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的罗曼史

师傅的罗曼史 > 第十七章 建设者之歌

第十七章 建设者之歌

    工地的食堂还没有修建好,就用竹笆和油毡搭建了一个临时厨房,又在旁边的空地上摆放了十几张桌子,大伙儿就围着桌子吃饭。赵娟买好饭菜,正在寻找座位,一眼瞅见贺思敏,连忙跑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她买了一份红烧排骨,却发现贺思敏的饭盒里只有炒青菜,便埋怨道:“你干嘛那么省呀?”说着将排骨拨了一半给他。

    贺思敏连忙推说不要,想要拨回去。赵娟拿着饭盒一边避让,一边将中指竖到嘴边,眼睛向旁边示意了一下。贺思敏一扭头,发现旁边果然有人盯着他俩看,便不好意思再跟她客气了,埋下头来继续吃饭。

    吃了一会儿,赵娟低声道:“今天是五四青年节,工地团委组织了冓火晚会,你晚上去不去?”贺思敏不加思索地:“不去。”赵娟为人一向快人快语,不暇思索地呛道:“那你晚上干什么?回帐蓬看书?我看你都快成书呆子了!……”

    见贺思敏默然无声,赵娟才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口气太冲。她怕对方生气,连忙放缓语气道:“听我的,去吧,大伙儿一块儿唱歌跳舞,多热闹呀!啊?……”贺思敏抬起头来,恰巧碰到赵娟恳求的目光,心一软,便答应了。

    冓火晚会就在营地旁边的一片草地上举行。天一擦黑,草地上就燃起了几堆冓火,欢快的音乐声将营地里的年轻人都吸引了过去。由于水库建设大军还没有完全进场,来参加晚会的年轻人并不太多,只有二三十人。

    晚会开始后,先由几名文艺积极分子唱歌、跳舞。他们表演完节目后,为了不让晚会冷场,团委书记提议,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表演一个节目,不论唱歌跳舞,还是讲笑话都可以  。

    大伙儿一一表演,轮到赵娟时,她唱了一首《草原之夜》。赵娟的嗓音又甜又脆,喝完后赢得了一片掌声。吴天宝也在场,他最近正在学口琴,便即兴演奏了一曲,也获得了不少掌声。

    轮到贺思敏时,他站起来说:“我不会唱歌跳舞,也不会讲笑话,就给大家朗诵一下我前几天写的一首诗吧,献丑了。”接着,清了清嗓子,开始朗诵起来:

    《奋斗者》

    一群人,

    他们,

    拒绝生活安逸,

    也不留恋花前月下,

    国家的召唤,

    就是集结的号角,

    他们要放飞理想,

    用脚步去丈量祖国大地。

    他们热情,

    他们勇敢,

    无论是高山峡谷,

    还是荒漠戈壁,

    都留下他们,

    坚实的足迹!

    头顶着蓝天,

    脚踩着大地,

    他们辛劳的汗水,

    浇灌着这片沃土;

    他们青春的花朵,

    为祖国而绽放;

    试看明天的河山,

    将更加灿烂锦绣。

    朗诵完了,赢来了一片叫好之声。团委书记站起来笑着说:“这首诗写的不错,跟我们眼下修水库的事儿倒挺应景儿。不过,我觉得应该改个名字,叫‘建设者’更贴切一点,怎么样?”

    贺思敏连忙说:“那好,就叫建设者。”他坐下后,赵娟悄声道:“没想到,你还会写诗?”贺思敏自嘲地:“我那是胡谄,算不上什么诗,只是几句顺口溜。”

    “工地要出黑板报,”赵娟说,“你把诗给我,明天我帮你抄上去,你就出名了!”……

    水库大坝的测量一连进行了几天,一切都很顺利。但是,就在测量工作即将结束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那天上午,在测量了几个点后,几个人正在休息,赵娟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开满了映山红,便撺掇徐姐去采花。徐姐也有兴趣,两人便沿着小径向山坡上爬去。

    贺思敏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核对测量数据,忽然听见山坡上徐姐惊恐地大叫:“小贺,小江,你们快来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丢下记录本,与江晓兵一起跑了过去。

    两人手脚并用地爬上山坡,只见赵娟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一条腿,正在小声啜泣。徐姐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说:“小…小贺,赵娟被……被蛇咬了……”

    贺思敏大吃一惊,连忙蹲下去问:“咬那儿了?”赵娟抹了一把眼泪,用手指了指脚踝处。贺思敏将她的腿略微抬高一点,小心褪下丝袜,露出雪白的香足,只见踝骨的上方,有两个针眼大小的洞孔,正往外渗着略带黑色的血丝。他的心一沉,不禁脱口而出:“不好,是毒蛇咬的。”徐姐一听,焦急地问:“那怎么办呀?”

    贺思敏抬起头来问:“有绳子或带子吗?”江晓兵二话不说,将自己系裤子的皮带解下来递过去。贺思敏用皮带将赵娟的腿肚子扎紧,然后伏下身去用嘴吮吸伤口处流出的毒血。他一直吸了十几口,直到伤口处渗出的血液重新变成鲜红色,才掏出手帕将伤口包扎好。

    三人商定,由贺思敏和徐姐送赵娟下山,江晓兵留下来看管测量器材。贺思敏背着赵娟,沿着崎岖的山道朝山下走去。他每走一步都很小心,走到一段陡坡时,脚下有些踉跄不稳。赵娟听到他的喘息声越发急促,便嚷着要下来,说要自己走。

    贺思敏喘着粗气说,旁边就是山崖,你再乱动,我脚下一滑,咱俩非滚下山崖不可!吓得赵娟再也不敢吱声了,把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

    好不容易下了陡坡,山势稍缓,赵娟伏在贺思敏的背上,心里有一种踏实、温暖的感觉。她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害怕,甚至还有点庆幸自己被蛇咬伤了,否则,她就不会与自己心爱的人这么亲密的接触,也不会体会到他对自己的关爱与体贴……

    贺思敏背着赵娟下了山,刚踏上几天前才铺好的砂石路,便碰见了黄介声。黄介声一见他们,连忙问出了什么事?一直跟在后面的徐姐紧跑几步赶上来,喘着气说,赵娟被毒蛇咬伤了,得马上送医院。黄介声一听,让他们原地等候,说自己马上去指挥部要车。

    贺思敏累坏了。他把赵娟放到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自己弯腰喘息着。徐姐见他累得够呛,动情地说:“赵娟,你得好好谢谢小贺,今天多亏了他!”赵娟瞟了贺思敏一眼,低下头没有吱声。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辆解放牌开了过来,停在他们身旁,黄介声从驾驶室里跳下来,从衣兜里掏出几张十块的,递给徐姐说:“小徐,你送赵娟去医院吧。”徐姐接过钱,扶着赵娟上了驾驶室。接着,汽车沿着砂石路一路颠簸地开走了。

    到了医院,医生给赵娟注射了抗蛇毒血清,又留院观察了一夜,次日便让她出院了。隔了一天,赵娟便回到了工地。贺思敏见到她,关心地问:“你怎么不多休息几天呢?”

    “反正没事了,”赵娟说,“在家里呆着闷得慌,还不如来上班呢。”

    经过这件事,两颗年轻的心靠得更近了,彼此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那份真情。只是,他们暂时还不想彼此表白。也许,美酒酿得更久一些,才会更加香甜……

    测量工作结束后,水库大坝的设计方案很快便拿出来了。郑家岭水库的库容量不到一百万立方米,算不上是什么大型水库。黄介声是大坝设计负责人,作为全省知名的建筑专家,这座大坝的设计工作对他算不上多大的挑战。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大坝设计方案报上去后,却引起了不少非议。

    指挥部里有人认为,黄介声的设计思想过于保守,大坝的防洪标准定得过高,遭成了不必要的浪费。现在国家还很穷,干什么事都要节俭,建设水库自然也不能例外。

    作为设计组的组长,王茂林在得到了指挥部某位领导的指示后,立即赶回设计组,召集全组人员开会,研究修改设计方案。

    会议一开始,王茂林便定下了调子,说:“……经过预算员测算,如果下调防洪标准,可以节约资金百分二十。同志们,我们国家经济还很困难,我们搞建设要厉行节约,绝不能造成不必要的浪费。所以,我认为应该修改设计方案,为国家节约资金。”

    王茂林讲完后,大伙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没有人公开发言。王茂林将目光投向黄介声,点名道:“黄主任,你是设计负责人,你先说说看。”

    黄介声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慎重。毕竟,建造水库大坝是百年大计,质量第一……”

    “黄主任,”吴天宝插嘴道,“项目任务书上说,大坝的使用寿命是五十年,不是一百年。”

    黄介声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无论大坝的设计寿命是多少年,都要确保安全。”

    这时候,吴天宝举起手来。王茂林一见,眼睛一亮,连忙道:“吴天宝,你说。”吴天宝站起来道:“最近报纸上说,要多快好省地搞社会主义建设。所以,我同意王主任的意见,应该修改设计方案。要厉行节约,不能浪费。”

    “我不同意!”贺思敏站起来道,“多快好省不等于不要工程质量,厉行节约也不能盲目蛮干!”吴天宝扭过头盯着他,叫道:“贺思敏,连报纸上的话你都敢反对,你的思想够反动的啊!……”

    “你少扣帽子!”贺思敏反驳道:“我这是实事求是!……”

    两人说着说着就争吵起来。王茂林不耐烦地一拍桌子,吼道:“你们吵什么?还要不要组织纪律性啦?!……”

    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最终也没有形成统一意见。最关键的是,黄介声不同意修改方案。他是设计负责人,他不同意,谁也没办法。最后,王茂林气呼呼地宣布散会,然后到指挥部汇报去了。

    贺思敏对黄介声在会上的表现十分满意。他知道,黄介声一向性格懦弱,很少敢站在王茂林的对立面,跟他唱反调。这一次,黄介声能顶住压力,坚持真理,还是让人十分钦佩的。

    然而,没过几天,江晓兵却悄悄地告诉他,黄介声已经同意修改设计方案了。贺思敏听了大吃一惊。当天晚上,他便去找黄介声,想问个明白。

    帐蓬里只有黄介声一个人,其他人都出去散步了。黄介声见贺思敏来找他,连忙让座、倒水。贺思敏阻止道:“黄主任,你别忙了。我来找你,只想问一件事。”

    “你是想问修改方案的事吧?”黄介声将茶缸放在他面前,坐下来问。见贺思敏点头,他沉默片刻,道:“小贺,不瞒你说,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压力实在太大了……”

    贺思敏一听急了,站起来大声道:“黄主任,你是不是糊涂了?你是设计负责人,图纸上签的是你的大名。万一大坝将来出现问题,别人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可是你……”

    黄介声摆摆手让他坐下,微笑地:“小贺,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我很感谢你。不过,我也不是盲目服从。昨天,我去市档案馆查了气象水文资料,东陵地区近百年来并没有发生过特大洪灾,我们原先设想的那种极端情况,应该不会出现。所以,即使下调了大坝的防洪等级,只要顺安河的径流量不超过极限值,大坝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黄介声讲了一些同意修改方案的理由。贺思敏暗忖,他毕竟是建筑方面的专家,也是自己极为尊敬的老师,他既然这么有把握,自己也就没必要置喙了。也许,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纯粹是庸人自扰。于是,他跟黄介声又闲聊了几句后,便起身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