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间，贺思敏参加工作已经两年了。由于他工作表现优异，经上级研究批准，被晋升为助理工程师。这天一大早，公示榜就贴在了办公楼前的宣传栏上。

    吴天宝一上班，看见几个人围在宣传栏前看什么，便也凑了过去，一瞅，原来是贺思敏由技术员升为助理工程师了。一旁的徐姐笑着对他说：“你瞧瞧，人家小贺进步得多快，你可得抓紧啊！”吴天宝鼻子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上楼的时候，吴天宝心里琢磨着这件事，越想越生气——他与贺思敏同时参加工作，论各方面的条件，他不比贺思敏差，凭什么贺思敏成了助理工程师，而他还是个技术员？不行，得找领导说道说道……

    他没有进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进了黄主任的办公室。黄介声正在泡茶，见他阴着脸走进来，连忙招呼他坐下。吴天宝一屁股墩到椅子上，气呼呼地说：“黄主任，这次晋升职称，为什么只有贺思敏，没有我？我工作上并不比他差，你们这么做也太不公平了吧？！……”

    黄介声在他对面坐下，慢条斯理地说：“小吴，你消消气，这是处里研究决定的，也是综合考虑各方面的情况。你这次没评上，还有下次嘛……不过，小吴，我可要说你几句，你工作上马虎大意的毛病真得改一改了，就说上次发电厂锅炉车间的大梁图吧，那上面的尺寸你就标错了，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吴天宝是来讨说法的，没想到黄介声不仅不帮他说话，还趁机揭他的短，更加火冒三丈，便毫不客气地说：“算了，我知道，在设计室你也作不了什么主，我还是去找王主任吧！”说罢抬起屁股就走，丢下黄介声一脸尴尬地愣在那儿……

    吴天宝进了王茂林的办公室，大呼小叫地说出了自己的不满和委屈。王茂林火了，眼珠一瞪道：“你嚷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嘛？”吴天宝冷静下来，走到门边掩上门，回来后坐下，放低嗓门说：“王主任，设计室谁不知道，贺思敏跟黄主任走得近，而我是你的人，你得帮我说话呀！……”

    “你怎么知道我没帮你说话？”王茂林翻了一下眼珠子道，接着拉开抽屉取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扔给对方，然后自己点上一支，喷出一口烟雾道：“可是，你也得拿出点成绩来，这样我才能说服上头。”

    吴天宝从衣兜里摸出打火机点上，恨恨地说：“这个贺思敏，总是骑在我的头上。我喜欢的女人，就是因为他，对我爱理不睬的！这次评定职称，他又压我一头，真让人不甘心啊！……”

    王茂林喷出一口烟雾，浓浓的烟雾几乎包围了他的脸。他缓缓地说：“那是因为你自己不争气，别人想忙你，也无处下手哇。”吴天宝听出王茂林话里有话，不禁眼睛一亮，连忙说：”王主任，我这人脑子笨，你开导开导我。”

    王茂林阴鸷地笑了一下。其实，他也不喜欢贺思敏。他知道，贺思敏表面上对他唯命是从，可骨子里根本瞧不起他，无非是因为他不是科班出身，不懂专业。他早想找个机会修理一下贺思敏，这样也可以顺便压一压黄介声的势头，让黄介声牢记谁才是设计室的一把手。于是，他压低嗓音说：“是人总会犯错误，你天天跟贺思敏在一起，难道就抓不到他的把柄？你只要逮住他的短处，我也就好替你说话了……”

    吴天宝一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大约半年之后，有一天，吴天宝去冶炼厂办事，经过一个工地，施工队的刘工喊住他，对他说：“吴技术员，麻烦你把这张图纸带给贺思敏，这上面矩形柱的主筋好象少了2根，你让他重新计算一下。”说罢递过来一张图纸。吴天宝接过图纸看了一下，问：“这是贺思敏设计的？”刘工点头道：“整个配电房工程都是他设计的。”

    吴天宝回到办公室后，并没有把图纸交给贺思敏，而是自己将矩形柱的配筋重新计算了一下，结果发现刘工所说并非虚言。他喜出望外，这下子，贺思敏的把柄终于被他抓到了，他毫不犹豫地将图纸交给了王茂林。

    当天下午，贺思敏被王茂林派人叫到他的办公室。他一进办公室，发现王茂林板着一张脸，那张脸黑得就象锅底。他刚想问王主任找我什么事？王茂林忽然一拍桌子叫道：“贺思敏，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明目张胆地搞反革命破坏活动！……”

    贺思敏如坠五里雾中，莫名其妙地：“王主任，你说什么？什么反革命活动？你说话要有证据。”王茂林拿起桌上的一张图纸抖动着，道：“告诉你，你休想蒙混过关！这就是你搞反革命活动的铁证！”说完”啪“的一声将图纸又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贺思敏走过去仔细一瞧，这是一张自己设计的冶炼厂配电房的图纸。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说：“这只是一张施工图，跟你说的反革命活动有什么关系？”

    王茂林双目死死地盯住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休要再抵籁！你故意将柱子的钢筋减少两根，这样配电房盖好后，一遇暴雨就会垮塌，里面的电气设备就会被砸毁，造成冶炼厂完全断电。这样一来，炼铜炉就会趴窝，炉中的铜水就会凝固，国家花巨资买的炼铜炉就会彻底报废……”王茂林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描绘了一幅可怕的场景。

    贺思敏不知道王茂林在胡说什么，可是，王茂林有一句话他听明白了，那就是：王茂林怀疑他设计的图纸有问题。这是他第一次单独担任设计工作。这座冶炼厂是我国引进国外设备建设的第一座现代化粗铜冶炼厂，配电房是冶炼厂的配套工程，工程量虽然不太大，可他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结构设计都是经过反复计算的，绝对不会出现问题，这个信心他还是有的。

    可是，既然王茂林说图纸有问题，出于对领导的尊重，他也不能完全漠然视之。想到这儿，他平心静气地说：“王主任，你既然说图纸出了差错，那就让我拿回去重新计算一遍，看看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

    “这个就不劳你费神了，”王茂林轻蔑地一摆手道，“我已经让黄介声算过了，他已经证明了我的说法。黄介声不是你最崇拜的专家嘛，他的话你总不该有什么怀疑吧？”

    原来，当吴天宝将图纸交给王茂林后，王茂林并不放心。他不太相信吴天宝的专业能力，于是，便去找了黄介声。事关工程质量，黄介声自然不敢大意。他认真地计算了两遍，结果证实了刘工的说法。

    看着王茂林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贺思敏脑袋一下子懵了。如果连黄主任都说他的设计有问题，那他还有什么话好说？他不知道王茂林是不是在骗他。不过往深里一想，王茂林如果当面撒谎，很快就会被揭穿，他还不至于这么傻！难道，他的设计真的出了问题？以前，他也设计过几个工程，并没有出现任何差错。但是，那是在黄主任的帮助和指导下进行的。这是他第一次独挑大梁，雏鹰第一次振翅飞翔，难道就折翼了？……

    王茂林让他回去认真反省自己的问题。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他呆呆地坐办公桌前，望着绘图板上那张绘了一半的图纸，双目呆滞，一声不吭。办公室里除了吴天宝，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下班后，同事们陆续走了，只有他还像根木头桩子似的坐在那儿。

    赵娟从资料室出来，看见他还坐在那儿，随口问了一句：“贺思敏，你怎么还不下班呀？”可是，并没有得到贺思敏的回应。赵娟奇怪地瞧了他一眼。自从去年送毛衣的事件后，她再也不敢对贺思敏表现得过分关心了。她见贺思敏坐在那儿发呆，以为他是在思考工作上的事，便不再打扰他，自个儿先走了。

    王茂林是个工农干部，没有多少文化，肚子里的那点墨水还是在部队的识字班里喝的，处里让他当设计室主任，主要是让他抓行政工作，业务上的事还是由黄介声负责。可是，王茂林不甘心大权旁落，什么事都想插上一脚。然而，他不懂技术，常常闹出一些笑话，被人背后讥笑。

    设计室里大多数是知识分子，无论是性格脾气还是兴趣爱好方面，都跟他大相径庭。所以，许多人跟他格格不入，平常对他敬而远之。久而久之，王茂林觉得被别人轻视和排挤，便产生了强烈的报复心理。

    这次，贺思敏设计的图纸出现了差错，对他来说是个打击报复的好机会，他岂能轻易放过？本来，图纸即便出错，也只是工程质量问题，却被他别有用心地加以利用，硬是上纲上线地扯成是一件“反革命事件。”他就是按照这个调子向处里汇报的。

    在处务会上，他毫不负责地信口雌黄：”贺思敏因为当反动军官的父亲被人民政府镇压，心怀不满，故意破坏国家建设，幸亏被人民群众及时发现，才没有造成更大的破坏。但是，实际损失已经造成，那几十根柱子拆除重建，要造成十几万元的损失。国家现在经济这么困难，十几万元绝不是个小数目。所以，这件事不能按一般生产事故处理，必须按‘反革命事件’，报保卫处处理……”

    王茂林一说完，会场上议论纷纷。全国解放毕竟没几年，大伙儿头脑中阶级斗争那根弦还没有放松，加上王茂林添油加醋地将事情说得很严重，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同情贺思敏的人，也不敢公开站出来为他说话。至于那些不了解贺思敏的人，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正巧，周处长去省城学习去了，主持会议的是一位副处长。

    副处长见大伙儿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一时六神无主，也拿不定主意，最后，他来了个一推三六五，对王茂林说：“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们设计室研究决定，处理结果报处里就行了。”

    王茂林心中暗暗高兴。他要的就是这句话，有了这句话，他就等于有了尚方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