了他的话柄:“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些俗人,即便你出了丑,也是听不出,是这样吗?”

    崔湜一时间很窘迫:“公主,我不是这个意思。”

    长宁哈哈大笑:“我知道你,别再解释。”又看向婉儿,“昭容,你看看你,你一来,我的贵客都语无伦次了,还说作诗呢,这阵子怕是话也说不完满了。”

    崔湜闹了个大红脸,婉儿也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瞟了他一眼,这样近的距离仿佛能听到他脉搏跳动的声音。

    他依然是他,鹤立鸡群、姿容出众。

    她也依然是她,傲然而立,如梅如霜。

    “崔湜,你的诗想必早已成形,若是因为我扰了你的兴致,实在抱歉。”婉儿柔声道。

    崔湜慌忙摆摆手:“昭容娘娘言重了,是澄澜不识抬举。”

    “你们二人累不累?我看着都累。”长宁从中打趣道。

    “我——”这下可好,两人竟是异口同声。

    场面愈发尴尬了,长宁像是瞧出些端倪,大笑起来:“哈哈,这真是心有灵犀,你们才子才女的世界我不懂,可这热闹还是要凑的,澄澜,我等你的诗很久了,我的流杯池还需要你的诗流芳百世呢。”

    崔湜诚惶诚恐:“恭敬不如从命。”他在亭子里本就想好了,若不是突然见到婉儿,心绪有些凌乱,这会儿正是他出风头的时候。

    可婉儿在,不是更好吗?他做梦都想得到她的关注。

    今天便是梦成为现实的日子,崔湜喜不自禁,可他不敢表露出来,生怕婉儿因此而看轻了他、看白了他。

    是的,他在意她的看法,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已经这般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