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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你知我的好(下)

    终于还是走到了离婚这一步,她更加不敢说出自己最真实的心思,太龌龊了,  也太卑鄙。

    贺沉直到目送那身影慢慢消失在人群里,这才缓缓合了眼。

    阿爵把后视镜重新调好位置,看贺沉还是冷着一张脸,忍不住道:“反正都要离婚了,就是多看他一眼也没关系。”

    贺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阿爵说:“虽然在警局温医生的目光一直没落在你身上,可是就为这事吃醋不划算。”

    贺沉被气笑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吃醋?”

    阿爵僵着脸,居然当真腾出手来指了指自己的双眼:“两只。”

    “……”

    贺沉回去之后直接去了阁楼,管家手里还抱着他的外套,一脸疑惑地看阿爵:“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阿爵摇了摇头。

    “阁楼里的东西都大半年没碰,还以为他没事了,这又是受什么刺激……”管家絮絮叨叨地走开,只剩阿爵还站在楼梯口。

    贺沉抬手摸了摸阁楼里的东西,这里每天都有专人打扫所以没有落下任何灰尘,而且采光非常好,就连桌角那株绿萝都生长茂盛。

    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里面的摆设都有些年头了,却看得出来主人非常爱护,而且似乎主人很爱收藏书画一类,在北面墙的中央正挂了一幅画。这幅画贺沉已经看过很多次,名字叫作《莫迪里阿尼的女人》。

    他想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格外珍惜这幅画,手指试着轻轻抚摸上去,一点点仔细欣赏,却依旧没能看出来什么。大概他天生就是不懂欣赏这些,难怪每次都被嘲笑。

    这画拿来的时候还未装裱,他当时忙就给耽搁了,现在想想那人这么重视,他该好好珍惜对待才是。

    指尖慢慢垂了下来,每次来这儿待一会儿,他的心情就能很奇怪地平复下来。刚想转身离开,指尖却不小心刮到了那画中女人的眼睛,贺沉脚步顿住,疑惑地转过身来,刚才那手感—

    他试着又轻轻碰了碰,再用力压下去的时候,那画中女人的眼睛部位忽然有些松动,等他的指腹挪开,那一小片就慢慢从画中整个剥落下来。

    贺沉蹙了蹙眉,慢慢俯下身去,仔细一看,他居然发现那画中女人眼底藏了秘密……

    才不过两三天的工夫,温晚要离婚的消息马上传得沸沸扬扬,连医院里打扫卫生的阿姨都拉着她表示慰问:“男人都这样,有点钱就乱来,你条件这么好,回头给你介绍个好小伙。”

    温晚哭笑不得,只好连连点头:“谢谢阿姨。”

    “我说真的呀,我老公以前的同事自己出去做生意,现在家里条件挺好,就是儿子一直没找着合适的对象。那孩子我见过,长得好又聪明……”

    温晚怕自己再不拦着阿姨会真把这事提上日程,笑着握了握她的手:“不着急,我现在还有事,刘阿姨您忙。”

    好不容易才离开,温晚长长嘘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按理说医院里没几个人知道她和顾铭琛的关系,离婚这事也才刚刚决定,怎么会这么快就传遍了?心里纳闷,倒也没想深究,  反正这事迟早大家都会知道,也无所谓丢人与否。

    刚走了两步后面就有人叫她名字,温晚回头一看,孟行良站在办公室门口皱着眉,朝她又不耐烦地招了招手:“来,给你说个事。”

    温晚走到他面前,两人进了办公室才听主任道:“贺老的事你知道了,今天葬礼,贺霆衍作为长孙得出席。”

    温晚不太明白孟行良的意思。

    孟行良又解释道:“孩子知道贺老去世情绪一直不稳定,这次去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你跟着去。”

    温晚挑起眉,想了想贺霆衍的情况还是同意了:“我去准备。”

    孟行良挥了挥手,温晚已经起身要走,他忽然又出声拦住她:“还有个事—”

    他这次眉宇间有些犹疑,看来是不太好听的话了,温晚耐心听着,果然孟行良脸上很快带了几分虚与委蛇:“小温啊,按理说你的私事我不该干预,只是这事也传得太难听。”

    温晚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孟行良起身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肩膀:“前儿晚上的事我听说了,年轻人的夜生活我倒是没意见,只是这事都闹到警队,而且你总归是还没离。”

    温晚垂在膝上的手指不由得狠狠收紧,解释的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说出口:“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孟行良会知道,肯定其中缘由也了解得差不多了,所以解释的话说了也是徒劳。

    温晚在走廊又接到了顾铭琛的电话,自从那天之后对方一直没联系过她。温晚也忙,现在再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心里忽然生出几许尴尬:“喂。”

    顾铭琛没有马上说话,只有细微的电波在两人耳边流淌,温晚也不主动问,直到他哑声开口:“我明天有空,下午去办手续?”

    温晚握紧手机,轻轻点头,随即想到他根本看不到,这又低声回答:“好。”

    顾铭琛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被粗粝的沙石碾压过:“这件事先别对妈说,她一定会阻止,也会为难你。办完手续我来讲。”

    温晚之前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其实对周尔岚她当真是开不了口,虽然是顾铭琛出轨在先,可是对着抚养自己的老人总是欠了些底气。

    “我听你的。”

    顾铭琛听到她这句话,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温晚刚来顾家的时候黑黑瘦瘦的,  在他眼里就是个小土鳖,后来她大概也发现自己不讨喜,在家里遇到他也是刻意绕着走,要是在走廊遇见,都会贴着墙根减低存在感。

    温晚肯定知道他讨厌她,所以不管什么事都是千依百顺的。

    “我听你的—”这就是她对他说的最多的话,这让顾铭琛觉得温晚特别没主见,而且一点个性也没有,除了使唤她之外还时不时羞辱她。

    记得有一次,他明知道温晚很想看那部电影,之前就悄悄收集了不少海报压在书桌抽屉里,可是顾家给她的零花钱有限,所以一直没舍得去看。后来他拿了钱让温晚排队去买票,那时候还是老式的电影院,只有人工售票。

    大冷天,温晚排了很长时间,后来她拿回票时一张小脸冻得通红,鼻尖就跟草莓似的,可是一双眼在雪地里亮得出奇。

    “铭琛,我买到了。”她围着大红色围巾,对着他笑得眼都眯了起来。

    顾铭琛只是伸手拿过她指间的票,淡淡说了一句:“纪颜也想看,下次再补偿你。”

    那时候温晚的表情是什么样呢?顾铭琛仔细想却怎么都忆不起来,好像没什么特别,也好像没生气,因为在他记忆里,温晚从来没发过脾气。

    她被他耍过无数次,可是再遇上问题,还是会乖乖地说:“我听你的。”

    顾铭琛不知道为什么要离婚了反而常常记起那些往事,其实想起来,他对她真的不好,怪不得贺沉那时候说起来,他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曾经有过给她幸福的机会,还是被他自己弄丢了。

    温晚见他不说话,低声试探道:“还有事?

    “……没有。”

    他这么说着,可是却迟迟不挂电话,这让温晚尤为别扭。她习惯了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顾铭琛,自从知道纪颜的事之后,顾铭琛对她的态度就不一样了。温晚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就说:“铭琛,你不用觉得内疚和抱歉,我其实—”

    “我还有事。”顾铭琛匆匆打断她,好像一点儿也不想听她说下去,“明天我来接你。”

    他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根本不给温晚再开口的时间。

    贺家派了司机过来,温晚陪贺霆衍上车,那孩子一路都看着窗外不说话。

    温晚安静了一会儿,还是事先给他打防疫针:“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爷爷已经走了。所以今天要让他安静地走,不可以闹事,更不可以让他放不下心。”

    贺霆衍秀气的眉峰紧了紧,嘴角微微抽动,却抿着薄唇不说话。垂在座椅上的拳头绷得很紧,他皮肤白,手背上的经脉都一根根凸起。

    温晚知道他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如果不开心,你可以说出来。我是你的医生,要相信我。”

    贺霆衍侧脸瞧她,眼神审视而锐利。

    温晚不明白一个十六岁的孩子防备心怎么会这么重,努力笑了笑:“我们是一条战线的,忘了吗?”

    贺霆衍平时从不给她任何回应,所以温晚以为这次也一样。可是过了半晌,他忽然出声了:“知道多了,对你不好。”

    这孩子是在替她考虑?而且他这话里意思实在太多,那隐隐的无奈口气都让人心疼,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贺霆衍便使了个颜色。温晚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前座的司机虽然面无表情地注视前方,可是眼角余光却时不时地往后座瞟。

    她心情更加复杂,究竟是怎样一个家庭,让所有人说话、做事,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对贺家越发好奇了。

    贺家祖宅在青州最老的南城区,这里依山傍水,周围的树木长势十分茂盛,而那栋宅子就坐落在林子最深处,车子一路开过去,卷起一地尘埃。

    不知道开了多久,温晚才远远地看到一栋府邸,门口整齐地停了许多车,大概都是来参加葬礼的。

    下车之后,贺霆衍微微驻足站在她身前,声线带了青春期孩子特有的低沉:  “别乱走,跟着我。”

    温晚本来没觉得怎么,现在忽然有些紧张,抬头看了眼面前这栋陈旧的古宅,  后背陡然生出几分寒意。她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不得不老实跟在这个纤瘦单薄的少年身后,未知的恐惧总是更能让人心生不安。

    两人走到门口,那里有穿黑色西服的年轻男子拦住了温晚的去路:“抱歉小姐,我们要检查一下。”

    温晚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

    “她是我的客人。”贺霆衍看着他们,只是个不成熟的少年,语气却强硬得可怕,“连我一起查?”

    那两人急忙低了头:“不敢。”

    温晚这之前并不知道贺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只从萧潇那简单了解到贺家是做瓷器发家,再然后几乎囊括了南边的所有瓷器生意。他们的手艺是从祖上传下来的,  最早那一辈好像还是宫里御用师傅。算一算到现在都多少代了,所以家业有多大可想而知。

    可眼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这哪像一个正经人家该有的待客之道?

    想起贺沉,再想到贺霆衍,接着还有孟行良前前后后的反应,温晚掌心都沁出一层冷汗。

    贺霆衍把她所有反应都一一看在眼里,往前走着,眼神微沉:“如果怕,可以往回走。”

    温晚一愣,看着那孩子一个人踩着地毯缓慢地往前走,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些发酸。或许贺家真的是个狼窝,可是她现在俨然也不可能再退缩了。

    温晚往前与贺霆衍并肩走在一起,迎接到他惊讶的目光,不由得笑道:“虽然怕,但我是你的医生,不可能扔下你一个人走,得看着你。”

    贺霆衍蹙着眉心,像是在思考她这话里的意思。

    两人已经穿过冗长的走廊,温晚感觉到身旁的人脚步顿了顿,目光沿着他的,看到了走廊尽头正在打电话的男人。

    那人侧身而立,身材颀长而挺拔,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色西服,哪怕从温晚这个角度也能看到他俊逸的五官。

    “我二叔,贺渊。”贺霆衍介绍道,语气难得透着几分轻松。

    既然贺沉在贺家排行第三,那么肯定还有个哥哥才对,温晚是第一次见这个所谓的贺家二公子。他和贺沉长得并不像,或者说是给人的感觉全然不同,他肤色偏白,和贺霆衍一样看起来白得不自然。

    贺渊侧身看到了他们,挂了电话,径直走过来。

    他看起来也该有三十七八了,可保养得当所以看起来非常年轻,即使身上穿着冷肃的黑色,却没有任何压迫感。反倒是修长挺拔的身形略显清瘦,偶尔还会压低声音咳嗽两声。

    “去看看爷爷。”他低声对贺霆衍道,语气微微沉重,大概真是心情不好,修长的手指握了握他肩头,目光这才落在温晚身上。

    温晚有些局促。

    好在贺渊非常温和的样子,嘴角缓缓勾起很小的弧度:“温医生。”

    温晚没想到他竟认得自己,要知道她在医院从没和对方碰过面。

    贺渊看一眼就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又侧身咳了一下,这才道:“之前因为某些原因一直在国外,霆衍给你添麻烦了。”

    难得贺家有个既不强势又客气的,温晚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微微尴尬地摇头:“都是分内事。”

    贺渊礼貌性地笑了,转头对贺霆衍说:“你三叔也在,别惹事。”他口吻虽和缓,却带了一股不容反驳的意思。

    贺霆衍先是沉默,随后从鼻腔不情愿地“嗯”了一声,光是从眼神也能看出他与这个二叔关系匪浅。

    温晚观察了一下这个贺渊,很快就发现他身体不好,一直咳嗽不说,体形也并不像贺沉那般结实健壮。她有些纳闷,怎么贺家几兄弟一个个不是早死就是病秧子?这话说起来难听,可事实如此。

    几个人一道走进灵堂,门口却被堵得密不透风,从人群里也能隐约听到有人说话,音量非常大,一点也不像是来吊唁的。

    “贺老三,警察拿你没办法,可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情。老爷子怎么走的先不说,公司反正不能再交给你。”

    人群里有人附和:“没错,今天就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说道说道,公司的事,  必须给个交代!”

    温晚一直没听到贺沉出声,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是眼下的情景怎么这么像香港那些黑帮警匪片?贺渊压低嗓音咳了两声,前面的人看到他,马上自动自发给让出一条道。

    “二哥。”齐刷刷的喊声很是洪亮,看来贺渊在这些人里面非常有威望。他虽然瘦削,但是走过去时气势很足。贺霆衍也跟了过去,温晚只好紧跟其后。

    她这才看到贺沉站在灵堂中央,他身上的西服并不是很严谨的黑色,站在一群穿着丧服的男人间便格外抢眼,表情也平静冷淡,好像刚才被人围攻的不是他一样。

    周围凶神恶煞的人不少,他却只带了阿爵一个,明明看起来处于弱势,可是无端的就是有种临危不惧的王者之风。只是他似乎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温晚,表情有细微的变化,但很快转瞬即逝,不细心看根本发现不了。

    贺渊走过去,站在贺沉旁边,仔细一看发现这两人像的地方并不多。就像此刻贺渊脸上带着几分平易近人的笑,与贺沉并肩而立,这么一对比就显得贺沉越发阴郁。

    贺渊静了静才开口:“今天是父亲的丧礼,大家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底下的人全都噤了声,须臾,还是有人不忿道:“二少说得是,可是贺老走的不明不白,想必这时候也不甘心闭眼。我们不只想给贺老一个交代,也是不放心大权落在小人手上。”

    那人说话露骨,眼神还讽刺地望着贺沉。阿爵拳头紧握,随即利落地从身后拔枪指向说话那人,唇间淡淡吐出一句:“再说一次。”

    说话那人也不是小人物,在公司里很有声望,被阿爵这么一指脸色骤变,却又不甘心在人前失了面子,故作泰然道:“冯爵,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个弑父杀兄的小人根本不值得你这么维护他。”

    阿爵眼神一冷,声线也低了八度:“找死。”

    贺渊急忙伸手扣住阿爵的手腕:“忠叔是元老,你也不想事情再恶化。”

    阿爵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没听到贺渊说话。他眼神凶狠地盯着忠叔,似乎只要贺沉一声令下就会打爆对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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