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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

    “新年好呀。”

    大年初一一大早, 白芷就笑吟吟地对李庭亨问好。

    李庭亨昨晚与沈清谈了半宿,觉得这世家子弟真是让人头大!沈清认为白芷是在拉偏架,自己当初确是好心, 常丰智一大家子被灭门, 那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该干的事儿。他并讳言自己与沈雍之间必有一争,那是因为沈雍并没有承担起责任。并且暗示沈雍对白芷有那么点暧昧的意思,说不定早有勾结。

    李庭亨听到最后只有无语, 他对沈雍不算了解, 对白芷却是相处过一段时间的。白芷一肚子的主意, 偏偏就没有一条是沈清怀疑的那样。到最后,李庭亨在沈清的念经声中睡着了。迷迷瞪瞪睡到一半,仿佛被人拉去吃喜酒, 大红的屋子, 白芷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招呼客人, 不晓得为什么,他心里清楚,这是白芷在娶媳妇儿。看着她跟一个盖着盖头的人拜天地,自己被邀做个证婚人……梦到最后,李庭亨被一阵鞭炮声惊响。

    今天一大早再看白芷, 他的心情就复杂得紧。

    白芷心情极好,纪子枫捧出了一张很大的托盘,上面好些红封儿,白芷一一给徒弟们发红包。发完了红包,弟子们就捏着零用钱欢天喜地四处跑。有胆大调皮一些如简裳, 先是一揖, 再掌心向上朝李庭亨讨红包。

    李庭亨酒钱都被他们讨没了!

    白芷看弟子们围着李庭亨,也不拦着, 笑道:“你的酒我包了!”说完便携着白及出了门,往帐篷区那里去。那里好些江湖豪杰,把人家拘在了这里,大过年的也是凄凉,怎么也得慰问一下。

    她慰问的方式很特别,并不说虚话,而是先去看比较熟悉的傅永明,通过这样一个态度不错的人打开局面。傅永明态度极其端正,携儿子与白芷互致了新年的问候。白芷说:“条件简陋,委屈诸位了。”傅永明道:“江湖儿女,哪有那许多讲究?这就很好。我们对吃住不讲究,只是喜欢切磋武功罢了。可惜这点子微末功夫在您那里算不上什么。”

    傅永明看得明白,给自己的东西都挺好,被子看起来都比别人的厚实些,他也非常配合,主动给白芷搭梯子。

    白芷道:“这是哪里话?世上没有无用的功夫,功夫好不好,不练到极致是不能妄下定论的。”

    两人交谈数句,都颇亲切,直到纪子华跑过来说有客人来了。白芷与傅永明就此道别,临行前道:“其实我来是有一事相托。”傅永明就问是什么事。

    白芷道:“我看诸位侠士与我有些误会,恐怕不会对我讲真话。我的担心是真的,不过如果谁有要诀别送终的师长、要打发嫁娶的子女、或是自己有不得不履行的承诺,因为我扣下他们而成了遗憾,岂不是我的罪过?请您代我打听一下,如果谁有这样不得不离开的事情,只要有德高望重的前辈做保,咱们互不埋怨,我就放人走。等他事了,再回来给我住三年,如何?”

    傅永明听了心里舒坦,笑道:“这是好事,我父子一定尽力。”

    “拜托了。”白芷含笑与他告辞,身后是一阵讨论的嗡嗡声。但是白芷知道,这些人不会借机一哄而散,反而会有些有觉得她做事还不算太霸道,会因此减少敌意。

    回到客厅,却见柳遥正陪着包打听说话,这位仁兄终于亲自来见白芷了。见面先拜年,寒暄完了才问:“在下巧了正在南方过冬,听孩子们说您有事相召,想起许久未见,就过来讨个嫌。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白芷道:“不敢,大年初一,给您送一笔意外之财,要不要?”

    “这么好的兆头,怎么能不要?!”

    “那就好!”

    “您消息灵通,帮我甄别一下外面那些人。”虽然让傅永明做中间人去统计,白芷可没打算全依靠这位才见面、昨天还是敌人的中年人,要放人走可以,具体的信息要由包打听甄别。此外,这些人里必然有沈清的暗桩,有些人白芷心里清楚,因为沈雍对她交过底。除此之外的人,也不一定就能完全信任了,还得需要包打听再给点消息。

    为此她额外付了一笔会费之上的费用,算是VVIP。

    包打听亲自过来就是因为听到了她在南方干了这么一件大事,如果之前“罗刹”只是个半真半假的江湖传说,一口气扣了这几百号江湖人物,就绝对是震撼整个武林了。包打听也想知道一点内-幕。

    白芷道:“没什么大事儿,这不带着徒弟出来见世面了吗?”

    “您这世面有点大,沈家……”

    “今天才初一,不急,等人家走亲访友完了,我再拜访也不迟。我托您的事儿,千万上心。”

    包打听摒住呼吸问:“您打算拿他们怎么样呢?”

    “剔除有问题的,一个一个往外揪。”

    包打听吓了一跳:“那可……”

    “我是大夫,又不是杀手,看您的样子,怎么好像我要杀人一样?沈清我都打算交还沈家了,还会为难虾米?”

    包打听得到了自己想到的消息,也拍胸脯表示会完成交代的任务:“我这就去办!”

    他前脚走,冯学礼紧接着就小声哔哔:“怕不是要去赚沈家的消息费了。”

    白芷大笑。

    笑声未歇,又有客上门――林骏来了。

    白芷很是惊讶:“稀客,您怎么会在今天来?”

    林骏道:“明天我就去拜见岳父了,当然要今天来。”他也不空着手来,给了白芷的弟子们老大的红包,又送了白芷好些东西,最后是士卒押了二十个人来。

    这些人男女都有,却都是年纪不大、长相精致,白芷问道:“这是做什么?”

    林骏道:“你一路跋涉未免辛苦,弟子们年纪又小,还要你看顾他们。我早该想到送你些奴婢使,只是一时不凑手。巧了,就在前天,他们又弄了一批来山民,我亲自挑了些好的。”

    “啥?”

    林骏似乎对她惊讶的表情很满意,问道:“你不会以为我南下就只为了‘剿匪’吧?”

    这么大一个将军,没事儿跟江湖匪类死磕,那是该干的事儿吗?哪怕只是当个世子,不领差使的时候,他也没见天就粘在江湖上。

    白芷确实缺人手,看这一批人年纪也不大,在自己的手上或去或留都好说话,放林骏那儿不定再送给谁了。点点头:“多谢。”又与他约了过完灯节还组织学生去营地里治病治伤。

    林骏也没有久留,临走前说了最关心的:“沈清你打算怎么办?”

    白芷道:“送给沈家当家人呐。”

    林骏笑笑:“告辞。”

    林骏走了,又有邻近的村民来拜年。白芷在这儿住了些日子,也施医赠药,乡民想拜年,却又畏惧于这么许多江湖客驻扎在外面。好容易鼓起了勇气,林骏又来了。等到他走了,才有胆子大的、受过恩惠的过来。

    白芷也让白及等有准备了吃食回赠,看得江湖侠士颇感好奇。他们已听傅永明传说,其中真有几个有急事的,想说又怕被误会是找借口逃跑。现在看白芷这边与普通人相处尚且和善,应该不是个刻薄人,将心放回了肚里,准备着点好话,好与傅永明讲。

    乡亲还没走,本家别府的人又过来了。他们也是拼了老命地赶在大年初一来给三小姐拜年,顾家在南方的别府不多,离白芷落脚的地方还挺远,赶到半道听说白芷跟南方道上许多人杠上了,除夕赶了夜路才赶来的。

    到了之后整个人都惊呆了――上次干这种事的还是老爷子啊!

    顾郁洲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件壮举,跟他哥硬拼的时候,扣了好些墙头草,挨着个儿收拾了一通,弄得整整两代江湖人提到他就打哆嗦。

    白芷把他们也安顿好,庭院愈发的挤了。因为挤,他们又见到了李庭亨,李庭亨在南方出现得比较多一些,见过世面的江湖人都认得他,讪讪地与李庭亨抱拳互致问候。李庭亨打完招呼,抱着酒瓶子又跟沈清聊天去了――没办法,他得盯着沈清。

    “不是吧?我没听错吧?他说要见谁来着?三小姐怎么把沈家人也给扣下了?!”别府派来拜年的管事大惊,“快,给本家发消息!”

    整个新年,白芷过得有滋有味,只要让她住下了,周围的人多多少少都能有点安全感。在安州时是这样,在连天城也是这样,如今这城郊庄园,依然如此。包打听也着实卖力,初四的时候就送了厚厚的两本册子。白芷拿着这册子再与住在周围的人一一核对,扯过一张纸,写了几个名字交给柳遥:“这几个人你多看着点儿,过阵子我去沈家拜年,连他们一起带上。”这是与沈清有勾结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袁姑娘,她倒不是沈清的人,也还是送走为佳。

    确实有事要走的,白芷又准备了些钱。翻天印江一景的闺女要出嫁,她又添了两件首饰。烈□□的媳妇儿要生孩子,预产期在三月,烈□□自己没打算回家,白芷也把他给放了,另赠金锁片一枚。其余要给师父、爹娘送终,又或者与人有比武约定的共有四人,白芷都送了些盘缠。

    花费不多,都是从林骏那新年贺礼里出的。她与林骏也算有默契,坑安王、禁住许多江湖客、坑沈清,两人有共同利益,林骏自然不会吝啬。

    她和和气气地送走这六个人,转头却没有走,而是看了一眼一个面如金纸的男子。男子五、六十岁的样子,头发花白,一看就很不健康,不停地在咳嗽。傅永明自觉自己能做个代理人,主动说:“那是游鱼剑孙容。”

    白芷知道,游鱼剑极倒霉,他十五年前与洗心教的前护法干过一架,挨了两枚毒针滞留体内一直弄不出来。更倒霉的是,因为前护法站队错误,被贺景方给清洗了,门人弟子杀了个干净,会解毒、起毒针的人都死绝了。他只能十五年如一日地用内力压制毒针,本来也是前途无量的人物,弄成个现在需要跟别人组团诛妖妇的地步。看起来很是沧桑,其实他今年也不过才四十岁。

    白芷摇摇头:“请他跟我过来吧,应该不难。”

    傅永明微怔。白芷叹气道:“都说了,留你们下来是为了你们着想,担心害怕个什么鬼?又不是要你们去死。”傅永明过了片刻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喜道:“孙兄的伤有救了吗?”

    白芷翻了个白眼。花了半天的功夫,先把毒针逼出,再给孙容解毒。毒针在体内十五年,起出时孙容疼得浑身抽搐,待解完毒,无须再压制毒针,周身的轻松感如置天堂。只是十五年的光阴,是无法再追回了,孙容脸上似悲似喜。

    她这一手又拉又打玩得很是漂亮,既练了医术、教了学生,也是收伏了人心。渐渐地,就有人主动求医。李庭亨看得直摇头:“这大户人家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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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五一过,白芷已经能够放心与李庭亨去拜会沈太君,只留下部分弟子看家,而不需要担心这些江湖客会对她的弟子们做些什么了。

    来迎接她的是阮淇和沈觉这一对搭档,看到他们的时候,沈清面如死灰。

    阮淇与沈觉心中感慨:【阿雍要是娶了她,这会儿沈家早安定了!】阮淇早与包打听有过接触,知道了白芷的态度,也释放出善意来:“您就这么离开了,安全吗?”

    白芷微笑道:“有什么不安全的?我的人少了一根汗毛,我把将军府给拆了。”

    哦豁,对哦,她还跟将军府狼狈为奸呢。再说了,别府的人还老老实实住在那儿没走呢,打架也是有帮手的。

    阮淇有意试探一下白芷南下的用意,白芷对谁都说是磨炼弟子,但是一下子拘了这么些人也是磨炼弟子?阮淇是不会相信的。白芷便说:“实不相瞒,我逃家的,我们家的传统,不是吗?”

    “要自立门户吗?”

    “放心,我没打算与府上对立。”

    她是这么说的,到了沈府却好像满不是那么回事。沈老太君心里欢迎她,态度上却不能亲热,毕竟看起来是她把沈家的人给扣了,这是打脸的事儿。沈老太君身后站着两个人,白芷一眼就看到了他们而忽略了沈老太君。老太君犹如一段枯木,耗干了精华,而这两个人神光内敛,应该就是沈家的“核武器”了。老太君下手坐的是一个老年男子,须白皆白,清癯优雅,面目与沈清有些相似。

    白芷不动声色,与老太君见过礼,开口便是:“晚辈初到南方不及拜会,是我的失礼,您要责怪我,随便派个人来,我都得听着,何必做成这么大的阵仗,还要辱及家母呢?”

    阮淇踏出半步,又缩回了脚,沈老太君开口却是道歉:“是小孩子不懂事自作主张,险些坏了两家的交情。好在姑娘宽容不计较,不过沈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白芷道:“您这么说,真是折煞晚辈了。完璧归赵,人我都给您送回来了。雪天路上难走,耽误了些日子,没能让府上过个团圆年,是我的罪过。”

    沈老太君一看,除了沈清还有几个蔫蔫的人,不由眉梢微挑,心里对白芷的本领是相当的认可。再看后面跟着一个袁姑娘,心道,人与人真是没法比。

    沈老太君身后的两个男子,一老年、一中年,年纪相差二十岁,却是同样的辈份,中年人踏上一步,一掌拍向沈清。拍完看也不看,扭头又站了回去,盯着白芷不放。沈老太君下手坐的那个老年人正是沈清的父亲,此时却是面沉如水――他的儿子被废了。更可怕的是,沈清将会被逐出沈家。沈老太君还要把他叫过来,亲眼目睹这一切。

    白芷并没有假客气一句“何至于此”,也没有与两位“核武器”打招呼,反而是李庭亨叫了声“沈兄”,笑着讨酒喝。“沈兄”道:“我可没有心情喝酒!”沈清缓过一口气来,恨声道:“李大侠何时做了连天城的手下?”

    白芷轻笑一声:“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呀?”聊斋的意思这些人不知道,并不妨碍他们理解这句话。一句话让好几个人脸上变色。

    白芷续道:“你我这样的人家,何必在口舌上弄小巧呢?两家要是有了芥蒂,那可真是灾难。不如把话讲清楚――林世子是顾家的旧交,我们不可能不保。他也没有得罪过府上,府上帮着常丰智逼他低头,把家父也给困住了,算怎么回事?”

    沈老太君抢先道:“这件事我已给了令伯父一个交待。”

    “晚辈不是指责您。那件事已经翻篇了,眼前这一桩又算什么呢?府上的家事,我们没兴趣管,可因为你们想挤兑孤儿寡母,就拿我们的事当筹码,那是不行的。耍心眼儿就耍心眼儿吧,还叫人看出来了,配合你演戏,我寒碜得慌,反手打回去,两家又难堪。”白芷前一句对沈老太君说,后面看似对沈清父子讲,实则是对“核武器”讲。

    “我没兴趣知道沈家怎么传承,但是却知道得位不正就会心虚,德不配位就会胆怯。如果让心虚的人上位,他就会为了粉饰自己的不正做出许多荒唐事,如果让胆怯的人上位,就会把所有人带进沟里。本事可以教、德行可以修,根子歪了怎么正呢?沈家决定用弱肉强食、养蛊的办法养出个家主了吗?那这规矩改得好。告辞了。”

    李庭亨最不喜这些勾心斗角,都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看一眼“沈兄”,“沈兄”仿佛没有生气。李庭亨又问了一句:“不喝酒,咱们切磋切磋?”“沈兄”点了点头。

    再看白芷,她正在与沈老太君道别,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竟看不出丝毫的不愉快,都是正正经经的样子。

    【我还是与沈兄喝酒吧,别的事情,真是让人讨厌啊!】

    李庭亨留在了沈家,白芷马不停蹄地又赶了回去,再见到前弟子们已是正月下旬该收拾行装启程了。他们出发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三,天气也回暖了,雨水又没下来,正适合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