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宫弃嫡(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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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欲织鸳鸯断梭机

    马车回到九爷府的时候,已经是酉时正了。

    外面依旧昏天暗地,大雨还在下个不停,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陶沝依依不舍地告别倾城,撑着伞回到了自己所住的报春馆。

    小丫鬟芷毓这时候正抱着小银子坐在外间里等她。

    见她从外面回来,忙笑着从屋里迎了出来:“福晋,您总算回来了!您先前出去的时候没有带伞,奴婢还担心了许久,生怕您——”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便立即噤了声,就像是整个人突然被术法定住了一般,脸上原本还挂满笑意的表情也像是即刻见到了鬼一样,瞬间变得惊恐万分——

    正巧这时天边划过一道白光,怎么看都有种像是被闪电劈中的意味。

    “芷毓你怎么了?”陶沝眼带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同时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几步跳到了廊下。“你看到什么了?”

    然而芷毓还是傻傻地立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身子一个劲地颤,眼睛也只管直直地盯着前方。

    陶沝满腹狐疑地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当场吓得她一颗心突突真跳。

    正前方不远处,一个黑影正直直地站在滂沱的雨幕中,没有撑伞,身形看上去也似乎有些不稳。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光芒清晰地照亮了那个人的脸庞——

    如此熟悉,俊美无暇,堪比妖孽——

    是九九。

    “九,九爷?您这是……”

    陶沝有些怔愣,她万万没想到九九今日竟会以这般近乎诡异的方式突兀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也难怪芷毓刚才为何会表现得如此惊悚了,情形的确是有些吓人。她重新撑起手里的伞,正要上前去替九九挡雨,谁料还没来得及迈步,就被从对方那双桃花美目中投射出来的狠厉眼神给吓得脚下一滞,连带心头也跟着一阵冷颤——

    眼前的这个九九看起来很奇怪,也极吓人!至少,在陶沝的印象里,还从未见九九对她摆出过这样的表情!

    原本撑伞的手没来由地一抖,她几乎是本能地将手里那把伞转而递给了身旁的芷毓,然后朝九九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后者上前。

    “九爷,奴婢……”芷毓会意地接过纸伞走进雨幕,想要去扶九九,然而还没等她伸手触到对方,人就已经被九九大力推开了——

    “滚开!”他声嘶力竭地冲芷毓怒喝,语气冷酷得已然渗透骨髓。“给爷滚得要多远有多远!”

    芷毓这会儿毫无防备地被九九推倒在地,整个人噔时懵了,连原本握在她手中的那柄油纸伞也被毫不留情地甩到了一旁。

    见此情景,站在廊下的陶沝也被着实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而她的这一轻微动作显然也引起了九九的注意,他再度将目光的焦距重新集中到陶沝的脸上,迈着踉跄的步子,一步一晃地朝她走来,陶沝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但却能清晰感觉到笼罩在她四周的那好几层大气压,令人压抑得简直透不过气来。

    陶沝被他身上释放出的这种慑人气势给惊得又向后连退了好几步,正撞在门槛上,整个人顿时向后跌去,幸好在最后关头及时扶住了一旁的门板。

    待重新站稳身子,九九这厢已经站到了她跟前——

    神色晦暗莫深,一双桃花美目如充血般通红,那模样像极了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索命的恶煞修罗。

    他就这样恶狠狠地盯着她,浑身上下酒气逼人,光是用闻的也知道他此刻醉得不轻。

    “九爷,您……没事吧?”尽管心中忐忑不定,但陶沝还是试探地、小心翼翼开了口。

    还未等到对方接话,就听见“汪呜——”一声,小银子也在这时欢脱地跑上前来冲九九猛摇尾巴,只是下一秒,令人惊恐的一幕生了——

    九九不假思索地直接抬起脚,一脚将小银子踢飞出老远。

    “爷,您这是?!”

    陶沝猛地一怔,随即几乎是不敢置信地迅抬头看向九九,只可惜还没等她出声质问,整个人就已被九九先一步扣住手腕,强行带入了房间,并反身将她压在了内侧的门板上——

    这一连串动作几乎一气呵成,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正好就是这个倒霉的当事人,陶沝其实是很想给对方点个赞的。

    可惜这一切偏偏安在了她自己身上,她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紧跟着人便被死死禁锢在了九九身下,贴在门板上丝毫不得动弹。

    而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一丝危险性——而这股越来越浓郁的危险气息,正是从眼前的九九身上散出来的。

    眸光深邃,九九目不转睛地紧紧锁住她的双眼,隔着仅一寸的距离。从他鼻子里呼出的那股浓烈酒气,就这样直接喷在陶沝的脸上,喷得她几欲作呕。

    “九爷?!”

    “哼——”九九闻声冷笑,终于咬字不清地开了口,嗓音粗嘎,带着九分醉意。“你还知道九爷我才是你家爷啊?”

    嗨?!

    他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让陶沝心中顿时划过一道莫名的恐慌。她身子一颤,几乎是本能地开始剧烈挣扎,想要挣开对方:“爷,您喝醉了……”

    “喝醉了?”九九邪魅地勾起半边嘴角,一字一顿地将她话里的最后三个字缓缓重复了一遍。他的脸上虽然在笑,但眸光却是冷得吓人,话里行间也透出一股满满的、不可一世的嘲讽。“呵——爷今日的确是喝了不少!因为爷高兴,你想知道九爷我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吗?”

    “……”陶沝没接茬,只是奋力继续挣扎。可是九九这厢也跟着加大了力道,让她无论怎样也挣脱不开。

    “你想不想知道爷今天在护城河边看到了什么?”他的话语幽幽,悠哉得就好似在漫步云端,可他的眸光却随之越来越深,有如寒冰凝结。“爷看到,爷的嫡福晋,居然和别的男人——哦,不对,这个男人可不是别人,而是我大清的皇太子——有朝一日能够继承大统的男人,连这样的男人都逃不脱你的五指山,爷的嫡福晋果真是好手段……你说,爷应不应该为此高兴,又应不应该为此多喝几杯呢?”

    “你……”说什么?!

    九九此语既出,陶沝直觉自己整个人就像是迎头挨了狠狠的一棒,打得她两眼狂冒金星,脑海里更是乱作一团——

    九九居然看到了?!

    陶沝用贝齿死死咬住下唇,原本红润的嘴唇已然被她咬得青白。

    怎么会这样?那她和那位太子殿下的事情岂不就彻底曝光了?那……倾城之前说的那个逃宫计划又该怎么办?难道,难道她此生注定无法逃离这座九爷府,也无法逃离这座紫禁城?

    “你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了?”

    见她一直不吱声,九九误以为她是在想借口为自己开脱,当下脸上的怒意又平添了n个等级。“你该不会是想说爷今日看错人了吧?还是你想说,八哥、十弟他们全都看错人了……嗯?!”

    最后的这声音调被九九刻意拖长后又猛地拔高,而与此同时,他的双手也狠狠地攥住了陶沝的两侧肩膀,那力道大得让她在最初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疼,可是他似乎还觉得不够,继续加大手上的力道,就像是要把她两肩的骨头全都捏得粉碎才甘心。

    陶沝疼得直吸气,想喊却又喊不出声,其实就算她喊出救命也是无济于事,因为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人会来救她。

    无奈之余,她只能将脸别向一边,暗自咬牙忍耐。

    “真没想到,你这样的女人竟然也能招惹上那位眼高于顶的太子……”然而她的这一“随意”动作显然更加惹怒了九九,后者立刻腾出一只大手钳住了她的下巴,逼得她将脸再度直面自己——

    “爷该夸你有手段,还是——”

    话未说完,他的唇角已用力一拧,下一秒,便狠狠地覆上了她的唇瓣——

    “……你是九爷我的嫡福晋,别记错了自己的身份!”

    不同于往日的温柔缱绻,他这次完全是依着一种最原始的本能将火舌侵入她的领地,长驱直入、横冲直撞。

    而他的两只手也不甘示弱,蛮横撕扯着她身上的衣衫。

    “唔——你放开——”

    陶沝细碎喘息着,拼命摇头想要逃避他的强吻,并用力推拒着对方的胸膛,只可惜力量悬殊,完全没能影响对方丝毫——

    “你躲什么?”九九不屑叱鼻,一手扣住她的下颚,另一只手则用力剪住她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哼——他之前抱你吻你的时候,你看上去不是很乐意么?他可以,难道爷不可以?你别忘了,你是九爷我的女人,不是他的——”

    “你放开我!”

    纵然反抗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但陶沝还是努力想要挣开对方的束缚。衣袖在挣扎中被扯破,原本戴在手腕上的那条红豆手链也因此滑落了出来,这印入满眼的鲜红深深刺痛了九九的双目——

    “相思红豆,红豆相思,果然好一妙计!你们都当爷是死的吗?”

    盛怒之下,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直接扯断了它,顷刻间,百颗红豆在半空里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跟着又尽数洒落在地。陶沝的心也随之狠狠一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被九九顺势压在了铺在地上的那块云纹羊毛地毯上。

    “今晚,你别想再逃!爷告诉你,爷虽然大方,但还没有大度到要把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的地步——”

    “不要,九九,你不要这样……”

    陶沝倾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想要抗拒到底,但身上的外衫和中衣却还是被对方悉数扯开了——

    动作极其冷硬,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怜,残忍得几近绝望。

    衣物碎成了一片片,眼前的景象也变得一片朦胧,泪水还来不及在颊边流淌成河,九九的身子就已经紧跟着强行覆了上来——

    “不要——”

    就在陶沝这厢绝望地想要闭上眼睛,却意外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闷哼,正压在她身上的九九突然整个人当场一软,倒在了她的胸口——

    一张模糊却又熟悉的脸庞也随之印入了陶沝的视野。

    陶沝懵住了,好半天才终于回过神来,她努力眨去眼前的朦胧水雾,继而现此刻站在九九身后的那个人竟然是芷毓——

    她浑身湿透,气喘吁吁,也不知道是因为过于紧张还是焦急,脸上通红一片。最重要的是,她的手中还抱着一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陶罐,上面染满了鲜红的血——

    是九九的血。

    “福晋,您没事吧?”

    芷毓双手高举着陶罐,胸脯剧烈起伏,似是仍旧沉浸在方才惊恐不定的情绪中。直至对上陶沝此刻满脸的惊愕之色以及倒地不起、血流不止的九九时,她方才恢复正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奴婢刚刚一时情急,所以才……”

    她说着,立马放下手中的陶罐,双膝跪地朝陶沝磕头不止:“请福晋恕罪!”

    而陶沝这厢也好不容易从适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惊惶不安,而后才赶忙上前扶起芷毓:

    “你快起来,帮我把九爷扶到那边的榻上去……”

    芷毓听话地上前搭手,两人合力将九九抬到了床边的矮榻上,陶沝粗略检查了一下伤势,现九九的后脑勺不仅有些小肿而且还被划破了一道口子,伤口正流血不止。难怪陶罐上会沾满了鲜血,可想而知,芷毓刚才一定是用了狠劲打的。

    “福晋,这……奴婢该死!”大概是看到九九此番受伤的程度比自己想象中的严重好几倍,芷毓脸色一变,差点又再次跪地求饶。

    “好了,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了!”陶沝拦住她,当机立断地冲她下命令:“你快去把我的医药箱找来,然后派人去请大夫,还有毛太,如果他在外面的话,你把他也一起叫进来……”

    “是!”芷毓慌不迭地应声,跑进里间翻出了陶沝常用的药箱,跟着又直接冲出了院子,连伞也没有打。

    陶沝以最快的度用纱布替躺在榻上的九九做了个简单的包扎,刚包完,毛太便进来了,待看到屋内一片狼藉的画面时,他整个人当即呆了呆,神色煞是意外。滞了良久,他才慢慢反应过来,低着头上前冲陶沝行礼道:“福晋,这是?”话还未说完,又立刻现了躺在榻上、头几乎被包成粽子的九九,当下表情更是吃惊:“九爷他怎么了?”

    陶沝别过脸,竭力避开他探究的视线,低声开口道:“你先让人把九爷抬回书房去,过后,我自会去向九爷请罪的……”

    听到这话,毛太原本就狐疑不定的脸色愈变得风云莫测,但碍于陶沝的身份毕竟是主子,加上此刻还衣衫不整,又是一副明显惊魂未定的模样,聪明如他,心里多少也猜到了一二。于是乎,他没再说什么,只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便立刻出去找人将九九抬走了。

    芷毓回来的时候,陶沝这厢已经换了一身衣衫,正站在屋内定定地望着那满地的红豆呆。芷毓赶紧上前向她说了自己已派人去请大夫一事,却见陶沝站在原地始终没给出什么特别的反应,仿佛压根儿就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

    芷毓先是滞了滞,继而又大着胆子试探道:“福晋,这不是你最喜欢的那条红豆手链么?”

    陶沝没答话,但下一秒却突然蹲下身去,一颗一颗地捡起了地上的红豆,芷毓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也蹲下身去帮她捡起了红豆。

    在两人的齐心合力下,适才滚落一地的红豆很快就被重新收集到了一起,整整一百颗,不多不少。芷毓又从屋里翻出一个小巧的圆形锦盒,将自己与陶沝捡起的那些红豆都一并装了进去。

    “芷毓!”

    正当芷毓准备把这个装满红豆的锦盒递给陶沝的时候,陶沝这厢却忽然启唇,轻声冲她唤道:“你……是太子爷的人吧?”

    “福晋?!”芷毓似乎被吓到了,正要递锦盒出去的手当场一抖。“您,您怎么会这么想?”

    陶沝闻言苦笑,反问得极其直接:“若不然,你刚才为何要那么做?”

    “那是因为——”芷毓不自觉地微微拧眉,欲言又止。“奴婢只是担心福晋而已……”

    陶沝再度苦笑:“其实无妨的,你是也好,不是也罢,我都没有半点要怪你的意思,只是——”她停了停,突然加重了一分语气,“我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求你帮忙,也希望你能够值得我信任!”

    “福晋?!”芷毓大概怎么也没想到陶沝竟会突然冒出这样一番话来,整个人顿时傻了。

    陶沝想了想,从怀里摸出倾城之前拿给她的那枚特制铜钱,郑重地交到芷毓手中:“这个给你——我要你即刻出府,将这枚铜钱交给附近的一个卖糖人,他养着一只独眼黑猫,头戴蓝色帽子,你只要将这枚铜钱交到他手里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她用最快的语说着,对上芷毓诧异的目光,心一横,又将她刚才递来的那盒红豆重新塞回了她手里,“然后,你就直接带着这盒红豆去找太子爷,不要再回来了……”

    “福晋?!”芷毓被她的这个决定惊得当场不知所措。“您这是要赶奴婢走么?”

    “没错!”陶沝咬牙冲她点了点头,“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刚才你那样做会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后果!九爷他若是知晓今次是你下的手,那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还不如就交由我来一并承担……只要你将这两样东西分别交给太子爷和倾城,然后告诉他们,九爷今日也在护城河,他们一定会懂的,也不会怪你的……”

    顿一下,又忽然想到另一件事,赶忙补充道:“还有,你可以借此向太子爷求情,让他出面保护你的家人,这样一来,你就不用担心他们会受牵连了……”

    “不可以!奴婢怎么能让福晋您来承担奴婢的过错?”芷毓听罢先是一怔,继而拼命摇头。“如果奴婢就这样走了,那福晋您怎么办?九爷他……”

    “你不用担心我,我暂时不会有事的!”陶沝不等她把话说完便抢先一步打断了她,并执意将她往外推。“毕竟我现在这个身份是九福晋,九爷他就算要对我下手也绝对不会在府里动用私刑的……”

    若真要对她用刑或是休弃她,九九还需要一个可以对外宣称的正式理由,而现在这个理由,恰恰是他无法光明正大说出口的。因为没有男人愿意在人前公开自己戴了一顶绿帽子。

    “可是……”芷毓似乎仍在犹豫不决。

    “没有什么可是的!”陶沝斩钉截铁地断绝了对方想要留下的最后念头。“你需记得,你这样做才是真正地为了我好,只有你把这两样东西成功送出去,那才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否则,我们两个人很可能会一起死在这座九爷府里……”而且,会死得很凄惨!

    当然,最后这句话,陶沝隐了没说。因为她也不太确定芷毓究竟清不清楚她和那位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但她这番情真意切的话显然打动了芷毓,后者权衡再三,终于在陶沝期待的目光中离开了。

    陶沝站在廊下目送着芷毓撑伞远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雨势越来越大,远处隐隐传来雷声,这让她此刻的内心更加觉得忐忑不安。她总觉得芷毓此去似乎不会太顺利,但除此之外,她似乎也再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因为她自己暂时还无法离开这里。

    就算她现在能出府,倾城联络的那些朝鲜势力也还没来得及集齐,她贸然跑出去找对方只会暴露行踪、害人害己。而那位太子殿下就更不用说了,暂且不论那位康熙皇帝是否一直在派人监视着他,九九现在既已知晓了她和太子之间的关系,那么她若是不见了,他第一个去找茬的对象一定会是太子,她亦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给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惹什么麻烦……

    如果,她今日没有跟倾城出府去见他就好了……

    如果,当时没有被九九看到就好了……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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