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和四十一

十六和四十一 > 想做(“默默,你之前不是不想让...)

想做(“默默,你之前不是不想让...)

    “默默, 你到底为什么会跟林颂雪绝交啊?”

    这句话该怎么问呢?

    一下午一晚上过去了,放学回家的时候,何雨还惦记着这件事儿。

    吃完饭的时候她也惦记着。

    何默默下班的时候买了卤牛肉, 煮了两包干的刀削面,再放点酱油盐、葱花和涮了的青菜, 摆上卤牛肉片就成了牛肉刀削面。

    何雨嘴里夸着好吃,又在想为什么自己这么好的女儿执意要跟林颂雪绝交。

    从前女儿说觉得林颂雪这人当了朋友就太没自我、又莽撞惹事, 所以她不想要这个朋友了, 何雨是信了几分的, 何默默有多怕麻烦, 她又不是不知道, 可现在何雨不这么觉得了, 她这个女儿啊, 要是真觉得朋友性格不行, 是肯定要死拽着让对方改掉的……就像对她亲妈一样。

    “默默啊……那卷子你打算全做么?”何雨把话题转到了班主任让自己带回来的全套月考卷子上。

    “嗯,语文的作文估计不会写,我做个大纲, 其他的卷子我当成练习做完, 周一的时候你可以带着英语卷子回学校,班主任老师是要看的,我大概翻了一下数学卷子,内容覆盖跟我在自己找的模拟题差不多,从题型和难度来说我找的这份更难一点。”

    “哦。”我女儿自己考自己, 做的那卷子比学校出的还难, 行吧。

    何雨咬着筷子尖儿笑了一下, 又说:“默默,你天天这样学累不累啊?”

    她自己今天认真听了一天的课, 到现在都觉得脑门儿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顶得慌。

    何默默摇摇头说:“不累。”

    家里的灯光是暖的,何雨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也变得温柔了许多,吃了口饭,她突然说:“默默,你有没有什么事儿,是你想做但是没做的?因为害羞啊、怕尴尬啊……你特别想做,但是但是一直没做,这样的事儿有没有?”

    何默默眨了一下眼睛。

    好像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妈妈问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异问题。

    “要是有这样的事儿,你跟妈妈说,现在妈妈是你,妈妈可以替你做了。”

    越说,何雨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是有意思,眼睛都亮了。

    何默默放下筷子,身子稍稍往后靠了一下,像个被人盯上的小动物,看了妈妈好一会儿,她说:

    “有这种事……您要替我做吗?”

    “来来来,跟妈妈说,你想想啊,你妈我替你做了,结果是‘何默默’的,但是过程不是你的,怎么样?”

    何默默的表情有些迟疑,看着一脸热情洋溢的妈妈,她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才说:“我每次看见三班数学老师出的卷子,都想当面跟他说让他别抄葛军了,明明都是别人出的题,他还每次都说自己出的卷子把学生都难倒了。”

    “啥?”

    接下来的两分钟,何雨搞明白了世界上存在着一个地狱魔王级别的数学出题人,自己的女儿一边被他折磨,一边为有别人借他的成果沽名钓誉而担忧。

    何默默提起这件事还是有些小愤怒的,去数学老师办公室听见那个老师的自我吹嘘,她总是想说点儿什么,又说不出口,写在卷子上不过是自己的老师看,还是要当面亲口说出来比较好。

    这大概是自从何默默上了高中之后,何雨第一次听见跟自己讲述生活中的“烦恼”,这个烦恼似乎有点幼稚,还有点琐碎,在很多人的眼里大概太偏执又不值一提,但是何雨满心只有喜悦,她大包大揽地说:

    “行,这事儿妈给你干了!”

    只要是女儿想干,就算跟老师在教室里对着吵她也不怕。

    这时,何默默却突然说:“不用了!”

    在成年人壳子里的女孩儿很认真地说:“我觉得等我换回去,我自己也能做。”

    看着她的样子,何雨笑了:“行,我家默默又成长了,以前想干不敢干的事儿,现在也有信心干好了。”

    没想到一句话能换回来夸奖,何默默低下头吃了口面条,遮掩自己的一点害羞。

    “那还有么?就那种,你想去哪儿拍个照片,自己不敢去的,或者是我家默默有什么话想跟什么人说……”

    何默默回答说:“一会儿我想想,整理一下。”

    “好!”

    何默默说的是“整理一下”,她还真的整理出了一张表格,上面用钢笔写了二十几条,每一条后面又有红色的笔做了标记和注解,从远处看根本就是一份学霸的学习笔记。

    “有很多我写出来之后发现其实自己可以做,所以还剩四个。”这大概是一种成长的过程,所以何默默写的时候除了尴尬和害羞之外还有那么一点喜悦。

    何雨仔细看,发现一些诸如“告诉物理老师我不想每节课都因为奇怪的理由被表扬”这些都已经成了她认为自己可以靠自己完成的。

    嗯……物理老师是真的锲而不舍,尽管他每节课叫“何默默”起来回答问题,何雨总是说“对不起老师我不会”,他也会夸奖何默默交上去的物理作业和一些笔记。

    原来默默早就受不了了啊。

    “告诉姥姥自己已经长大了。”也是何默默认为自己可以完成的。

    何雨挑了一下唇角。

    至于剩下那些“何默默想做而做不了的事”“何默默之前想做而做不了,以后可以自己做的事情”……何雨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

    “不能笑,你是当妈的,你不能在这个时候笑……”

    何默默大概觉得自己在旁边等着有点尴尬,看妈妈在看表格就先去卫生间洗脸了。

    何雨趁她不在把脑袋塞进抱枕里闷着笑。

    哈哈哈哈哈!“对着爱因斯坦的照片摆出瓦肯人的手势然后自拍”这是什么呀!怎么之前做不了以后就能做了呀?!

    “在摩天轮到了最高点的时候喊牛顿牛逼”……这又是什么呀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会想做这种事还做不了啊哈哈哈!何默默你的心里到底住了一个什么爱物理的小怪物啊哈哈哈哈!

    何默默从厕所里出来,看见自己妈妈正经地坐在沙发上。

    “行了,默默,你放心,剩下这四条我给你搞定了!”

    何默默看着妈妈的脸,说:“妈,你是不是特别想笑?”

    “没有!怎么会呢?”何雨正襟危坐,一本正经,下巴都摆得比平时端正,“你对妈妈这么信任,妈妈肯定要回报给你一个妈妈应该有的严肃态度,对吧。”

    何默默的目光有些怀疑,走进卧室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妈妈还是坐得笔直。

    好像很正常,又不正常到了极点。

    确定女儿看不见,何雨往沙发上一瘫,憋笑这事儿干起来真是太费人了。

    干脆就躺在了沙发上,何雨举着那张纸慢慢看,发现有一条是“重新做一次那个实验”,后面标注是以后可以自己做了。

    让何雨关注的不是“那个实验”,而是在这四个字前面,有被划掉的三个字,透着光看,何雨能在无数横线后面看见“天气瓶”三个字。

    “天气瓶。”

    为什么写了天气瓶又划掉改成了“那个实验”?

    困惑在心里转了一圈儿,何雨拿起手机,搜了一下“天气瓶”,一堆物理名词砸过来,何雨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好歹弄明白了这是个能在冷天里变好看的小玩意儿。

    “适合作为礼物送给朋友”。

    有人介绍天气瓶的时候写了这么一句话,何雨一下子就记在了心里。

    “天气瓶。”

    也许是当妈的直觉,何雨觉得这件事的背后藏着一个何默默想要隐藏的秘密。

    “天气瓶?不知道。”周六上午,林颂雪站在何雨家小区的门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自己这个。

    “你也不知道啊。”

    双手插在牛仔裤的裤兜里,何雨仰着头想了想,又问林颂雪:

    “你知不知道默默要给什么人送礼物结果没送?”

    手指在车把手上捏到发白,林颂雪还是回答:“我不知道她还有能送礼物的朋友。”

    这话可是能蘸饺子吃了。

    何雨被酸得牙倒,继续问林颂雪:“那默默有没有给你送什么礼物啊?”

    林颂雪抬起了一只手,她的头发上戴着一个旧旧的发夹,何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戴着了,现在她拿了下来,小心地托在掌心里。

    “这是她送给我的,我送了她那个小苹果,她送了我这个。”

    何雨就看了一眼,林颂雪就把发卡重新戴了回去,她:“……行叭,只有这个。”

    “我们绝交的时候,我还有半个月过生日。”

    “半个月……会不会她就想给你做个天气瓶当礼物,结果发现你不适合当朋友,就算了?”说着自己的猜测,何雨还是觉得不对,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卡在她的心口上。

    林颂雪被她绕到头大,皱着眉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晚春的暖风和煦又柔软,两个青春正好的女孩儿站在街边,是一道比春天更春天的风景线。

    她们讨论的问题却可能发生在一个她们不知晓的冬天。

    何雨看了一眼手腕上的“20”。

    “默默有一件想做却很长时间都做不了的事情,是再做一个天气瓶……如果跟同学没关系,是跟老师有关系吗?”

    老师?

    何雨想到了何默默初中最后一年的班主任萧老师,她是教化学的。

    “你初三和默默一个班吧?知道萧老师电话吗?”何雨其实也有电话的,但是那个手机在默默那。

    林颂雪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阿姨,我初三班主任的电话你还有吗?”

    一个小时后,何雨和林颂雪站在了一栋大楼的七楼,萧老师退休之后就在辅导班里当老师。

    “何默默?你还真来看我了,怎么样,上了高中有没有觉得压力大了呀?我也记得你,林颂雪,最后半年进步特别大,也考上了一中,对吧?”萧老师人看起来清瘦文雅,说话的时候还从包里拿出了一把小枇杷,分到了两个孩子的手里,“你们来得正合适,我一会儿要去看我女儿,这是给她买的,先让你们尝到了。”

    其实当班主任的时候萧老师是个很严厉的人,比现在何默默的班主任任晓雪还要严厉十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退休了,压力小了,她现在温和了很多。

    “余……老师的女儿身体好点儿吗?”何雨还记得萧老师的女儿前两年流产了一次就一直状态不太好。

    “好多了,这种事情也只能慢慢养……”说起这个,萧老师的心情就明显没那么好了。

    一边闲聊,一边下楼,闲聊只靠何雨,林颂雪大概就是负责用腿走进电梯里。

    “老师,您还记得我做的天气瓶吗?”电梯里,何雨轻声问。

    她只是怀抱着一点希望,希望能有点儿消息。

    “天气瓶…啊,是那件事啊。”萧老师思索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林颂雪。

    林颂雪站在两个人的身后,不知道为什么,萧老师只是看了她一眼,她竟然觉得这个电梯里有点压抑。

    “默默,你之前不是不想让她知道么?怎么了?林颂雪知道她爸把你的天气瓶实验买走发表了?”

    “咚。”

    是谁的心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