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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梨园马场:大明宫最明媚的少年

    只留得李显怒意冲天却又肝肠寸断,顺势拥住身边的婉儿,七尺男儿啜泣不已。

    婉儿只觉心酸,李显让她怜,安乐却让她忧,多年在风云变幻中历练出来的敏锐嗅觉开始做出本能的反应,这种明知不祥却又无力改变的预感似曾相识,唯一有所区别的是如此突然和真实。

    然而疏不间亲,婉儿并不好评论太多。安乐的话虽然难听,但有一句话她没有说错,婉儿说到底是外人。

    安乐碰了一鼻子灰,愤愤不平回到公主府,却见驸马武延秀正对着窗外发呆,她一时兴起,蹑手蹑脚进了房门,待到他身后,迅速用手环住了他。

    武延秀却并没有惊喜,冷冷道:“别闹,我在想事情。”

    安乐极其不满:“想事情,还是想相好?”

    “别闹了。”武延秀又重复说。

    安乐心中本就不解气,此时绷不住了,松开手,冲武延秀发火:“你们都这么不在乎我,我该是有多讨厌!”

    武延秀懒得和她争吵,按捺了性子问清缘由,双眸里幽光一闪:“不过是我眼花耳鸣怠慢了公主,公主何必做出这样的感叹!普天之下,若真有讨厌公主的人,那也是因爱生恨、求而不得生出的愤恨。”说到讨女子欢心,武延秀也是个中高手,只是不经常展示罢了。

    安乐开始后悔迁怒武延秀,听了他的话竟然被逗笑了,重新攀上他的脖子,没好气地说:“你啊,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我也不与你计较,若你是那榆木一般的疙瘩,即便是赛过潘安,我也不会动半分心思。既然当初喜欢的就是你这一点,那么现如今也就不能当做苦水来咽,我是不会吃醋的。”

    武延秀心想你若是通情达理的人,那世间女子便都是可爱的了。

    在她身边坐下,替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又细细问询了一番,得知与李显生了隔阂,起了冲突,心中竟有些暗暗得意,他虽不十分认同武家,可也从未期望过李氏宗族安享天伦,因此不假思索便说:“还当是多么大不了的事,竟让我家的裹儿生气成这样。长宁那破池子有什么好稀罕的,她终究不是当朝皇后所生,气度和审美都没法与你相比。我们不如再圈出一些田地来,比照着长宁流杯池的规模,凿出一个更大的湖,我们还可以砌出一座石山、高出她府邸的任何塔楼,若还是不满意,再引一条清溪过来……想想这样壮丽的景致,是不是远远超出单调枯燥的昆明湖,裹儿,我们就叫它定昆湖好了!”

    武延秀这席话半真半假,有怂恿的意味,也有哄安乐开心的意味。

    安乐却双眼放光,并没品察出话里的异想天开,有些激动地抓住武延秀的肩:“我的夫君怎么可以这样知我懂我?看来我再也不用怀疑你对我的真心了。”

    武延秀当然不能否定,敷衍着点头:“那是自然的事情,不过我只是说说而已,说出我理想中的盛景,裹儿你听听就罢了。”

    “我当然知道你只是说说,”安乐狡黠一笑,看着驸马骨节分明的手说,“我是你的妻子,同时又是大唐最显赫的公主,把我丈夫的理想变成现实,我有义务、更有能力。”

    武延秀暗暗一惊,心知此事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若是因为安乐用这种近乎疯狂的手段来报复李显,这父女关系怕是要更加雪上加霜,虽无心去化解这亲情中的困局,却也不能火上浇油,否则这火焰怕是会蔓延到自己身上。

    “公主,别和皇上作对。他终究是皇上。”武延秀劝了一句,但听着像场面话,“适可而止,各自都找个台阶下,面上依然一团和气、父慈女孝。”

    “谁和他作对啦?我不过是与自己置气而已。”安乐嘴硬心更硬,视贪婪为抱负,“驸马这‘定昆池’取得不错,构想更是精妙,不过我还有一些锦上添花的建议,我要用玉石砌岸,湖边种满琪花瑶草,整个池底要铺上珊瑚宝石,然后沿池建亭……”

    “安乐,你——”武延秀说不出话来,他的心上有一种奇异的情感,不气恼、不抗拒、不欣喜,却无比的虚空,安乐所做的一切,他都觉得像一张无形的网,越撒越大,网住了许多他们想要的,可也附带了许多他根本不愿面对的。

    安乐没有这样细腻的心思,也无法体味,皱了一下眉头:“你想说什么?是想说我这个公主不如金城公主吗?”

    武延秀也跟着皱了一下眉:“扯远了。”女人真是小气。

    “那我们就扯点近的,”安乐突然变了一张脸似的,脉脉含情地看着武延秀,这个连皱眉都这样让人心动的男子就是有着这样一种神奇的力量。她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吐出绵软的呼气声:“越亲近越好,最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几日之后在太掖池东边的大明宫梨园马球场,一切如同婉儿所料想,李隆基以四敌十,往来如风、所向披靡,打得吐蕃球队落花流水,临淄王李隆基顿时成为整个长安城少女的梦中人。

    当晚昭容宫内,已追随了婉儿一段时间的武云初给婉儿送来一盏切好的甜瓜。

    “娘娘,请尝尝今年新摘的御蝉香。”武云初低眉顺眼的样子总让人觉得柔弱,可这份柔弱又并不纯粹。

    婉儿有心事,但不方便同她说,只应道:“这瓜很好,你们也尝尝。”

    云初趁机问:“娘娘今日为何不去梨园马球场观战,您可错过了一场无比精彩的比赛。”

    婉儿淡然而答:“不比你们年轻人,我这心潮经不起如此剧烈的起伏。”这话听上去老气横秋,带着涩苦。

    武云初呶呶嘴:“娘娘的容颜多年未改,何必把自己说得如此毫无生气?”

    婉儿拈起一片切得薄薄的瓜,笑道:“你说话可是比这甜瓜还要甜。”

    武云初不服气:“我是实话实话,娘娘知道我,我可不那么喜欢恭维人。”

    婉儿这才接着问马球赛的事情:“那些吐蕃贵族今日表现如何?”

    武云初笑容绽开:“娘娘问那些吐蕃人干嘛啊,当然是狼狈无比,被临淄王他们打得灰头土脸。”

    婉儿淡淡一笑,却蹙了蹙眉:“他们没受伤吧?”

    武云初未曾细想:“驸马都尉武延秀膝盖擦伤了一下,不过不碍事。”

    婉儿哦了一声,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又追问:“其他人呢?”

    武云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说:“临淄王没事,毫发未损。杨驸马和嗣虢王也是全身而退。”末了竟又鬼使神差的加了一句:“娘娘这么放心不下,就该亲自到场的。”

    婉儿不禁有些恼:“云初,我发现你对临淄王,事无巨细,样样都特别关注。”

    武云初神色一变,幽幽接口说:“他不愿娶我,看不上我,我自然要高看他一眼的。”

    婉儿分辨出这话中近似骄傲的委屈,有些不忍:“他是没机会和你接触,否则一定会喜欢上你。”武云初苦笑了一下:“娘娘不过是安慰我罢了。我与他有过几次碰面,他都不拿正眼看我,反而是别的王公子弟瞧得我心里发毛。我想他不是不知道我好看,而是对我有天然的抵触,我一直觉得是和我姓武有关,可是近来又觉得怪怪的,似乎没我猜测的这么简单。”

    婉儿压根儿没料到武云初对李隆基是这般上心,有些许惊讶,但面上没显露出来:“在你最好的时候能遇到一个最好的人,这本身就十分幸运了。”

    武云初并不甘心,也不知从哪里激发出的胆量:“就如同娘娘当年遇见故去雍王一样吗?”

    数年来,李贤这个名字一直是婉儿的禁忌,即便她在心中默念过无数遍,可依然不愿从旁人口中听到,可此时这样的情形下,婉儿没有生气,也没有悲伤,拉了一把武云初的手:“他们都是这大明宫最明媚的少年。”

    武云初却咬了下唇摇摇头:“我不信,不信这些年来娘娘没对别人动过情。再明媚的人也无法照亮这样悠长且险恶的岁月……有些话说多了、有些暗示久了,自己也会深信不疑。”

    云初一贯善解人意,今日却难得较了真,婉儿不知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只得岔开:“云初,我有些饿了,吩咐人做一盏面片汤给我。”

    武云初看着婉儿,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想着既然已经逾矩了,索性问个痛快:“昭容娘娘,请你解答我的困惑好吗?如您所料,我对临淄王早已情深似海,我不奢求他能以同等的热烈回应我,可我就想弄明白,他为什么对我是这样的态度?若是因为讨厌我的叔公武三思,恕我直言,他应该更加反感娘娘才对,可是金城公主远嫁的那天,他在人群里用搜寻的眼光在找寻娘娘,虽然是冷冷的一瞟,可我知道那是与众不同的,我无意诋毁,更不会用男女之情来污蔑我最敬慕的两个人……我有时甚至在想,当初若不是娘娘亲自登门提亲,他恐怕不会这样极端的排斥我,因为他每看到我一次,就会提醒自己有一个对他来说很特别的人完完全全、彻彻底底不能体察他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