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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空欢喜(上)

    贺沉冷眼看着一切,也没阻止阿爵,只是侧身往前一步,反而站在了人前正中央。他冷静地望着乌泱泱一屋子人,目光锐利逼人:“想要我交权,就要看看你们有多大本事。拿出证据给我瞧瞧。”

    人群里开始有些骚动,低声耳语,愣是没有一人敢站出来主动挑衅。

    倒是忠叔身后一个男人跨了出来,他说话气势很足,只是嗓音还是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意:“贺老三你别得意,真以为我们没证据?峰哥走了不把东西留给妻儿,  却全都落在你手里,谁都知道你和他不对付。如果这些不够,还有人证。”

    接着有人配合地站出来,一个身穿黑色套装的年轻女人安静立于贺沉身后,脸上没有任何妆容,看起来分外憔悴。她眼眶泛红、肤色苍白,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说话时也颤颤巍巍、怯懦无助:“我可以作证。”

    “孟小姐是贺老的妻子,她说的话总不可能作假。”

    孟云洁胆怯地看着贺沉,语气低低地说:“贺沉之前有批货出了问题,为此和贺老起过争执,前阵子他还拍了我的裸照威胁我帮他,他对贺老的行程非常清楚。从我这查出这些事不久贺老就发生意外了,不是他还能有谁?!”

    随着孟云洁的话音落下,周围一群人又是义愤填膺地开始起哄:“交权!”

    温晚没想到一场葬礼最后会变成这样,之前只觉得贺沉这人阴晴不定很难琢磨,现在看他在贺家的处境居然这么……她也说不上心里究竟什么滋味,反正不是那么痛快,看到他处境堪忧,居然有些同情。

    不过那男人显然比她的承受力强了太多,众人指责之下,也是一副岿然不动的架势,居然还嘴角噙着笑,慢慢走近孟云洁。

    孟云洁像是真的怕他,往后退开一步:“你,干什么?”

    贺沉笑道:“孟小姐虽然只是三流演员,演技却让人叹服,不继续拍片实在太可惜。”

    孟云洁脸色煞白,肩膀瑟瑟发抖:“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别想再威胁我,我不怕。”

    贺沉点了点头:“是实话,我没说是假的。”

    贺沉这话一出口底下便是一阵哗然,大家都没想到他会这么轻巧地承认。温晚也被他那样给惊住了,难道他真不怕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或者这一切本来就是真的?

    她再看贺沉的时候,觉得越发陌生了。

    “孟小姐说的这些都是实话,不过,你刚才那番话怎么听都是一己之见,只是推测而已。证据呢?”贺沉笑笑地望着孟云洁,只是眼底没有温度,“如果还没有,别再浪费时间。”

    孟云洁紧咬下唇,一双眼狠狠地瞪着贺沉,可是她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贺沉挑眉,作势思忖几秒钟便是讶然:“倒是孟小姐不顾照片被曝光的危险也要出来说这番话,勇气可嘉。不知道后面,是不是有什么更难启齿的原因?或者,更诱人的利益?”

    孟云洁气得直哆嗦,偏偏被贺沉看着连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局势在瞬间似乎又有了转变,可温晚发现还是有那么一群人蛮横地继续揪着那些流言蜚语不松口:“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既然事情发展成这样没有个定论,倒不如把公司交给老二。”

    说话的似乎也是贺家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威严地坐在椅子上抬了抬下巴。

    贺渊被突然提及,似乎有些意外,怔过之后便是摇头:“二伯,老三比我更了解公司,还是他更合适。”

    被他尊称“二伯”那人倏地站起身,走近两人后拍了拍贺渊的肩膀:“早些时候你身体不好才让老三接的手,论辈分论学识你没差哪里。”

    二伯说完看了眼贺沉:“老三,要证明自己清白并不难,那就答应我的条件。反正你们是兄弟,谁来管理贺家相信你都没意见,等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再把贺家大权交还你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贺沉脸上,连带着温晚都有些紧张,贺家二伯这话其实有些不太讲理,怎么看都是趁火打劫的意思。

    他这话说得又圆又满,言下之意,贺沉要是拒绝交权,那就是有嫌疑心虚的表现。

    温晚都替贺沉捏了把冷汗,气氛变得越发焦灼起来。只见贺沉和那人对视片刻,耸了耸肩淡然道:“我觉得不怎么样。”

    所有人俱是一愣,贺沉没再多说,抬手看了眼时间:“时辰差不多了,送父亲上路。”

    即使众人依旧愤愤不平,还是没敢耽搁正事,贺霆衍上香之后已经有手下在做准备工作。温晚在人群里梭巡到贺沉的身影,只见他远远看着贺老那张黑白遗像,目光如冰。

    像是感觉到她的视线,他皱眉看过来,随即便那么冷冷看着,几秒钟就收回了视线。

    温晚不知道要不要主动和他打招呼,就是再迟钝也清楚感觉到贺家分成了几派,而她现在一直和贺霆衍在一起,乍看之下倒是和贺渊、贺霆衍站在一边。

    至于贺沉那副能冷死人的神情,温晚觉得还是别主动触霉头的好。

    下葬的时候倒是很顺利,一直没人再闹事,天色灰蒙蒙的,覆了一层雾霭,像是要下雨,墓园里的风很大,吹得人浑身都凉飕飕的。

    温晚发现整个过程中贺沉都很平静,不和别人交谈,也不多看其他人一眼。倒是这一路贺霆衍都在和贺渊低声交谈,他们走在温晚前方一点,说话又刻意压低了嗓音,她完全听不到两人的谈话内容。

    再回去时要走过很长一段台阶,车子停在墓园门口,温晚一个人走着,忽然有人上来搭话。温晚认得他,是贺沉的那个手下,刚才听别人叫他冯爵。

    “温医生。”

    温晚礼貌颔首,侧身就能看到贺沉走在身后几步开外,忍不住还是问了句:  “贺沉没事吧?”

    阿爵浅笑:“温医生很关心贺先生。”

    温晚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只是礼节性地问候而已。

    阿爵皱了皱眉头,忽然停了步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温医生待会儿,能不能邀贺先生一起吃晚餐?”

    “……”温晚心想,还真是不情之请。

    阿爵这人平时沉默寡言,温晚以为他不善交际,谁知道这人同样善于拿捏别人的心理。就像此刻,他说的每句话都非常有技巧。

    “温医生反正要吃饭,不如和先生一起,先生今天情绪很糟。”

    “先生之前那样帮你,该请他吃饭答礼。”

    这话说的,温晚要是不答应倒显得十恶不赦一样,她只好老实说:“贺先生未必想和我一起……”

    温晚想贺沉肯定不会答应,上次在车里被她气成那样,今天一整天也是绷着脸,方才她瞧过去的时候,对方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谁知道话才对那男人说了一半,贺沉就挑起眉,好像兴趣还挺大:“请我吃什么?说说看。”

    温晚是抱着被拒绝的心理问的,哪里想过要吃什么,这时候被对方盯着瞧,舌头便有些打结:“吃,斋怎么样?”

    阿爵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

    贺沉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但还是忍耐着,似笑非笑地将手搭在她身后的车窗上,俯身几乎贴上她耳畔:“温医生是想暗示我,像我这种人,应该吃斋念佛求宽恕?”这姿势看似暧昧,可他话里却满是寒意。

    温晚哪里想到这么多弯弯绕绕,表情空白了一秒钟,随即想到他今天在灵堂被逼交权那一幕,自己大概又是踩到他痛处了。

    贺沉已经绕过她,冷着脸直接上车了。

    温晚本来也不想和他一起吃饭,被误解了索性不解释,迈开步子就准备往另一边走。贺霆衍晚上要在贺家留宿一晚,她正好可以回家安心睡一觉,乐得自在。

    孰料才走出一小步,这时候车门忽然被打开,那人直接伸手就把她拽了回去。温晚一个没防备就摔进他怀里,手似乎还按到了什么不该按的部位?

    她本能地又抓了一下,结果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哑的闷哼。贺沉眼底暗沉一片,低声在她耳边咬牙道:“再摸下试试。”

    温晚余光一瞥,顿时被吓了一大跳,手就跟摸到什么不得了的病毒一样满脸嫌恶,原本的怒意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这辈子还没碰过男人那玩意呢!第一次居然是……

    贺沉本来还有些恼,可看她脸上飞快地浮起两片红云,瞬间就来了兴致,明明都结婚的人了,居然还这么容易脸红,忍不住更想逗逗她:“你确定咱们要去吃斋?不去,开荤?”

    他最后一句说得极其暧昧,音色低低哑哑的,还故意轻咬尾音。温晚被他撩得脸上又是一热,深呼吸一口,挣扎着从他怀里起身,嘴里恨恨骂了一句:“流氓。”

    贺沉抱起胳膊冷笑:“到底谁才是流氓?是你摸的我,两下。”

    他意有所指地竖起两根手指。

    温晚气得呼吸不畅,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烧得厉害。她倏地起身贴着窗户坐好,  “下车”两个字还没喊出口,阿爵已经第一时间把车开了出去。

    温晚回想这段时间和贺沉的接触,真是每次都让人无语至极,明明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却什么荒唐事都发生了。

    她越发如坐针毡,用力拍了拍前排椅背:“我要下车。”

    阿爵就跟没听到一样,目不斜视。倒是贺沉好心答她:“这么生气做什么?被轻薄的是我。”

    温晚脸皮子薄,哪里能像他这样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被他这么一说脸上又是一阵发红。

    贺沉就跟发现什么好玩的事似的,凑过来盯着她看:“又不是没见过,反应这么大。你现在下车准备自己走回去?”

    温晚咬唇避开他的视线,不自在地憋出一句:“不用你管。”

    贺沉懒得理她,闭上眼道:“给你换衣服的时候我都没冲动,只要你自己别扑过来就行,穷操心。”

    温晚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最后贺沉选了家私房菜馆,温晚直接被他半揽着下了车。见她还是不情愿,男人终于沉了脸:“怎么跟大姑娘似的,再装就过头了。”

    温晚一下子被噎住,一口气堵到胸口出不来。

    贺沉嘲弄地望着她:“吃完饭就送你回去,再闹我就摸回来。”

    温晚知道这流氓绝对能干出这种事,还是硬着头皮跟他走了进去。老板显然跟贺沉很熟了,马上迎了上来:“三哥。”

    贺沉点了点头:“老规矩,看着上吧。”

    “好嘞—”那人笑眯眯的,这才好像忽然看到温晚一样,暧昧地眨了眨眼,“三哥换口味了?没见你带过这一款的。”

    温晚被他打量着,心里那股火气更旺,直接对那人道:“你什么眼神?我是他医生。”

    老板听这话明显愣住了:“三哥哪儿不舒服?”

    温晚笑得特别特别灿烂,轻柔地说:“我是北康医院的。”

    北康医院青州人都熟悉,那是当地著名的精神病院,里边住的可全都是……老板惊恐地望了眼贺沉,讪讪地挤出一声笑:“小姐真是爱说笑。”

    贺沉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温晚,等她说完才伸手把人扯了过来,手掌覆在她光洁的后颈用力捏了捏:“高兴了?”

    温晚被他这么一说反而觉得没意思了,好像自己那点小心思人家完全不介意。

    老板将他们带去包间,沏了茶才退出来。

    温晚没和顾铭琛以外的男人吃过饭,贺沉还是第一个,而且这么逼仄的空间,里面居然只有她和贺沉两个人!

    “阿爵不一起吗?”

    “他有事做。”

    两人完全没什么共同话题,温晚此刻无比后悔答应阿爵那个提议,而且这时候冷静下来一分析,她顿时觉得阿爵那话有些问题。

    说的好像贺沉和她吃饭心情就会好转一样!

    温晚一想到这话里的浅层含义,周身都开始不寒而栗。贺沉这种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动真感情的。今天在贺家那一幕几乎牢牢刻在她脑子里,一个人众叛亲离,不可能完全是误会。

    贺沉一直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眼神很奇怪却不知收敛,大喇喇的好像在观察猎物,这让温晚格外紧张,加上之前那怪异的气氛,总觉得和贺沉待在一起很危险。

    贺沉一眼就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淡淡移开眼,说了句无关紧要的缓和气氛:  “这茶味道很好,试试。”

    温晚急忙掩饰性地端起茶杯,她刚刚尝了一口,就听到贺沉极其平静地说:“今天葬礼上看到的,不好奇?”

    温晚摇了摇头:“好奇你也不会告诉我实话,更何况好奇不是什么好习惯。”

    贺沉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又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忽然说:“离婚之后,不如跟我吧。”

    温晚喝进去的茶全都喷了出来。

    这男人那语气就像在谈论天气,她被呛得狠狠咳了好几声,捂住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是不是,该去我们医院观察一下?”

    贺沉被骂了也没生气,解了西服扣子,手臂随意搭在另一边椅背上:“我以前没费心追过什么女人,所以可能唐突了。我对你很感兴趣。”

    他说完又笑了笑:“你跟着我不吃亏。”

    温晚知道贺沉的意思,不就是说她离过婚,他能看上她已经是她的福气了吗?她想也不想直截了当就给拒绝了:“抱歉,我对你可一点都不感兴趣。”

    贺沉有些意外地挑起眉。

    贺沉显然也没把这些话当真,温晚拒绝他之后,他连一点点不高兴或者失落都没有,还很客气地和她吃完这顿饭,甚至坚持要将她送回家。

    温晚就更加确定,贺沉这样的男人非常危险,或许有时候很容易让人心动,但绝非良人。所以他很擅长把握分寸,正如他说的是“离婚后跟我吧”,这至少为将来留了很大余地。

    两人一起走出包厢,阿爵正和老板家的孩子玩拼图,见他们出来马上站起身,  那老板也迎了过来:“三哥要走了?”

    贺沉没理他,只是看着阿爵皱眉头:“带孩子带出瘾了?”

    阿爵脸上没表情,伸手掐了掐那孩子粉嘟嘟的小脸,接着从口袋里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块巧克力。

    那孩子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叔叔好棒!”

    阿爵难得会笑,揉了揉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却古怪地看了贺沉一眼:“我又不是冷血怪。”

    不知道是不是温晚的错觉,阿爵说这话时贺沉的表情很难看。她不知怎么的又想到贺霆衍,也不知道外界传闻的是不是真的—

    他们往外走的时候正好有人进来,温晚没仔细看,擦身而过时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小晚?”

    会叫她这个名字的人不多,温晚一看,居然是周尔岚。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脏便狠狠跳了一下,顿时真有种被捉奸的错觉。

    周尔岚平时活动不少,可是极少会在外面用餐,再高级的餐厅在她眼里一样卫生堪忧。所以会在这里遇到她,温晚有些意外。

    “妈。”她走过去得体地叫人,同周尔岚一起的几位太太之前也全都见过,时不时会一起喝茶打麻将的。温晚礼貌地客套之后,乖巧地站在周尔岚一侧,“您今天怎么会—”

    “这位,不介绍下?”周尔岚一直盯着贺沉,显然更关心这个和儿媳一起出现的陌生男人到底是谁。

    温晚之前太懂事,在朋友圈里还真是周尔岚的骄傲。人人都说好媳妇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顾家那个媳妇无论学识作风,哪方面都没得挑。

    偏偏难得一次她和朋友出来聚餐,结果就撞上温晚和这么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一道吃饭,有点驳她面子了,脸色自然也不太好看。

    温晚没想太多,直接说了实话:“这位是贺先生,病人家属。”

    答案有些意料之外,周尔岚还是蹙眉打量着贺沉,也不知道信是不信。

    贺沉在老人面前一贯绅士,微微颔首:“贺某给温医生添了不少麻烦,请她吃饭当是答谢,温医生这段时间没少费心。”

    他说着又朝餐厅老板道:“顾太太这单算我的。”

    那老板很会看人脸色,马上就迎了过来:“几位里边请,雅间环境好,安静。”

    周尔岚毕竟这个岁数了,看人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这男人不似看起来这般简单温和,而且他看温晚时,眼神不对。他又很有分寸,这时候显然是故意帮着圆场给温晚台阶下。

    周尔岚虽然不信温晚会乱来,但要是诱惑太多,再有自制力的人也难免做错事,想到这些,她看贺沉时便多了几分戒备和敌意。

    贺沉却依旧是谦谦君子样地笑着说:“既然几位还没用餐,贺某就不打搅了,温医生,我顺路送你。”

    这是基本礼仪,他一番话说得没有一点落人口实的嫌疑。

    周尔岚看贺沉那样心里就更加不痛快了,可是周围还有朋友在,她就是再不高兴也不会把事情摆在现在解决。

    温晚暗自松了口气,刚想和周尔岚道别,却听对方说:“铭琛待会儿来接我,你和我一道走。”这话已经是吩咐了,一副不容置喙的口吻。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温晚身上,尤其是周尔岚,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她,似乎只要她说“不”就会当场发作一样。

    温晚自然也没法拒绝,如果这时候非要和贺沉一起走才叫令人生疑,又想到周尔岚的身体状况,还是点头答应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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