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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鞋

    年龄在那儿摆着,陆灿不好意思欺负小孩,让所有男孩组成一队,自己一打六。

    他已经忘了多久没碰过足球了,上大一时偶尔会和舍友踢一踢,等大二搬出去租房住,就基本上没再碰过球。

    刚开始他找不到感觉,再加上怕断球伤到孩子,投鼠忌器,差点被那几个小屁孩突破防线。

    等慢慢恢复脚感,他越来越游刃有余,当然也一直以防守为主,只在看出孩子们不满后发起过一次进攻。

    进球那刻,余光瞥到看台上坐着的高大身影,陆灿忍不住朝那边扬扬下巴,翘起的唇角挂着一抹小得意,仿佛在说:“看到没,老子很厉害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得意,二十多岁的人了,欺负一帮小孩子不算本事。

    可他就是想在季明面前展示一下。

    逆着光,陆灿眯眼看向季明泽。大概是皮肤白的原因,他头发较常人颜色浅,在阳光下呈现出金棕色柔软的光泽,额角挂着细细的汗珠,比起即将奔三,更像刚和同学丨运动完、提着校服矿泉水边走边打闹的少年。

    季明泽起身鼓掌。

    陆灿没想到季明泽如此捧场,舔舔嘴唇,在孩子们的催促声中继续踢球去了。

    先炫耀的是他,耳尖先红的也是他。

    踢完足球,孩子们体力消耗的差不多,提议回去玩游戏机。宿舍一楼活动室内有好心人捐赠的电视和掌机,为了不影响学习,院长每天只允许玩一个小时。

    陆灿花二十分钟击败了所有要和他pk马里奥的“对手”,又以一己之力带女孩子们过了分手厨房玩不过的关卡,一时间风头无两,收获大量好评和“香吻”若干枚。

    欢乐的游戏结束,很快到了晚读时间。院长对待功课十分严格,无论年龄大小,只要超过四岁都要参与晚读。

    今天的晚读是英语,由一位义工小姐姐带领大家学习。季明泽低声问陆灿:“我记得你在国外上的学。”

    陆灿跟季明泽说过这件事,他点点头,“是,怎么?”

    “你可以带他们晚读。”

    陆灿下意识拒绝:“不行不行,我肯定不行!”

    “......顺便帮义工减轻压力,”季明泽接着说,“这里的义工基本都是白天工作,晚上下班过来。因为比较累且没工资,能长期坚持下来的很少。如果你今天帮了她,”季明泽指指正在认真准备的义工小姐姐,“让她休息一天,或许她能坚持更久一点,孩子们接受的教育也能更多一点。”

    陆灿立刻动摇了,他书虽然读的不怎么样,但好歹在英国待过几年,简单口语还是不成问题的。

    走上讲台,向小姐姐表明自己来意,小姐姐红着脸推给陆灿一个单词本,简单讲了讲现阶段的进度和注意事项。

    讲完正好晚读铃声响起,陆灿没做过老师家教什么的,站在讲台上看到黑压压的人头难免紧张,眼神下意识往在第一排的季明泽身上飘。

    季明泽与他对视一眼,左手掐着不知从哪里来的笔,神色很认真。

    陆灿突然生出几分责任感,清清嗓子道:“大家晚上好,我是今天的代班老师陆灿,现在请翻开单词本第十三页。”

    班上的孩子有些下午见过,大部分没见过,都出乎意料地乖顺。晚读上到后半程,陆灿已经完全放松下来。

    等一节课上完,没等松口气呢,那几个“球友”哒哒哒跑到讲台旁,眨巴眨巴眼睛,“小灿叔叔,你好厉害哦!”

    称呼就这样从“陆叔叔”变成了“小灿叔叔”,陆灿感觉自己离孩子们近了几分,“哪里厉害?”

    “会踢球,游戏打的好,还能念那——么复杂的单词,”孩子们重复,“你真的好厉害,以后我也想成为你这样的大人!”

    原来在小孩子眼中,会玩、会读一些简单的单词就算厉害。

    面对他们饱含崇拜的眼睛,陆灿哪好意思表明自己社会蛀虫的身份。正巧此时有架纸飞机从教室后方飞过来,他接住纸飞机,顺带转移话题,“我会折能转弯的纸飞机哦。”

    说着,他从打印机抽出a4纸,三下五除二折出一架漂亮的纸飞机。颇具仪式感地冲飞机头部吹口气,“嗖”地一声,洁白的机身顺利起航,真在半空中转了个弯。

    “哇,连小灿叔叔折的飞机都这么厉害!比季叔叔做的那种厉害多了,快教教我们!”

    季叔叔......季明?他是在飞机制造类工厂上班吗?

    老工业区有几家飞机零件制造厂,平时用人量很大,陆灿终于知道季明是做什么的了,没再继续深想,耐心向孩子们讲解折纸的方法。

    孩子们学的特别快,不多时,又有几架“厉害”的纸飞机从讲台周围扬帆起航。

    他们互相攀比哪架飞机飞的更远,打闹成一团。陆灿看着看着也忍不住跟他们一起笑了,拿出手机,调出摄像头,定格下这破败教室里充满生机的时刻。

    .

    临走前,“球友”把二人送到大门口,在陆灿许诺还会来陪他们玩后,才依依不舍松开扯着他袖子的手。

    今天久违地出了汗,畅快玩了游戏,生平第一次体验了把当老师的感觉,还收获无数崇拜与夸赞,陆灿内心被不真实感与奇妙感盈的满满的。直到走到路边,才慢慢平复过来。

    “季老师,我没开车,咱们得打车回去了。”陆灿笑着说。

    “如果不介意的话,”季明泽下巴点点锁在路边的摩托,“我可以载你。”

    现在心情好,陆灿什么都不在意。没等季明泽招呼,直接迈开长腿一步跨上车后座,“那还等什么,快走吧。”

    可等季明泽上来之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骑摩托车免不了肢体接触,对方现在对他避如蛇蝎,要怎么才能不碰到人家呢?

    趁季明泽不注意,陆灿往后串了串,双手扒在摩托车两侧的内壁上。季明泽问:“能抓稳么,你不怕?”

    “没关系,我喜欢来点刺激的。”

    季明泽“噢”了声,“坐好,要出发了。”

    “好”字没等出口,陆灿只感觉耳边“轰隆轰隆”两声,紧接着一股巨大的离心力传来,甩的他下意识环住季明泽后腰,否则他毫不怀疑自己会飞出去!

    等车子开上马路,陆灿想试着松手,然而这辆车太老了,开起来十分颠簸,根本松不开。

    “对、对不起,”他不好意思道,“腰借我用一下,我平衡感比较差。”

    “.......你抱吧,”前面的人语气为难,“只要别乱动就行。”

    隔着衣服,陆灿能清晰感受出对方腹部肌肉的形状。他红着耳朵想,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谁乐意摸。

    ......好吧,手感确实是不错。

    与城市不同,晚上郊区车辆很少,路上只有他们一台摩托车,夜风抚过鬓发,有种别样的惬意舒适感。

    陆灿闭上眼睛感受,“季老师,谢谢你带我来三院。”今天他很开心。

    “应该是我谢谢你,”季明泽说,“他们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买东西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早知道是来看孩子们,我该多买点零食的,”陆灿忍不住赞叹,“他们好聪明好乖啊,我还以为小孩子都特别难缠,动不动哭着坐地上要这个要那个......没错我小时候就是那种熊孩子。”

    “他们乖的原因是没人领养,你现在能看到的孩子大多数在四五岁以上,很难找到领养人。所以他们自己知道自己应该乖巧,如果福利院不要他们,他们就无家可归了。”

    陆灿第一次听季明泽说这么大段的话,觉得有些残忍,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小时候之所以熊,是仗着父母的宠爱。现在能游手好闲不饿肚子是因为有长辈庇荫。而三院的孩子打从被遗弃那刻起,便失去了做熊孩子的权利。

    想到这儿,陆灿翻出刚才在教室拍的照片,传到自己微博上。没配文字,加了两个“太阳笑脸”小表情。

    客户端显示发送成功,陆灿收起手机,不想继续沉重的话题,开玩笑道:“刚才孩子竟然夸我厉害,还说以后要成为我这样的人,搞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得想个方法掰正他们。”

    季明泽却道:“他们没错。”

    “哪里没错?除了玩我什么都不会,英语纯属耳濡目染。其实留学那几年我交上去的作业经常有拼写错误,而且我会去国外......也是因为在国内考不上好大学嘛。”

    越说陆灿声音越小,季明泽静静听他说完,放慢车速,“在充满童真的孩子眼里,游戏能通关算厉害;在靠乞讨为生的乞丐眼里,能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算厉害;在小微企业主眼里,能把公司做到上市算厉害;而在上市公司老总眼里,要做到行业龙头、进入世界五百强才算厉害。不同年龄不同阶层对待‘厉害’的定义不尽相同,如果总用别人的评价来衡量自己,那可能永远找不准自己的定位。”

    陆灿一时无言。

    从小父母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他能拥有单纯的童年。等父母离婚各自再婚后也一直惦念着他,连出柜都持支持态度,属于典型的“孩子开心我开心”型慈父慈母。

    等走出校园,朋友们觉得他应该好好上班。段宇扬则是让他规划自己的未来。大家都是站在为他好的角度提出意见,可越是这样,他越茫然。

    “那......”陆灿问,“我该怎样衡量自己?”

    “别问我,你有自己的标准。”

    “我自己的标准?”

    “想想做什么事情会让你开心,让你觉得有意义。”

    顿了顿,季明泽侧过头,黑暗中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如果暂时找不到也没关系,等春光灿烂时候再想同样来得及。”

    开心......有意义......

    陆灿重复着,指尖戳戳季明泽后背,“小季老师,你看着老实,没想到说话挺有道理。”

    “这些不是我说的,是从书上看来的。”老实人腼腆地笑笑。

    于是陆灿也跟着笑。

    算一算,今天笑的次数貌似比这个月加起来都多。陆灿抬起头,就这样一路数着星星,由季明泽送回家。

    .

    今天运动量蛮大,到家后陆灿身上有些乏,没留季明泽上搏击课。季明泽进来喝了杯水,告别之前,余光瞥见鞋柜装着两双43码男士拖鞋,有很明显穿过的痕迹。

    “这两双鞋不是你的吧?”

    陆灿正在叠衣服,闻言看看鞋柜,一拍脑门:“是我前男友的,今天打包把它们忘了。”

    “我帮你扔掉?”

    拖鞋很便宜,段宇扬应该不会计较这几十块钱,陆灿拿起拖鞋丢进垃圾袋,“那麻烦你了。”

    把垃圾袋挂在摩托车扶手上,季明泽点燃一支烟,掐在指尖。

    伴随着发动机声,烟雾带着陆灿的腐肉渐行渐远,并在下转盘道后直奔火葬场,停在门卫室前。

    “大爷,醒醒。”季明泽单脚撑地,拍窗户叫醒门卫大爷。大爷打着呵欠慢腾腾拉开门,季明泽从钱夹中抽出一叠红色钞票,塞进他掌心。

    “给你两千,去把这两双破鞋拿进去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季:破鞋离我老婆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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