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也走出小金库，从口袋里摸出陈莫迁给她的三枚硬币，把玩了几下。</p>
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最生动的表情，她勾着嘴角对司机说：“送我去老宅。”</p>
“好的少夫人。”</p>
老宅并不老旧，和尉公馆一样，十年修缮一次，本也不可能旧到哪里去，按照建造日期算，还要比尉公馆“年轻”，只是因为历代尉家家主退下后，都是住在那里，久而久之，才被称为老宅。</p>
司机扶着鸢也进屋，她看到尉母在客厅插花，出声喊：“妈。”</p>
尉母抬起头，有些惊讶，连忙放下花枝朝她走去：“怎么伤了腿还过来？”</p>
“阿庭吃了就睡，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我一个人在家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妈。”</p>
“我在炖骨头汤呢，本来想下午带着一起去公馆看你，没想到你就来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扶着鸢也到沙发坐下后，尉母仔细看她的腿。</p>
鸢也道：“没事，已经不疼了。”</p>
尉母还是皱眉：“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好好养着。”</p>
“嗯呢。”</p>
“阿庭体弱，才会嗜睡，回头让药膳师安排一下食谱，补补身子。”尉母又叮嘱。</p>
鸢也都说好，往楼上看了一眼：“爸不在吗？”</p>
尉母目光一闪：“嗯，出去了。”</p>
鸢也直接点破她神情不自然的原因：“去宗祠了？”</p>
她笑容淡了许多：“我知道，阿迟今天要把李柠惜的牌位放进宗祠，爸肯定会在场。”</p>
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是对不起鸢也，尉母又一向疼爱她，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鸢鸢……”</p>
鸢也声音轻轻，像风中的泡沫：“妈，我知道是阿迟拿定的主意，是他要这么做，不关你和爸的事。”</p>
尉母握住她的手：“鸢鸢，这件事确实让你受委屈了，只是……你听说过阿迟和柠惜的事情吧？到底是我们对不起她，现在李家不接受她的牌位，我们要是再不肯收留，她就真要成孤魂野鬼。”</p>
李家什么时候说过不接受李柠惜的牌位？当时明明都谈妥了，是尉迟主动要把牌位带回来。</p>
要不是鸢也在场亲耳听到全程，真要信了这一番说辞。</p>
她不知道尉迟是怎么跟二老解释，现在也不准备说这个，她酝酿了一下情绪，继而抬起头，漂亮的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雾。</p>
“按说死者为大，我不该说什么的，但是，妈，我真的很难受。”</p>
尉母顿时就心疼了，抱抱她：“妈知道，好孩子，一个牌位而已，她抢不走你任何东西的。”</p>
“可是阿迟这几天的心思都在李柠惜那块牌位上，理都不理我。”高桥商务部的部长那些年为了拿下合作，学了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哽咽的语调，可怜的语气，也是信手拈来。</p>
尉母关心则乱，只觉生气：“这个阿迟！”</p>
“我前几天也去了里昂，亲耳听到他说要把李柠惜的牌位放进尉家宗祠，当时我没忍住，转身就走，不小心摔了，他也只顾着李柠惜的牌位，我在地上疼了好久才站的起来！”越说越像那么回事儿，鸢也都要被自己精湛的演技折服了。</p>
尉母更是生气：“太不像话了！”</p>
怎么能这样？说白了，那只是一块牌位，哪里有一个活生生的人重要？</p>
鸢也低着头，睫毛轻颤，端的是委曲求全有苦难言的姿态，唇边的苦笑更像是往尉母的心尖上扎针。</p>
自从尉迟接管尉氏，二老就没有再管过他什么，但是这次尉母已经拿定注意要跟这个儿子好好聊聊。</p>
就算是对李柠惜有亏，也不能辜负活着的人啊！</p>
“我懂先来后到的道理，李柠惜在我之前，她和阿迟的过去抹不去，我只能接受，就像让她的牌位进宗祠一样，我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但是我现在，就是咽不下这口气。”</p>
话一说完，鸢也的眼泪就落下来，更如同一针催化剂，打在尉母心上，她愧疚感更深。</p>
尉母搂着她的肩膀道：“好孩子不哭啊，你想怎么办？你说，妈要是做得到，一定帮你。”</p>
鸢也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真的吗？”</p>
“当然是真的。”</p>
那真是……太好了。</p>
鸢也的泪珠在眼眶里摇曳，闪出几分得逞的碎光。</p>
尉家宗祠和李家祠堂不一样，是一个独立的宗祠，离老宅很近，门面十分气派，瓦片飞檐，朱漆大门，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尉氏宗祠”四个大字，两边的白玉石柱也都雕刻了诗句。</p>
宗祠一般只在族中有重要活动时会开启，这次破例开门安置李柠惜的牌位，现场也来了不少尉氏族老。</p>
他们在这里，不是代表支持尉迟这个举动，只是尉迟现在是家主，手腕又一向了得，他想做什么，只是告知他们一声，并不是征求他们的意见，所以他们再怎么反对，也只能忍在心里。</p>
“时间差不多了。”族老叹了口气，“开门吧。”</p>
尉父拿出钥匙，亲自上前，准备将这道门打开，还没插入锁眼，突然有人喊道：“等一下。”</p>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宗祠门前，尉迟认出，这是鸢也平时开的车。</p>
尉母先行下车，拿出尉家主母的气势，直接一句：“李柠惜的牌位，现在不能进宗祠。”</p>
尉迟沉声：“妈。”</p>
尉母看向他，缓了些语气：“入祠不是小事，怎么能说放进去就放进去？起码要看个日子。”</p>
“是啊，宗祠里都是列祖列宗，随随便便把一个陌生人放进去，惊扰到老人家们可怎么好？”鸢也也下了车，杵着拐杖站在那里，嘴角翘起，无所畏惧地迎上了尉迟的眼睛。</p>
他的眼眸深深，看似无波无澜，但那漆黑的色泽好像是一口深渊，涌动着黑气，充满危险，与鸢也对视数秒，才一字一句地说：“柠惜的牌位，我一定要放进去。”</p>
虽然这句话听他说过很多次，但每一次，都能让她心上塌方一块，鸢也转开了头，握着拐杖的手收紧。</p>
“进是会进的，只是鸢鸢说得对，确实不能莽撞，宗祠关乎整个尉氏，万一冲撞到列祖列宗就不好了。”尉母从尉父手里拿了钥匙，走到鸢也面前，拿起她的手。</p>
手心多了一片冰凉的铁器，鸢也看着她，尉母微笑：“正好鸢鸢这段时间脚受伤，要在家里养着，就让鸢鸢找能掐会算的人，重新选个合适的日子吧。”</p>
鸢也握紧钥匙：“好的妈，这件事交给我。”</p>
尉母点点头，又去跟族老们说话。</p>
鸢也不是没感觉到尉迟在盯着她，她将那钥匙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后，用两根手指捏起钥匙环，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耍赖一次，我回击你一次，扯平了。”</p>
他在地皮上耍了她一顿，她现在就以牙还牙。</p>
尉迟声音还是温和的，只是有些凉意：“我还是低估了你。”</p>
鸢也耸耸肩：“地皮我会还给你，我不会欠你任何东西，但在我们正式离婚之前，我不会把宗祠的钥匙交给你。”</p>
只要她没有离婚一天，就还是尉太太，李柠惜休想踏进尉家一步！</p>
她回头望着远方：“城东有一座吉祥寺，可以安置故人牌位，这段时间就让李小姐‘暂住’在那里吧~”</p>
……</p>
事已成定局，李柠惜入祠一事就这么被搁浅，送了族老们上车，又告别了尉父尉母，鸢也才和尉迟返回尉公馆。</p>
车子平稳地行驶，鸢也赢了一局，心情颇好，连带着窗外的景色看着都比平时顺眼。</p>
“不是让你在家里呆着？”尉迟淡淡说。</p>
鸢也笑：“要是呆着能把离婚的事情解决，我就呆着了。”</p>
尉迟又看了她：“这么说，你又有办法？”</p>
这次鸢也学聪明了，才不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假笑不语。</p>
延迟眼底看不清具体情绪，冷不防一句：“为了和我离婚，你倒是用心良苦。”</p>
听得出是他的嘲讽，鸢也就没回了，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给陈莫迁发去信息，问他那边怎么样？</p>
他不想让她知道陈家的变故，她也只能当做不知道，早上联系了陈家一位老佣人，私下打听。</p>
老佣人不知道太多事情，只说这几天家里来来去去很多人，连陈桑夏也回去了。</p>
连陈桑夏都召回去，可见这次的事情不小。</p>
陈莫迁一直没有回复，鸢也的好心情也渐渐消散了，关闭了手机，眉心微凝。</p>
车子开到尉公馆已经是40分钟后，鸢也准备下车时，尉迟突然抓住她的车门。</p>
就和昨天鸢也抓他的车门一样，只是这次反了过来。</p>
车厢内静谧，逼仄，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倾城而来，鸢也定了一定，他声音沉沉：“一个百年之后的位置，比我们两年的夫妻情分还要重要？”</p>
鸢也一怔，方才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p>
他是觉得她小题大作吗？</p>
觉得她因为一块牌位跟他离婚，是无理取闹？</p>
嘴角轻轻扯动，于是她反问：“一块牌位，比我们两年的夫妻情分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