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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汤(11)

    肋骨和手肘的伤痛得余洲几乎无法呼吸。他看见小小的樊醒睁大了眼睛,手微微张开,像是有话未说完。

    余洲的掌心撑在酒壶碎片上,鲜血淋漓。他并不觉得痛,只是在跃出飞星崖的时候,剧烈的风从下而上,几乎要把他吹得腾空而起。

    在跃出去的瞬间,他抓住樊醒,抱在怀里。

    就像他在寒冷的冬天,在彻夜的阴雨中抱紧久久。

    飞星崖底那潭平静的湖水被砸破了。

    湖很深,似乎比雾角镇的海还要深,怎么都沉不到底。

    湖底满是白骨。

    历险者从飞星崖跳下,落入湖底。这种高度和砸入水中的冲击力,能令人立即毙命。湖底也有藤蔓,被青苔覆盖,透出诡异的浓郁绿色。藤蔓捆缚着粼粼白骨,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水底坟场。

    在落入湖水之前,余洲知道自己先落到了鱼干的脊背。

    黑色的大鱼骨骼在湖面盘旋,余洲没有抓稳鱼干的骨头,滑落时还被鱼干的鱼鳍挡了一挡,最后和樊醒一起落进湖里。

    这个关键的缓冲,让他一时间还没有死。

    他可以在水中呼吸,但受伤的肋骨痛得他不断喘息,水灌进了肺部。窒息的感觉再次复苏,怀中空空,樊醒不见了。

    余洲落在骨头的小山上,藤蔓被惊醒一般在骨山上蠕动,细小的藤蔓从缝隙中钻出来,爬上余洲的双足。

    他奋力挣扎,湖面就在头顶,隐隐透出光线。可即便他能呼吸,身上太痛,他无法摆脱藤蔓。

    藤蔓不断爬高,从小腿往上,如同人的手掌,暧昧却不容违抗,紧紧束缚余洲。腹部和胸口被裹住,余洲的呼吸愈发困难,缠上脖子的藤蔓死死掐着他。

    余洲的求生意志在这一刻爆发到了极点,他踩在骨山上,与把他往下拉的藤蔓顽抗。

    有人从他身后伸出了手。

    藤蔓上长满尖刺,那人紧抓藤蔓,被划破的皮肤渗透出血来。血散在水里,只一瞬间,所有藤蔓剧烈一抖,全数缩入骨山。

    那只布满伤口的手拖着余洲胳膊把他拉起。余洲还处在挣扎状态,手肘乱挥,狠狠打在那人下巴上。

    那人揪着余洲衣领,朝湖面游去。溺水的人沉重得可怕,又因为慌乱而乱抓乱挠,余洲不停蹬腿,想摆脱那人。

    受伤的手卡住余洲下颌,陌生的嘴唇凑上来,空气潜入他的口腔之中。

    哗啦一声,樊醒和余洲同时浮出水面。

    樊醒拖着余洲,像拖尸体一样往岸边走。

    一条只有骨头的怪鱼在湖上盘旋。它忽然低垂着巨大的头颅冲下来,余洲躺在湖边喘气,和它空无一物的眼窝对视。

    樊醒俯身看他,自言自语:“有点危险,得人工呼吸。”

    说着仍捏住余洲下巴,凑了上来。

    余洲没什么力气,但往樊醒腹部砸一拳还是可以的。

    樊醒捂着肚子滚到一边,可怜巴巴:“我又救了你一次,你怎么恩将仇报?”

    他已经恢复原貌,不是那个五岁的小孩子了,装可怜的效力顿时大幅下降。余洲狠狠抹嘴巴:“救我的是鱼干。”

    怪鱼紧张地靠近,不敢打滚,鱼鳍鱼尾小幅度地甩着。

    余洲再也不会认为自己拥有一个最强大的伙伴了。奇妙的是,他能感受到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紧张、懊悔,难过。

    他吃了鱼干,原来会与它分享一部分感受。

    “……算了,没关系。”余洲一边呸呸吐口水一边说。

    鱼干只在自己濒死时才有用处,可他不能时时刻刻都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变成怪鱼的鱼干不能说话,坚硬粗糙的鱼鳍在余洲身上扫来扫去。余洲知道这是它在表达歉意和关怀,可是这一下下的,像巴掌一样,实在太疼:“求您别碰我行吗,我要被您这鱼骨头扇死了。”

    阿尔嘉没有追下来,飞星崖边缘倒是还有藤蔓蠕动。

    樊醒许久不看自己成年的模样,蹲在湖边瞧个没完。“我真是有副好皮囊。”他低声笑,“安流,你想要吗?”

    “你走不走?”余洲突然问。

    樊醒抬头,看见余洲已经骑上了怪鱼背脊。

    飞星崖下有通路可以走上去。复生的历险者从湖中爬出,沿小路回到安宁幸福的生活里。这曾是多么理所当然的循环。

    鱼干载着俩人升高,冲破土地上空笼罩的黑烟。

    这里和雾角镇一样,是一个孤零零的鸟笼。雾角镇之外是海,此处的边缘深渊之外是无穷无尽的黛色青山,根本望不到头。

    樊醒盘腿坐着,双目眺望远方。余洲起初并不想说话。鱼背上只有他和樊醒,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望樊醒。

    樊醒头发上还扎着小草莓发带。他的英俊并不因发带和身上的蓝色裙子而减损,相反,余洲没见过穿女孩裙子还这样坦荡的男人。他的黑发和风纠缠在一起,忽然回头看余洲,眼睛里噙着笑:“我好看么?”

    余洲收回目光。

    “为什么和我一起跳下来?”樊醒又问,“你当时已经动不了了,怎么还有力气冲过来。”

    余洲不止肋骨和胳膊疼,现在开始头疼。

    “爱上我了?”樊醒撑着下巴笑,“还是说,痛出了幻觉,以为我是久久?”

    “就算你不是久久我也会救你的。”余洲小声嘀咕,“这是本能。”

    樊醒就像第一次听见这个词,侧头看余洲:“本能?”

    余洲:“小孩子遇到危险,救他是大人的本能。”

    樊醒:“为什么会有本能?”

    余洲哪里解释得清楚。

    樊醒:“人做不可能做的事情,就是本能?”

    余洲:“……”

    余洲本身没读过什么书,科学道理也说不明白,只觉得樊醒在胡搅蛮缠。

    花田燃烧的产生的烟异常黑浓,几乎遮盖了整个天空,令人视线受阻。鱼干升得太高,略略一停,开始俯冲。

    樊醒忽然跳起,一手和余洲一样扶着独角,另一只手则伸到余洲面前,让他看手心的伤痕:“不说本能了,你看,这是我救你的证据。”

    余洲懒得和这人争辩究竟是谁先救了谁,樊醒现在的姿势就像从背后环抱着他一样,余洲浑身不适。他想起水下的吻。

    余洲不想谈论这个,他太尴尬了。樊醒是故意的。余洲在水里可以自由呼吸,他告诉过同伴。他微微咬着嘴唇,依稀记得,樊醒的舌头相当灵活。

    “刚才吼我的时候不是挺凶?”樊醒用小孩的口吻在他耳边说话,亲密又粘腻,“好坏啊余洲,你有两副面孔。”

    在余洲想把这人踹下鱼背的时候,怪鱼再一次冲破了云层。

    余洲终于知道为何阿尔嘉不再追他们了。

    新鲜植物燃烧形成的大火不会有这样黑的烟,更不会有这样的恶臭。原本繁盛美丽的土地几乎彻底被火海笼罩,火势从花田蔓延到人们的居住区。惯于一切听从“王”指引的人手忙脚乱地救火,更多的人则呆站在高处,麻木注视。

    “……‘鸟笼’失控了?”余洲问,“所以你才能恢复?”

    他们没有看到阿尔嘉和亚瑟兄弟俩。从土壤中钻出来的藤蔓缠上人的双足,火势丝毫不见减缓,无法逃脱的人在火海中惨叫扭动。恐惧和麻木泾渭分明,人们欣赏大火,甚至议论这是不是“王”阿尔嘉的新游戏。

    余洲忽然发现,原本花田所在的位置竟有大量裸露的土地。

    花柱巨人拖走了藤蔓和植物,裸露的土地无法燃烧,姜笑几个人所在的河边竟然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余洲把他们接到鱼背上,柳英年趴着拥抱鱼干巨大的骨头狂亲:“好鱼干……”

    姜笑把这里发生的事情简略一说,指着河流下游:“那些巨人往山那边去了。”

    那是隔开“炼狱”和此处的屏障。

    巨人们进入河流尽头的湖泊之后,浅灰色蔷薇藤蔓离开了木柱,攀附在山壁上。

    无数鲜艳的蔷薇藤蔓被巨人带到这儿,它们潜入湖中,湖中水平面被垫得越来越高,最终泛滥到河岸。大片的水泽阻隔了火焰。

    寻常的蔷薇藤蔓钻入湖底连接“炼狱”的洞口,浅灰色蔷薇则从湖面开始,紧贴山壁往上攀爬。

    植物的茎叶、根须,拥有开山劈石的力气。藤蔓从沿着孔洞和缝隙钻入山壁,一种沉闷的破碎声从山壁深处传来。

    它们在碎石、凿山。

    山壁之上的高空,鱼干不住盘旋。

    这似乎是鱼干最后的力气了,它忽然匆匆下降。落点没有选好,余洲他们从它背上翻落下来,湿漉漉的身体几乎瞬间就被“炼狱”焦热的空气烘干。

    土地赤红滚烫,干尸般的人们看着天神般从天而降的几个人,渐渐靠近。

    “发生了什么事?”嘶哑粗粝的声音纷纷询问,“为什么有黑烟?那边怎么了?”

    还有人大笑:“阿尔嘉终于疯了么?整个鸟笼,所有人,都变得和我们一样,对不对?”他的猜想让周围干枯的人们爆发狂喜。

    山壁被藤蔓粉碎了,大地震动得如同波浪起伏。

    崩裂的巨大响声震得人耳朵几乎失去听觉,嗡嗡直响。滚石落入热水里,溅起的水花又落到人身上。人们不能碰水,纷纷惨叫避逃。

    鱼干用巨大的身体包围了自己的伙伴。碎石和滚烫水珠砸在它的骨头上,它空洞的眼眸注视山壁碎裂之后,从坚硬岩石里露出来的一个东西。

    澄净的金色圆球在火红的山壁中微微搏动。

    有什么人把它秘密放置在山壁深处,直到大山崩裂,才重见天日。

    浅灰色蔷薇疯狂绽放,藤蔓在破碎的山体中钻来钻去。它们托起那颗金色的圆球,珍而重之地举起。

    绿色巨蛇蜿蜒而来,顶着它们挖掘出的宝物,渐渐靠近余洲他们所在的位置。

    怪鱼消失了,鱼干落到余洲手里,没有了起身的力气。

    它扑腾两下,用如梦方醒的恍惚声音说:“余洲,那是我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  余洲:鱼干别拍了,你不知道你手劲大?

    鱼干一惊,鱼鳍一缩,不小心把樊醒扇得原地滚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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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历险者:简以溪、深哥的甜妞、冷杉的地雷。

    谢谢历险者:深哥的甜妞、伏山、旧时檐下风、湛湛生绿苔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