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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青灯古佛

    

    “母后的意思是……”胤瑄心头顿时一沉:他当然明白太后这番话的意思。虽然之前还万分庆幸太后欣赏玉禹卿,然而现在这件事毕竟关系重大,太后将此事和隆庆帝一事联系到一起,对玉禹卿生了戒心也很正常。

    果然,太后看向玉禹卿的目光有些飘忽,声音似乎有点遥远:“难道历史真的要重演?”

    胤瑄和玉禹卿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但仅此匆匆一瞥,已经足可见对方心中正在经受着怎样的翻江倒海。

    “母后,现在下断言不是太轻率了吗?”胤瑄自然帮忙开脱。

    太后目光闪动,轻轻蹙眉看着胤瑄:“皇儿,难道哀家不希望看到皇宫里安安宁宁,无风无浪吗?”

    胤瑄抬眼望见这一众女子,明白太后又何尝不想维护玉禹卿?只是这件事来得实在是太陡,大家都反应不过来了,难怪太后会第一时间说出这样的话来。

    “此事太过蹊跷,母后,要不然……”胤瑄正想说一切还需从长计议,至少先缓和缓和气氛。

    但他话都还没说完,却听老远便有人在大喊大叫:“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循声望去,但见一个内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途中因为挂到了地上的石头险些摔跤,也顾不上停下来休息一下,足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陛下,出了怪异了!”那内监捂着胸口大口喘气,神色非常慌张。

    “什么怪异?!”胤瑄早已烦躁不安,此刻不由厉喝一声。

    那内监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努力平复了一下气息,勉强镇定回道:“启禀陛下,奴婢是御膳房的司膳掌事。今早上御膳房的厨子杀鱼,可谁想剖开鱼的时候,在鱼肚子里却发现了一张素绢,上面写了四句诗。厨子拿给奴婢看,奴婢见写的东西不对,便立刻赶来禀告陛下。”

    “四句诗?!”胤瑄陡然一惊:不会这么巧吧?

    “陛下请看。”掌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左右拎了展开。这一展,差点儿没把在场的所有人吓得半死。

    原来这张素绢因为剖鱼的关系,沾上了斑斑血迹,虽不多,但在骄阳之下却分外鲜明。关键在于,这素绢上仍然用朱砂笔写了四句诗,内容竟然跟石碑上的一模一样!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显然有些懵了。

    “陛下,怎么会这样?”皇后不由惊道。

    “天意示警,天意示警。”顺昭仪喃喃自语。

    “哪有什么天意示警?我看呐,分明就是人搞的鬼。”一直未曾说话的淑妃冷不丁说道,语气似有些轻蔑。

    玉禹卿不由感激地看了一眼淑妃:原本她对淑妃并没有什么好印象,毕竟淑妃曾经几次三番公开让她难堪过,但此时此刻她却忽然发现,淑妃这个人好像并没有她刁难人的时候那样可恨。

    淑妃淡淡地回敬了她一眼,嘴边荡开一丝闲适的笑意,似乎今日发生的这两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都觉得无所谓一样。

    “就是,如果真是天意示警,那怎么会偏巧在璟婕妤的册封之日出现?为何不在璟婕妤刚进宫的时候就示警?那样的话岂不是来得更简单干脆么?”沁修仪趁机帮腔。

    玉禹卿见有两个人为她解围,提到嗓子眼上就快跳出来的心才稍稍落回去了一点。

    “皇后,你说怎么办?”太后见众人皆迷惑不已,便打算征询一下皇后的意见。

    但皇后虽是六宫之主,然而这种事到底头一次碰到,她心里也一团乱麻无所适从,只好讷讷回道:“臣妾觉得,要不、要不还是从长计议好了。这事儿发生得这么突然,大家也需要时间思量思量。”

    这番话兜兜转转,没什么重心,乃皇后迷惘之时的脱口之言。太后显然有点失望,便对胤瑄道:“皇儿,依哀家看,不如先让璟婕妤留在毓秀宫,暂时不要外出好了。这件事陛下还是找人彻查一番,一切应当慎重为好。”

    软禁?难道要我跟那个前朝妃子一样吗?玉禹卿浑身一凛,四肢百骸都不由僵了。她满脸错愕,所有人都看着她,什么样的眼神都有。忽然间,她只觉得重重乌云压在她的胸口,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很想大声辩解一番,因为她不想在自己的大婚之日,便要遭受与冷宫无二的待遇。

    但是她也深深地明白,谶言这两个字,无论放在哪一个朝代,都只可大不可小,动不动便会要人命,历史上因为谶言而血流成河的事件并不在少数。其实太后这样发话,已经是对她格外开恩了。倘若太后对她的印象不那么好,或者太后的猜疑心稍重一点,那么即使皇帝有意袒护,恐怕她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驱逐出宫或许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一阵风来,纵然仲夏温热,但她却冷得发抖,背心已然湿透。她低下头,狠狠咬了咬嘴唇:现在这个时刻,她唯有忍耐,忍受,忍痛。

    哪知胤瑄却突然摇摇头,淡淡地说:“母后,毓秀宫乃是新建的宫殿,倘若住进去的人因为惹事而沾染了晦气,恐怕会影响毓秀宫的风水。依朕看,倒不如把璟婕妤送到京城郊外的止水庵去。止水庵名声在外,一门上下都是清修之人,可谓福地洞天。这一来呢,可以照母后所说的那样对璟婕妤暂时禁足。二来,庵堂乃佛门净地,福泽绵厚,有佛祖菩萨的庇佑,也会使人心境澄明。有罪也好无罪也罢,都可洗去凡世尘埃。母后,你觉得这个主意怎样?”

    太后似乎没有料到皇帝会有此建议,倒怔了一怔。旋即她点了点头:“还是皇儿考虑得周详,那一切就依照陛下的意思办好了。”

    胤瑄略略颔首,立刻吩咐下去,让人打点准备。他又喝令窃窃私语的众人各自散去,而太后则给了玉禹卿一个复杂的眼神之后才离开。

    玉禹卿有些怵然,她不知道太后的那一眼代表厌恶还是同情?

    却见胤瑄看着四周逐渐远离的人群,忽然凑近她迅速轻轻说了一句:“今晚朕会去止水庵找你。”然后便匆匆离开。

    玉禹卿原本满腹疑窦,不明白为何皇帝会反对太后的决定。此时听了胤瑄的这句话,原本焦躁烦闷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了:因为她知道,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原因。所以,即便是面对这段即将开始的戏谑的行程,她也一点儿都不害怕,一点儿都不慌乱了。

    小夜和淙儿不敢耽搁,也携了她回承乾宫收拾行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三人回去的时候并未见到胤瑄,一打听才知道,他人已在长信宫的御书房了。看来他是有意在避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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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止水庵位于京城东郊灵台山的山腰上。

    这里四周群山环侍,止水庵掩映在层层叠叠的青葱之下,只余几处古旧的雕花飞檐,悄悄地探出头来,人们要仔仔细细地观察,才能知道这里原来还有一处房舍。

    正值仲夏时节,从京城出来一路向东,一簇一簇的木槿花一直蔓延到灵台山的山巅,满目的紫红和翠绿。

    一进山口,但觉凉气袭人。然而京城毕竟位处北方,即便到了夏日也不见得多热。所以,从外面乍一进来,反倒令人阵阵生寒。

    脚下铺着一条并不宽敞的青石板路,因为常年难见阳光的关系,上面长了些青苔,但中间的地方却比较光洁,想来定是由于善男信女常年前来拜祝,以及止水庵一众女尼们出入灵台山的缘故。

    越往山上走,便有越来越浓密的乳白色的云雾飘荡,彷如走进了一片混沌的迷梦之中。

    山风轻拂,一片朦胧倏然散尽,“止水庵”的山门豁然伫立眼前。

    “阿弥陀佛。”山门洞开,忽有一青衣白袜的女尼迎了出来,手上正转动着一串佛珠。

    “可是璟婕妤娘娘到了?”那女尼大约四十余岁,头上戴着一顶青色小帽,虽然遮掩严实,然而还是能看到她耳畔颈后的几许黑发。

    那是因为在同裕朝,向来秉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理念。所以即便是方外之人,除僧侣必须剃度以外,女尼可以不用落发,只需带发修行即可。

    小夜答应了一声,那女尼只微微颔首,神情清淡得近乎冷漠,这会儿见来人的确是上面交代要迎接的人,也只是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还好娘娘来得及时,若再迟些,这山上的路恐怕就不好认了。”

    玉禹卿不禁回首望天,果然,湛蓝无云的天际已经添了几分暗沉。再看下山的路,光照似乎也不太足了。

    “贫尼乃是出家之人,请恕贫尼不能向娘娘全礼。”那女尼唱了声佛号,躬了躬身。

    “师太哪里的话?”玉禹卿笑道,“是我等叨扰了师太的清修才对,阿弥陀佛。”说着也恭恭敬敬地回了声礼。

    那女尼见玉禹卿如此客气,似乎有点意外,她缓缓道:“贫尼净如,乃是止水庵的住持,厢房已经备好,请娘娘随我来。”

    日渐西沉,止水庵的青砖白瓦都涂上了一层胭脂色。

    百鸟滑林而过,阵阵啁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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