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君有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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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始交心

    孟惊鸾拾起一看,只见这玉坠儿小巧玲珑,约莫铜钱大小,定睛细视,上面竟纂刻了一副洛城牡丹景图,极细极微,精巧之至。而玉的中央有一株小小的盛放的并蒂红牡丹。

    她心中暗笑,将玉坠子小心收入怀中,坐等花间政的到来。果然不出三日,花间政便又寻了过来,教她好一番敲打。

    花间政:“我的玉落在你这里,是不是?还给我。”

    孟惊鸾佯作不知:“什么玉?我不知道,你可别混赖我啊。”

    花间政十分焦急的样子,“那玉对我重要无比,万万不得有失!”

    孟惊鸾便板起脸训道,“既是十分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不好生看管,反落在这里呢?”

    花间政气道,“还不是我对你不曾设防!”

    此言一出,两人尽皆愣了。孟惊鸾局促地别了一下头,默默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纱绢,“给你给你,你吼我做什么。我不过是瞧着喜欢,替你好生收了两日,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花间政抬手欲接过那玉,手至半空又停下了,他上下打量少女一番,果见纯朴衣装,不加半点金银之物,因推道,“罢了,你既喜欢,便容你多戴上两日。你可给我好好收着。”

    孟惊鸾喜不自胜,“果真?多谢花少侠!您就请好吧!”一面将玉坠子戴在颈上,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雀跃之态来。

    花间政漫步高台,“你这个师父是怎么回事,怎么干撂了你一个在此,总不见他的人呢?”

    孟惊鸾道,“师父在闭关修炼,我这几日要将剑谱钻研透彻,实在不懂时,再请他指教。”

    花间政啪地开了折扇,嗤笑道,“我看是他见你天资愚钝,实在头疼,这才躲了清净吧!原来李玄奉门下也有扶不起来的阿斗!”

    孟惊鸾一挺胸脯,瞪了眼,“喂,你大可不信我,但是你不能怀疑师父他老人家的眼光!蓬莱弟子那么多——”她双手比了极大的一个圈,“他为何偏偏就看上了我呢?不是慧眼识珠么?”

    花间政慵懒地斜在翠竹之侧,他身形纤纤,竟压竹不倒。毫不留情道,“蓬莱上下我也算是走尽了,就不说你们那个万年不出来的掌门和禁修,便是那些个年轻一代的传师门下,我看论相貌家室,论天资功底,比你好的大有人在。李玄奉固然是个高手不假,只是从未有过什么教徒弟经验,依我看,未必能把你雕琢出个模样。”

    孟惊鸾顿时泄了气,“……”她耸下肩膀,垂头耷耳的模样好似落败的小兽。

    待眨了眨眼睛,忽而又灵光一现似的抬了头,“花间政,花大侠,嘿嘿,嘿嘿嘿…”

    花间政给她这一连串不怀好意的笑声弄得毛骨悚然,不自觉退了两步。

    “你干什么?”

    “你指点指点我,如何?”孟惊鸾摇着他的袖子,恭维似的笑道,“我知道你厉害,你随意点拨我两招,也好看看我的天赋究竟怎么样,好不好?”

    花间政拂开她的手,“太笨了,教不会。”

    孟惊鸾气的直跳,“你怎么就一口咬定了我笨!连我师父都未曾说过这等话!”她没说完,便被男人堵住了口,花间政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小点声,怕他听不见?他出来顺手把我给炼化了,你赔么?”一面娓娓解释道,“如今你是入门的时候,根基不稳,心念最怕动摇,容易剑走偏锋。你修的是蓬莱正统剑法,我这些个功法,算旁门左道。待你小有所成,再作加持才好。”

    孟惊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摆手道,“时辰不早,夜间不好下山,我先走了。”她这下明白了,忙殷勤地将他送下长阶,“花大爷您慢走,我便不远送了,有空常来玩儿啊!”

    花间政:……

    又过十数日,孟惊鸾只觉那整整十五本剑谱大略习通了,然而左盼右盼就是等不得师父出关。她心中茫然,不知是个什么情形,思来想后,一个人前往清修庐的南苑那个偏僻而神秘的角楼。

    本以为李玄奉的闭关之地必然机关重重,她几乎是紧绷精神,小心翼翼地晃了晃铜锁,不料丝毫不曾设防,那门也只是虚掩着,唯有她推门而入的刹那,一股寒流扑面而来,无比阴冷。

    这倒葫芦一般的角楼陈设得很是古怪,黄杨木地板同四面墙上俱刻了古朴符文,中央是一个浮空的流珠,倒影着几处景象,她一个也未曾见过,只是觉得有些阴森。右侧墙壁上则悬挂宝剑五把,别无他物。

    她四下环顾,周遭除了那个硕大的流珠发出轻微鸣声之外,分外寂静。不由倒执木剑,顺着左侧旋转的竹梯拾阶而上,来到了更为宽阔的二楼。

    二楼的穹顶和四壁密密麻麻贴了无数黄符,寒意如同无数细密银针,刺得她生疼。待她转过那扇八锦屏,却险些惊地扔了手中的剑!

    只见屏风之后,四方空荡,唯有一方冰棺横亘其间,而李玄奉正衣襟大开地躺在中央的冰棺之中。冰室四周俱是寒气缭绕,冰冷刺骨,哪里容得半点生人气息?

    “师父!”孟惊鸾一声惊叫,扔掉木剑,疾步飞赶进前,见男人面容苍白,双目紧闭,连睫羽都凝结了细小的冰珠,嘴唇上更是覆上了一层薄碎冰凌,整具身躯都泛出一种不正常的青色来。眼睛跟着一酸,泪珠已滚落下来,她拼命摇晃着男人的肩膀,“师父,师父你醒一醒,你看看我啊……求你别抛下我…”

    茫然,恐惧,不知所措。连她也不知道哪一种情绪最分明。直到耳畔响起携裹着倦意的男声,“…恩?谁在叫我?”

    下一刻,李玄奉就在孟惊鸾泪汪汪地注视下坐了起来,那本就松散的道袍还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整个儿离了身。

    他习武之人惯有的一副平整锁骨,精壮胸膛和紧实流畅的腰身便毫不避讳地袒露出来。犹浑不自觉地问道,“徒弟?你在哭什么?”

    孟惊鸾啊地一声惊叫,猛地背过身去,李玄奉被她吓了一跳,低头看了看,也干咳了一声,迅速穿好了两层衣裳,翻身下了冰棺,一面着力,慢慢合拢了棺盖。

    “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他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孟惊鸾噗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哭道,“弟子知错了……”

    从方才那窸窸窣窣地穿衣声,她便知道是又闯祸了,明明自入蓬莱之后步步小心,却总是惹无数麻烦伤身,而今更好,在新拜的门下失了礼数,还私闯禁地……

    他既然问了,那一定是怪她。

    完了。

    李玄奉却被她哭的莫名其妙,他离开冰棺之后,周身寒意也随之褪尽,分明是极如常的一张面容,俯身将她硬拉了起来,“起来说话。”

    他微皱眉头,“怎么动辄就跪,手也这样凉…我就那样怕人么?”言至于此,他想到自己躺在冰棺中的模样的确好不到哪里去,“出去叙话罢,仔细受冻了。”

    孟惊鸾大气也不敢出地随他出了角楼,始终低着头,一副愧然于心的悔过样子,小声道,“弟子原是练完了剑谱,等不到师父出关,所以才擅自私闯禁地……是弟子唐突了。”

    李玄奉将她的木剑还了回去,一面道,“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为师并非怪罪于你,角楼是我闭关的地方,算不得什么禁地。只是此地属阴,极寒无比,怕你待久了伤身。…呃,旁的也没甚么,你无心多看那一眼,我又不会心心念念记着。”

    孟惊鸾急得直要起誓道,“今日冒犯之事,弟子绝不说出去半字。弟子也从未目睹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李玄奉终于掌不住笑了,“好了,我信。”一面摇头沧桑地叹道,“为师风韵不及当年,竟要你见一面,就怕成那副样子。悲哀啊。”

    孟惊鸾这才放下三分心来,“那……弟子练的剑谱,还劳师父过目了。”

    “来吧。”

    李玄奉飞身落在高石上,兀自盘膝而坐,孟惊鸾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心中又紧张起来,一紧张便握不稳剑,前几招的样式模糊在脑中,手下也不甚利索,直至而后顺承自然,愈发得心应手。才算是将那六式入门的剑法一一使将出来了。

    末了收剑,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评判。李玄奉并不急于指点,反而问道,“你觉得如何?”

    她垂首如实道,“弟子……虽是样式已铭记于心,总觉得还差些什么,我也说不出。”

    李玄奉忽而跃前一步,轻巧地夺过她手中木剑,就地操习起来。

    剑分明是握在他手中,出招回式却仿佛是他的一分精魂。他一面将这六套剑法行云流水般使将出来,一面口中朗声道出每一式的剑诀,剑由身出,身随心动,最后劈面一刀高劈而下,收式已极柔宛,敛尽锋芒。他背执木剑笔直矗立在那里,身如修竹。

    孟惊鸾才将回神,郝然低头道,“是弟子急功求进了。”

    李玄奉收剑入鞘,笑道,“不,凭心而论,你这般自学能如此成就已属不易,肯勤学终究是好的,你比为师年轻时要勤奋许多了。想当年为师在南海梵音岛修行的时候,你师祖收徒四人,我是他最气不过又无奈的一个。那时想着修道何用?不如自在得乐,待后来闯荡四方才知道,实力在何处俱是招牌。”

    孟惊鸾奇道,“师父是蓬莱掌教,为何师祖不是蓬莱山的人呢?”

    她看到李玄奉神色微微一窒,似乎有片刻的失意,很快恢复如常,“你师祖同蓬莱前任掌门人是故交,就把为师安插在蓬莱,给他们当苦力了…”似乎不愿更多提及,又道,“这把剑不好,你随我来。”一面将孟惊鸾引至角楼,教她在门外相候,兀自入内,不多时取出一把长剑来。

    “此剑出自姑苏司徒氏族门下,纯钢淬炼,剑身覆了有一只炼化的…”

    孟惊鸾听着,一面拔出了剑鞘,谁知就在剑锋完全脱鞘的一瞬间,她感受到一股森寒之意扑面而来,生生钻入她的口鼻之中,肆虐的寒流瞬间游走四肢眼前霎那间全换了模样!

    仿佛她又回到了芝麻岭,回到了永生不愿回忆的血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