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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陷入疯魔:父慈女不孝

    “那澄澜只好真的献丑了。”崔湜再一次表现出他的忐忑。

    长宁则笑着摇头:“他今日真是一反常态了。”她认识的崔湜,虽不是恃才傲物的类型,但从来都是自信满满,尤其在诗作方面,他尤为擅长。

    崔湜笑了笑,负手而立:“沁园东郭外,鸾驾一游盘。水榭宜时陟,山楼向晚看。席临天女贵,杯接近臣欢。圣藻悬宸象,微臣窃仰观。”

    立即有人称赞:“崔侍郎果然是崔侍郎,他一出手,便没有我等什么事了。”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长宁对婉儿说:“你觉得如何?”

    婉儿颔首:“诗是好诗,人也出众。”

    崔湜用充满感激的目光看向婉儿,拱手道:“多谢昭容娘娘赞赏。”

    长宁瞧了瞧她二人,提议道:“昭容娘娘是初次来,肯赏脸为我的新宅子赋诗一首吗?”

    在场的人一听,纷纷起哄:“那是必须的!昭容娘娘何其有才,怎能藏而不露?”

    婉儿有几分无奈,可也没想去拒绝,反倒是崔湜着急道:“诸位可不能强人所难,昭容娘娘岂是你们能指派的?”说完这话意识到有纰漏,又对长宁说,“公主的建议实在是说出了我等心声,只可惜好诗也是可遇不可求。”

    “崔侍郎仿佛对我很没有信心?”婉儿笑着问他。

    崔湜懵了:“我不是这个想法。”

    婉儿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想着也不要再逗趣他了,清了清嗓子,她的声音异常脆:“沁水田园先自多,齐城楼观更无过。倩语张骞莫辛苦,人今从此识天河。参差碧岫耸莲花,潺湲绿水莹金沙。何须远访三山路,人今已到九仙家。”

    崔湜第一个发出感叹:“昭容的诗既不矫情,又不媚俗,犹如昭容娘娘的仪容一般清丽高雅。”这赞誉有些轻狂,他却几乎是脱口而出。

    眼见着长宁有一丝不悦,颇有眼力见的崔湜又说:“张骞要乘木筏达天河才能见到牛郎织女,我等何其有幸,在公主这府邸便能见到天河。”

    这下公主心里舒坦了,微笑着对众人说:“酒宴快要开始了,请各位赴宴,莫要在这里继续斗嘴了。”

    美酒佳肴,觥筹交错,热闹之中婉儿感到了落寞,那道炙热的眼光她早已感受到,只是不敢去回应。

    长宁已有几分醉意,眯了眼去唤崔湜:“澄澜,你得敬我们昭容娘娘一杯,没有她,便没有你的今朝。”

    崔湜会意,高举酒爵,声音郎朗:“昭容娘娘,澄澜感谢娘娘在彩楼赏鉴中的认可,说句冒昧的话,娘娘便是澄澜的知音,只不过高攀不起。”

    他的目光热烈单纯且急切,婉儿心上一动,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悸动了。这些年婉儿也算阅人无数,她笑着,笑意又深又远:“澄澜,君心便是我心,我也视你如知己。”这不过是句撩拨的话,当不得真。

    可崔湜不这样想,他听到婉儿叫了他的字,内心激动不已。

    气氛一时间十分暧昧,不过是逢场作戏、自娱自乐,婉儿却并不打算放在心上。

    别苑休整了几日,婉儿便回了宫。

    李显见了她,如释重负:“婉儿,你可算回来了,我遇到难题了。”

    婉儿想着不过几日的功夫,这朝堂上又发生什么了吗?

    李显很是无助,吐出一团气:“吐蕃使者论弥撒出使长安,公然提出要与大唐打一场马球,他是醉温之意不在酒,想挫我大唐威风。婉儿你想想看,马球可是吐蕃人的强项。”

    “陛下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婉儿不以为然,脸上是惯常的淡淡的表情,“我朝与吐蕃刚刚结束了长期的军事摩擦,又因金城公主嫁给了吐蕃赞普尺带珠丹,再次建立友好关系。陛下有一点儿倒是很对,这场马球并不只是一场简单的娱乐赛事,相反是张扬国威的大好时机。吐蕃是游牧民族,吐蕃人马匹骏壮、骑术高超,尤其擅长马球,这也是事实。”

    “不过——吐蕃这些年在与我大唐的战争中连连败退,使臣提出马球比赛,无非是想挽回吐蕃的颜面。论弥撒带来的马队必然全部是吐蕃贵族中的佼佼者,分明是有备而来,可是我大唐也是人才济济,定不会甘拜下风。”

    见婉儿分析得头头是道,李显乐观了一些:“可我们该用哪些人与之对抗?”

    婉儿略一思索,言语有力:“我神策军马球队虽骁勇,但未必能占到便宜,我以为可先让神策军球场应付,探探虚实。若无法取胜,建议临淄王李隆基带队,驸马杨慎交、武延秀以及嗣虢王李邕参战,这四人个个都是马球场的健将,代表的是我大唐马球竞技场上的最高水准,加之李隆基擅长策略、机智过人,且有勇有谋,必然能够大获全胜、扬我国威,狠狠地杀一杀吐蕃的威风,也让他们更加敬重我们远嫁的金城公主。”

    李显展颜,正要与婉儿继续讨论细节,却见安乐公主闯了进来,也不行礼,只是用怪异的眼光打量着李显和婉儿,然后嘲笑着说:“父皇和昭仪娘娘这么晚了不休息,真是勤于国政。”不等回话,又意味深长地对婉儿说:“娘娘真是爱惜父皇的龙体,好久没在父皇宫中安寝了吧?”

    李显见她没大没小、不分长幼尊卑,虽有些难堪,但仍然忍住不发作,“安乐,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情?”

    安乐熟门熟路,拿起一块食案上的糖糕喂到嘴里,说得理所当然:“也没有大不了的事情,小事一桩,想让父皇送个水甸子给我。”

    李显脸色微微一沉:“又要什么水甸子?你适可而止,占的不少了。”

    安乐一下把没吃完的剩下半块糕扔回碟子里,干脆坐在食案上:“父皇何时这般小气了,还是听了谁的挑唆,全然不顾女儿的喜乐了。”说完,又故意看了婉儿一眼,有些张狂的一笑。

    李显担心婉儿难堪,只得压住火气问:“哪里的水甸子?”

    安乐这才换了愉悦的笑脸,用撒娇的语气说:“女儿要昆明池。”

    李显惊了一下,婉儿意识到这次安乐着实过分了,昆明池位于长安西南,方圆百里,原是汉武帝练习水师所用,如今是京城百姓泛舟游玩的场所,池鱼更是每年可卖十万贯钱,宫中花粉之资,全开支于此。

    果然李显厉着声音问了一句:“为何突发奇想要昆明池?”

    安乐并不在意李显的怒气,诉说着自己的委屈:“长宁姐姐建的流杯池才像个样子,虽然有些没见识的人形容那是天河一般的存在。她有的,女儿也应当有,父皇难道要偏心?”

    婉儿也不计较安乐话里的冷嘲热讽,笑着对安乐说:“公主,这池子若是归了你,往后我们后宫之人可得灰头土脸了。”

    李显知道婉儿为了缓和气氛说了个不是笑话的笑话,可面色依是暗沉:“昆明池历来为公,从未做过赏赐,我不能开这个先河。何况宫中耗费有一部分来源于昆明湖的物产,这湖若是划给你,这笔亏空拿什么来填补?”

    安乐来之前虽然设想过父皇在这件事情上可能会有所犹豫,但没想到李显此时的态度强硬异常,自从离开房州,在安乐的记忆里,李显对自己的各种要求几乎就是百依百顺的,今日这种情形还是头一回,想着若是这次被拒绝了,不仅会被别的兄弟姐妹嘲笑,还会动摇她在李显心目中的位置,这天朝第一公主的名号怕是要成为笑谈。

    于是心一横,她眼角都飞扬了起来:“父皇,您不能因为上官昭容在这里,就强要这脸面。归根到底,这是我们的家事,别说一个昆明湖,大唐的万里江山都是父皇的,也都是女儿的,别人终究只是外人,即便再让父皇称心如意,那又有何用处?女儿想寻求父亲的怜爱,这难道过分吗?不过一个水池子,父皇如此上纲上线地苛责女儿,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见李显愤然背过身去,冲着那熟悉的脊背,安乐鼻子一酸,眼泪就要落出来,“父皇一定是忘了,女儿的出生有多么悲苦,我可是一个用旧衣服裹着当襁褓的孩子啊,哪里有龙血凤髓的样子?还有我的哥哥懿德太子,身份何其尊贵,父皇您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这等大事,您表现得唯唯诺诺,今日不过巴掌大一块地界儿,您竟和自己的亲生女儿势同水火……”

    婉儿看到李显的左肩明显地抽动了一下,又见李显用一只手紧紧按住胸口,赶紧上前扶住安抚道:“陛下先顺口气,夜色微凉,妾身给您盛碗蒸驴酿祛祛寒,这样身子就暖了。”继而用目光一再暗示安乐停止说辞,

    安乐陷入自己刻意营造的悲楚中,此刻的哽咽恰如其分。

    李显抚着婉儿的手背,冲婉儿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婉儿无须担心,缓缓转过身来,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安乐,伸了伸手,想触摸一下女儿的面庞,却又决然地放下,这个细节令安乐愤恨中愈加感到心疼。

    父女俩对峙了良久。

    李显红着眼,鼻子翕动着:“裹儿,你今天要昆明池,明天是不是就要长安城,后天是不是还要大唐江山?你什么都要,就是不想要我这个父亲了,是吗?”

    安乐感到流干了眼泪,苦情戏再也演不出,随手用袖子在面上一抹,冷酷的语调是前所未有的陌生:“陛下,昆明池也好,长安城也好,乃至大唐的锦绣河山,儿臣要不起,也不敢要,可是说不准有那么一天,儿臣也会像皇祖母一样在机缘巧合下俾睨众生,毕竟儿臣身上不光流淌着李唐的血,还藏着武周的髓。”说完,郑重地行了一个君臣之礼,端着身子傲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