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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海水火焰

    有些时候,装晕是万能的。当你面对追债的凶狠债主,把你捉奸在床之后质问你“不是说是朋友吗怎么还亲上了”的愤怒男友,又或是半夜三点让你改了20版ppt后让你改回第一版的不知羞耻老板,以上场景均可以用装晕解决问题。

    装晕是为了逃离当下的难堪,是给不知如何自处的人们一个体面台阶,是戏剧化生活的紧急逃生口。

    但重鸽没想到,他装着装着真晕了。更没想到,他醒来之后更难堪了。

    “求你赦免他的一切罪恶和不义,求你的宝血洁净他,求你吩咐他身上的恶鬼离开他,求你拯救他脱离这一切的苦难……”

    重鸽被耳边小王阴魂不散的祷告声吵醒,带着起床气心有不甘睁眼。

    副本的悲喜与他无关,他只觉得吵闹。

    “求你赦免他的一切罪恶和不义,求你的宝血洁净他,求你吩咐他身上的恶鬼离开他,求你拯救他脱离这一切的苦难……”

    同样的话又被念叨了第二遍,重鸽忍不住想抬起手挖挖耳朵,才后知后觉自己被绑住了,绑挺结实那种,从头到脚都被固定在铁架子上动不了。

    他用余光瞄了四周,发现白袍小王在他左边继续嗡嗡,发疯同桌在他右边同样被绑得像个粽子,下面一大群师生乌泱泱热切地望着他,仿佛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几秒之后重鸽觉得可以把“仿佛”这个词去了,他俩真的是待宰的羔羊。

    因为小王推了一车子手术刀来宰他们。

    小推车的滚轮顺延出鲜明的血迹,顺着血迹方向看去,躺着一堆被肢解的尸体,被染成暗红的校服皱巴巴地堆在一旁。

    原来他和周周还不是第一批被宰的。

    “求你赦免他的一切罪恶和不义,求你的宝血洁净他,求你吩咐他身上的恶鬼离开他,求你拯救他脱离这一切的苦难……”

    小王姿态优雅地挑选着趁手合心意的刀,台下的人们又再度俯身跪下,开始如同唱经般嗡嗡念诵着祷词。

    “呜呜…”右边传来细微的挣扎声,是周周醒了,恢复了正常不疯的样子,脸上充满着“我是谁我在哪怎么会这样”的惊慌与无措。

    重鸽表示,咱也不知道您到底是谁。

    眼见小王顶着一张俊脸举着手术刀款款走来,重鸽迫不得已加大了动作幅度,在手术刀刀锋泛起的冷光即将触及他皮肤的下一秒,他终于靠一身蛮力挣脱了绑在身上的绳子,一拳裹挟着狠意揍向小王。

    前有应许手刀便宜老公,后有重鸽拳击小王镇长。

    小王,史上最惨npc。

    抢了手术刀松绑了周周,重鸽顾不得台下暴动的师生和台上四分五裂的肢躯,拉起周周就往出口跑去,含泪表示举铁真的能救命。

    如果从上方俯瞰,就会发现礼堂的形状很怪异,左右的宽度极窄,从入口到讲台的空间却又长又深,仿佛一口板正的棺材。

    周周还在半昏迷状态,重鸽索性背上她,挥着手术刀一路劈开疯狂向他扑上来的人群,跌跌撞撞地终于奔至大门口,猛地撞开了门———

    门开了。

    似乎是一位单身男性的居所,物品乱中有序地摆放着,房间被塞得满满当当。

    “相比于之前那栋别墅,我更倾向于认为这里才是你真正的住处。”应许在房间内踱步,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个刚被发现的档案馆地下室。存灿灿已经出发去马拉松起点报到了,留下她和言夏两人继续探索档案馆。

    “理由?”言夏粗略扫了一圈房间,即刻锁定目标朝着床边的衣柜走去,一通翻箱倒柜。

    “因为直男果不其然会随地乱丢袜子。你之前的那间卧室过于干净了。”应许得瑟,为自己细致的观察力和丰富的生活常识,“你怎么一进来就逮着衣柜翻?”

    “因为直男果不其然会在这里藏私房钱。”言夏同款得瑟,冲应许挥了挥刚翻出来的一刀纸,示意她来一起看。

    守财奴应许三步并作一步上前,两个毛茸茸脑袋凑到一起仔细研究,可惜不是钱,而是一叠信。应该是放了很久的缘故,干燥的信纸有些发脆变皱,信的边缘要远薄于中间,仿佛看信的人曾反复摩挲着捏着这封信的边角。每封信的内容很少,应许觉得自己上课传纸条的字都比这多。

    夏夏,生活费收到了。大学生活开心吗?妈妈知道你是个认真的孩子,辛苦了。

    夏夏,给你寄了土特产,一共十包,有点多了。

    夏夏,生活费收到了,这个月少了点。

    夏夏,这次寄来的土特产有破损吗?等过了冬妈妈亲自给你送来。

    ……

    “夏夏,你如今几岁了?”应许慈爱地问言夏。

    言夏默不作声径直走向书桌,拉开侧边抽屉,翻了一会儿掏出了一个卡包,里面塞了满满当当各式证件卡片。

    “36。”言夏端详着身份证上的信息和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和他长着一样的脸,却多了几分阴郁与风霜。他不解,“怎么我36岁看起来愁眉苦脸的?”

    “副本里的’我’的出生地是真理小镇,十八年前我在外地读大学,每个月勤勤恳恳为母亲汇生活费,母亲怕我饿着时不时给我寄土特产。多么感人的母子情,但我们都知道副本不可能这么简单。”言夏若有所思总结,想继续凑过来和应许头碰头读信。

    “虽然但是,你怎么找东西一找一个准?”应许点头同意言夏的总结,好奇提问。

    “人放东西的习惯。”言夏边读着最后一封信边分心回答应许,“证件要放在手边,一拉开抽屉就能被看见,秘密永远要藏得深不见底,最好连自己都不记得。”

    放得方便浅显的是证件,藏得不见天日的是秘密。有些秘密不能被别人发现,也不能被自己重温。

    “信放在木盒子里,还塞了几颗樟脑丸。”

    “盒子藏哪?”应许给面子追问。

    “不常穿的长筒靴里。”

    “长筒靴在衣柜里?”

    “长筒靴在鞋盒里,鞋盒裹着防尘袋,防尘袋在这排大衣后面和一堆包放一起。”

    应许不懂,应许大受震撼,真是一个敢藏,一个敢找。她低头开始研究起最后一封信,言夏去翻盒子里剩下的东西,是一个很小巧的便签簿。

    “吾儿言夏亲启……”应许不自觉念出了声。和之前的一整叠都不一样,这封信很长,字迹有些虚浮潦草,但称呼和行文都很正式。

    “夏夏,见字如面。妹妹已经平安出生,护士说是个很健康结实的孩子。等妹妹满月,我就带她来见你,你现在不用急着回来看望我们,医生护士们人都很好。”

    第一张便签的标题写着“土特产”,下面紧跟着全是一列接着一列的日期和人名。从前往后翻,日期跨度长达一整年,每一列对应的人名有多有少,但都不超过十个名字。

    “最近寄土特产越来越难了,等开了春或许会好一点。如果有可能,妈妈希望你能好好享受大学生活,学习不要落下,打一打篮球,遇到喜欢的女生也可以试一试。你未来的人生还很长,不要被过去绊住了脚。”

    便签从最后一页开始看起,上面的标题变成了“生活费”,还是和第一页同样的日期,对应的人名却完全不同,每个人名后面还都跟着一串五位数字。

    言夏低头凝视着人名之后变换的数字,伸手往自己的脖颈摸去,那里一直戴着一条项链,进入系统之后每个人都会被分到一条,下方挂着的小巧铭牌芯片里记载着详细的个人信息。

    “言夏,向前走,别回头。妈妈爱你。”应许极轻地念完了最后一句话。

    信的落款是12月24日。

    言夏从左至右摩挲着刻在铭牌上的文字,感受着金属的凹凸和冰凉,那是他不用去看都能背出来的一行字,“言夏30001”。

    应许目光直白而锐利地望向言夏:“土特产是谁?生活费又是谁?”

    言夏把便签翻到最后一页递给她,问道:“你的编号是什么?”

    应许不答,只是从后往前翻着土特产的人名和一连串数字,大部分都是3开头,也有少数2开头的。

    应许想起前往地下室之前,她和言夏在档案馆一楼看到的小镇历史介绍。

    这曾经是一个安静平和的小镇,镇民们和谐友善,融洽相处。直到有一天,一场无法抵挡的疫病在整个小镇迅猛蔓延。人们在路上走着走着会突然倒下,住有患者的房屋会被打上一个触目惊心的黑叉。没过多久,小镇一栋又一栋的房屋墙上,几乎都明晃晃挂着一个黑黢黢、瘆人的、巨大的叉。

    那时异乡人来了。健康而好奇的异乡人,一群接着一群凭空出现。他们有的人选择躲藏起来,不愿染上疫病,更多的人却愿意冒着感染的风险来接触镇民。他们带来了药,他们告诉镇民什么是居家隔离,他们去医院帮助医生护士。

    某一天,疫病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但是逝去的亲人不会回来,被摧毁的生活也不知该如何继续。劫后余生的人们迫切需要一个足够可信的理由来圆住他们如薄冰般无法再踏出一步的生活。

    活下来的人永生都无法逃离命运以“意外”和“灾难”为引言写出的悲剧,除非这个悲剧的**由幸存者改写,添加了一个可控的恶作剧。

    有人开始宣称,这场疫病是女巫与魔鬼的阴谋。异乡人是魔鬼的化身,女巫是魔鬼的同谋。一场疯狂而灼热的猎巫运动由此开启,被控诉成女巫的镇民被折磨,被检验,被处以极刑,被光天化日之下架于火堆上烧死。而异乡人则好辨认得多,他们源源不断地被送来,突兀而一无所知地被结束生命。

    这也是真理教的开始,真理史的前传。

    “你知道,”言夏突然开口,他和人谈话时永远保持着一臂距离,但区别在于,此时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而认真地望着她,以一个区别于陌生人更亲近的姿势,“系统的编号是循环利用的,只有上一个30001死了,才会有新的30001。”

    “被记在这张便签上的编号从30001一直排到30100,我相信还有更多编号没有被记录在上面。”言夏视力很好,看到女生眼尾和鼻尖逐渐变得有些红,他有些惭愧,但不认为自己残忍,于是继续说了下去,“刚才墙上的那位前辈,她编号是2开头的,应该是前段时间刚进这个副本。”

    “你是在告诉我,这个地方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吃人不吐骨头,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在意吗?”应许猛然抬头,恶狠狠地盯着言夏。她双手撑着桌角,不住发抖。

    “这个地方”到底是指哪里,“没有人”到底是指哪些人,她此刻到底是在怨着谁,应许自己也说不出来。

    十几年以来,没有人上报副本错误,也没有程序来修bug,读大学的青年成为了深色阴郁的中年人,刚出生的健康婴儿也应当长成了少女模样,写信的人不知为何了无踪影,只有一波又一波短暂停留的名字与数字,没有被记录也没有离开。

    “出问题的副本不止这一个。”言夏沉吟片刻,还是告诉了应许,“之前也报上去过,但是没人管。”

    “所以呢?”应许几乎是以一种挑衅的语气和姿态在质问他。

    “所以,”言夏正面迎上应许的眼睛,她目光锋利炽热如烈日灼心,镜面反射出刺眼到无法直视的锋芒,照得人无所遁形,而后升起熊熊烈火,有着妄图毁灭一切的气势。

    但他仍稳稳地望进她眼底,被日光直晒的海面依然保持着沉静的凉意,他赤诚而坚定地凝视着她,仿佛在凝视着另一个自己,最轻最温柔的声音说出了最大逆不道的话,“他们不是好东西,他们不管,我们管。”

    “应许,我们来结束这一切。”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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