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君有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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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章 误入禁地

    她置身无边血海之中,听得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挣扎着想要逃离——又有哪里可逃?那一张张曾经熟知的面庞变得如厉鬼一般狰狞,教她心中痛的绞出血来。

    “别……别过来!放了我……放了我啊啊啊啊啊!”

    倏然间,有一缕温热包裹住了她的手掌,孟惊鸾受惊之下大力欲甩脱,然而随着那缕温热侵入掌心,慢慢地游走在手臂间,她的意识似乎清明了些许,那些恐怖幻象逐渐扭曲,模糊…“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变定神怡气,静无有相生难以相,成天地无涯,万物齐一;飞花落叶,虚怀若谷。心无挂碍,意无所执!”

    那一把清越的男声仿佛是从万丈深渊照射而下的一缕微光,孟惊鸾眼前的幻象逐渐消逝,待她完全清醒时,早已力尽,整个人险些瘫坐在地,冷汗涔涔。

    李玄奉眼疾手快地扶了她,眉头微蹙,似是酝酿着几分揣测的忧虑,却不曾开口,只是低头思忖。

    孟惊鸾不敢多言,默默矗立在一侧。她知道,方才是苏遣给她中的魔障又作祟了。然而令她不解的是,明明上蓬莱之后一切安宁,怎么会突然发作呢?

    “徒弟。”李玄奉忽而叫了一声,“榆木脑袋叮嘱过我,你的事,知道的也罢了,不知道的,便无需知道。可为师还是想多问一句,给你种下这夺魂术的究竟是谁人?”

    孟惊鸾嗫嚅道,“师父……为何一定要…”

    李玄奉半垂双目,眉心蹙着一点冷色,“这夺魂术因人而异,施法者不同,便有不同的解法。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是操控精魄来夺舍,要么你的魂识比他更为强大,要么杀了他,你的魔障自然而然也就解了。”

    孟惊鸾道,“师父是想……”她不必言明,看到李玄奉点了点头,心中十分温暖,俯首拜谢道,“师父恩德,想要除掉那个魔头,弟子不胜感激,弟子也相信师父承诺必是有把握的。可……弟子还是请求师父不要插手此事。万般事端由我而起,也该由我交代分明。望师父成全!”

    李玄奉听罢,点了点头,“你是有骨气的孩子,甚好。”话锋一转,又道,“林牧野有些事并没告给你,譬如你的命格体质,你想知道么?”

    “弟子洗耳恭听。”

    “纯则粹,阳则刚。如常而言,男子体格偏阳,以阴佐之,女子则相反,纯柔为上。纯阳体格善练武抑或修习内功,可是因少了一脉阴气辅助,极易走火入魔,纯阴体格招鬼招魂,却是制符布阵的好材料。你这……阴阳同体,我毕生还未曾见过。”

    孟惊鸾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其意,却又不好意思道明,小心翼翼地问道,“阴是男子,柔是女子,不阴不阳……那就是,不男不女吗?”

    “噗。”李玄奉被她一语弄得无奈而笑,摆了摆手道,“非也。阴阳同体,百无禁忌。易融于世间百种功法。你不要觉得这是甚么好处,诚然,不受阴阳之道克制,功法自然选择多了些,可是人之精力终究有限,最后潜力逼到极致,修得一身百家功法,若尽其所长便大彻大悟,若互不相容便前功尽弃,更严重者,走火入魔而死。”

    孟惊鸾更努力地听,依旧不是十分明白,又不好再次发问,只得连声称是。

    “我看那魔族之流多半便是发现了你这个可以当做‘鼎炉’的绝佳之材,方不惜一切也要将你带回圣域,若当真给他得逞,化做傀儡,方才真正可怕。”

    这次她听懂了,不由得跟着神色一紧,“那样……我会死么?”

    李玄奉完全转过身来,一双乌黑而透亮的眼睛直直看着她,“你怕死么?”

    她……怕死么?

    ——多半是怕的。怕一抔黄土埋入三尺地下,怕自己会含恨而去,怕连死后都背负着罪名,终不得安宁。

    “弟子的确怕死,不甘心就这样赴死,”孟惊鸾心中震动,将原先的顾虑与对他的敬畏暂且消之弥尔,“弟子只盼修道有成,为同乡至亲血刃仇人!他还好端端地活着,我决不能就死。”

    男人听毕,面上露出三分慰许笑意来,又道,“凌云壮志人人皆可有,而践行者寥寥,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你时刻记得自己的话便是了。我这做师父的,定当倾囊相授。”他掂了掂手中木剑,“唉,看来这‘破霄’与你无缘,你还是暂且用着这把木剑罢。”

    果然如李玄奉所言,自那日他出关以后,便开始亲自教习孟惊鸾的剑术,许是为着孟惊鸾那一番豪言壮语,他教的更卖力,原先在聚贤阁十日才通透的剑法,力求三五日便烂熟于心。

    孟惊鸾心中叫苦不迭。这下好了,话是她自己说的,怨不得旁人,若是给蓬莱其余弟子知晓了,必然说她身在福中不知有福呢,如此良师在侧,还不知受用……可是良师实在太热情了,热情的教她招架不住了!

    “重练。”

    “为什么啊师父?!”

    练完一整套剑法,她早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才大汗淋漓地停下,一闻此言,整个人差点瘫倒在地。

    李玄奉摆弄着手上的几颗木珠,“你第二卷十三势与剑谱有出入,华而不实。需知练剑并非是耍戏法,剑法什么时候出手?交战的时候。”

    孟惊鸾心虚之余,无可辩驳。然而手足实在酸麻,不由得极小声道,“可是弟子还听说过,过盈则缺,适得其反…我再来一次,也未必便是记得了…”

    李玄奉倒不生气,反而点头道,“说的也在理。”未待少女展露喜色,他先现出三分诡笑来,“只是不略施惩戒,你不会长记性。后山有水,名唤六安泉,你可知道?”

    他这别有深意的笑落在孟惊鸾眼中,显得分外不轨,只得硬着头皮道,“弟子晓得。”

    “你说咱们也素了好些日子了,这么着罢,日落之前,你去捉两条鱼来。”

    孟惊鸾瞠目结舌,“师父,那不是掌门养的赐福锦鲤么?!我们怎么能…”

    李玄奉将几颗木珠小心收入袖中,眼中闪过狡黠,“你不说,我也不说,掌门便是手可通天,如何知晓?锦鲤,大补哪。”顿了一顿,看孟惊鸾神色纠错,还欲垂死挣扎,又补充道,“日落之前,你若是还不曾回来,今儿的晚膳就只有昨个剩下的那小半只红薯了。”

    他话才说完,孟惊鸾早一溜烟没了影。她是很想固守气节的,没法子——民以食为天啊!

    拿了鱼篓长叉,一面嘟囔一面穿过竹林,走到了六安泉分流的小溪旁,她蹲下身瞪大眼睛打量,只见溪流清澈,卵石温润。几尾红鱼儿窜游其中,分外好看……同时,也分外小,个头还不及她拇指粗细。可能那些又大又周正的在她上山之前就已经……

    忽然一头约莫半掌长,三指宽的肥硕花锦鲤摇头摆尾地闯入她的眼帘,孟惊鸾眼中一亮,已暗暗举起那柄长叉,嘿嘿一笑,跟着干脆利索地挥臂一扎,却感受不到那端丝毫应有的挣扎,睁眼一看,好家伙,鱼尾巴都没碰到。

    不愧是掌门人养的锦鲤,即便是胖鱼,也是一头身手矫健的胖鱼。孟惊鸾气不过,一挽衣袖裤脚,整个人跳入水中,奈何那鱼儿身姿灵活之极,几番逃脱于她手下,眼看越追越远,直到周遭是有些陌生的景致,鱼却倏然转入石缝一隅,不见了。

    她停了下来,终于放弃上岸,心下不由沮丧。虚眸一暼,却见有块巨石,立在不远处的乱丛之间。

    她耐不住心中好奇,将长叉放在地上,一面近前去看,却见上头用朱砂题篇,不由逐字吟道,“君子生非所异,禀远志,志从……从什么——啊!”

    她看不清那蝇头小楷,才凑近两步,竟一脚踏空,随即整个人坠落下去!

    四周景物急速变幻,孟惊鸾忍不住一叠声地惊呼,但觉浑身失力,全然不受控制,只是不断地下落、下落,如同跌进了一个无底洞!

    传来**砰然落地的声响,她跟着又是一声高亢惨叫。虽说并不曾伤着筋骨,但是着实摔疼了屁股,一面龇牙咧嘴揉着,一面翻身站了起来,打量四周之后,不由陡然一惊。

    她来蓬莱已近半年,从不曾见过这般景致。

    是一大片树林。那树生的高大笔直,仿佛要冲破云霄一般,遮天蔽日,乱而无章。脚下乱石成堆,杂草丛生,即使是缝隙之间的天色也是阴暗的,四周缭绕的瘴气分外浓郁,惨淡诡异的风不时吹过,如同一个乱坟岗。

    孟惊鸾打了个哆嗦,双手环胸。心里不由生了三分疑惧来:她适才做了什么,怎么就莫名来了这个鬼地方?这里还算不算得蓬莱地界,若不算,她如何出去?

    ——咻。

    忽然间一道破空鞭声,重重抽打在她耳际,孟惊鸾宛如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跟着林中飞出一道两指粗的长鞭,将她浑身紧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了进去!

    “谁!”孟惊鸾彻底慌了,拼命地捶打着鞭子,一面伸出手欲攀附在树上,然而尽是徒劳,那鞭身不知给何人所控,竟有一股诡异的力道,一路飞速穿过林间,眼见树林将稀,她的面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置身于万丈深渊的边缘是何等的恐惧?

    她不知道,只知道那一刻自己用尽全力倒在地上,倒施内力,死死压住了长鞭,终于在三尺之外停了下来。长鞭一抖,竟脱离了她,宛如灵巧的长蛇缩入穴洞,不见了踪影。

    忽而狂风骤起,整个大地都为之颤动。那悬崖之间的极浓瘴气好似抖散了些许,她瞪大了眼睛,看到了六扇浮空的镜面,和一个孤立的巨大石台。

    石台之上,盘膝端坐着一个男人。披墨发,着紫衫。

    他微垂头颅,好像睡去一般,忽而睁开一双眸子,直直盯住了孟惊鸾。

    是重瞳!

    何谓重瞳?相传上古时期造字圣人仓颉是重瞳,三皇五帝之一的虞舜亦是重瞳。而后至春秋时代,重瞳传人便逐渐消逝,古著鲜有记载。

    男人的眼仁儿乌黑透亮,双轮相叠,似乎只是不经意地看来,却带着一股邪气的力量,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孟惊鸾忙不迭错开目光,只觉一阵目眩,甚至于神志也恍惚。

    只听那男人问道,“你是蓬莱的人?”

    他语调傲气而散漫,很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孟惊鸾闻言冷哼一声,双手抱胸,把下巴扬得更高,努力做出俯瞰的姿态来。

    “没什么本事,脾气倒是大。”男人眼中寒光乍现,冷冷一笑,“蓬莱还真是教徒无方,甚么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厮混进来了!”

    孟惊鸾听他指桑骂槐,一语双雕,登时大怒,“你这厮好无礼!说我也罢了,不许你说我师门的不是!你还瞪我,有本事你瞪上一瞪就知道我从师何人?”

    那男人怒极反笑,双眸之中杀意翻滚,“不想说,就是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