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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澜的震惊

    进了庙,香客不绝,还在交相称赞这位长流天官的仁慈,观中甚至还设一专门为乞丐分发善食的角落。

    当真是悲悯天下的慈悲心肠的好天神。

    宁谡往那神像上一看,却是笑了。

    神像是一中年男子,骨骼娇小,像是从小饥饿导致,留着小胡子,衣袍宽大,如沐猴而冠,看上去面相并不太佳,这样的人倒是容易让人记住外貌。

    “千年不见,倒是改了个名字。”宁谡嘀咕了一句,“我道是谁做了无上功德,举霞飞升直接就被仙庭封了天官,原来是踩着我的尸体上的位。”

    “赵芹这个名字就这么见不得人?”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年轻乞丐的面容来。

    那乞丐身份卑贱,胆子倒是颇大,行偷窃之事竟然偷到了当时在此地治理瘟疫的宁广陵那了,被宁广陵抓了个正着。

    瘟疫蔓延,死人无数,这样的人活着实在艰难,宁广陵也没有为难他,反而每日送一些芹菜给他活命。

    这人也是个七窍玲珑心,就这么跟了宁广陵,还因为那芹菜给他自己取了个名字赵芹,成了宁广陵车前马后最虔诚的信徒。

    宁谡还记得,赵芹最喜欢自己唤他这名字了,就如同沐浴着神恩。

    赵芹虔诚之名,甚至都传到了仙门中,一时之间羡慕了不少仙庭神仙。

    瘟疫过后,赵芹为他主持此地神庙事宜,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再不复乞讨时的凄凉,只是每次宁广陵再唤他赵芹之时,赵芹的表情变得不在像以前那般欣喜若狂,甚至在其他信徒面前唤他这名时,隐约能看出一些低沉一闪而过。

    或许是赵芹人已到中年,身体开始渐渐衰败,他不像世间王孙重景那般传奇,身为凡人,仅凭一颗坚定的道心就能抵抗住时间的侵蚀,神前叩首三百年,魔前叩首三百年,以道心为凭,以凡人之躯不死不灭,惊绝仙门。

    赵芹渐渐衰老,又经常和宁广陵在一起,见他容颜始终如一,多少有些感伤吧。

    宁广陵看在眼中,毕竟是他最虔诚的信徒,每天车前马后,宁广陵想着,替他破了凡人的命格也不是不可。

    宁广陵还专门带着赵芹去了符箓洞天,他这人懒散得很,没有收弟子的打算。

    结果从来不怎么拒绝他的师兄许白衣看了一眼赵芹之后,说了一句,“这人生性丑陋,入不得仙道。”

    竟然拒绝了,着实让宁广陵惊讶了好一会儿。

    赵芹从那时似乎也开始注重起来着装,只是他天生畸形,穿着华贵的衣服反而显得有些可笑。

    凡人有凡人的命数,修仙者有修仙者的苦恼,一但修行,就得面对三灾五劫,未必有凡人活得痛快。

    又正值宁广陵和仙庭矛盾最激烈的时候,无暇其他,最终此事不了了知。

    只是后来的发展,连宁谡都没有想到,宁谡犹记得,赵芹推到他的神像时,哪怕他远在常羊山和仙庭斗法,依旧分了一丝心神过来询问。

    赵芹只答,“我生来卑贱,又因身体畸形被人歧视看不起,被人呼来喝去,如同猪狗,而你高高在上,哪怕抬头仰望你的容颜都是对你的一种玷污。”

    “你是高高在上的神,悲悯世人,但为何就不肯垂眉看一眼你最虔诚的信徒?就因为我生而卑贱长相丑陋,连沐浴神恩的资格都没有吗?”

    “我每日祈祷,可你却不再应我,我只是一个凡人,很快就会老去死去,连别人眼中我最后的一点荣光也没有了,至始至终在你眼中和在其他人眼中我都没有任何不同,都是最卑贱的存在。”

    “……”

    世上信徒万万数,哪怕是神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听到每一个信徒的祈祷,他还是个十分愿意听信徒对他说悄悄话的,听说有些天官直接屏蔽了所有沟通的通道,毕竟每日被人在耳边念叨,连神也受不了。

    “你不也常常教我,人当自强,既然你不佑我,那么我只能靠自己。”

    凡人想要靠修行,破命格飞升,自然是艰难的,但只需推倒他虔诚供奉的神像便有无限功德加身,推到一座神庙肯定是不够的,那就狠下心……

    他也煎熬过,挣扎过,但这些于他何用?

    这时,有观中道士走到宁谡面前,“你是要上香拜神?若不是莫要挡了其他信徒的道。”

    宁谡一笑,没说什么,而是看了一眼那被香火环绕的神像,“这世上最大的谎言,莫不就是你口中的虔诚?”

    “我从未觉得你丑陋,只是觉得你可笑罢了。”

    “若不送你一场心魔劫,又岂对得起你千年前车前马后如同牛马一样的卑微。”

    什么以直报怨,他是魔,不兴这个。

    转身出了神庙,骑着老水龟慢悠悠地在城里走着。

    老水龟背上,一只黑色小纸人酷酷地坐在边缘,剩下的那只白色纸人似乎生怕黑纸人掉下去一样,指着黑纸人咿咿呀呀地对着宁谡说什么,但它越如此,那黑纸人越往边上坐,鼻孔对着天空得瑟到不行。

    宁谡看着好笑,袖子一拂,一阵风将黑纸人吹得飘了出去,白纸人紧张地跑过去看,看到那黑纸人正气呼呼地往老龟上面爬,笑得在地上打滚。

    边走边逗两只纸人,不知不觉居然到了一小巷子里面的破庙前。

    竟然是无人问津的宁广陵的庙宇,比起长流天官庙的香火鼎盛,这里就显得冷清凄惨了,残檐断壁,一半都埋进了土里,连个收拾打扫的人都没有,甚至因为嫌弃晦气,连这块地皮都没有人要。

    “正好缺一个落脚的地方。”

    他也想找一间客栈啊,可惜这具身体上连一个铜子都没有。

    驱着老龟进庙。

    庙中的情况就微妙了。

    一黑白仙袍的仙门弟子正和一黑衣人打得不可开交,不是宁谡那大侄子许澜是谁。

    许澜渐渐落了下风,许澜觉得他最近有点倒霉,上一次随便进一个破庙,都能遇到阿碑冥王尸法现世这等震惊的事情,这一次到承恩城观天官渡千年劫,他嫌和其他前来观礼的仙门弟子打交道麻烦,就独自跑了出来。

    没想到,同样是破庙,又被他遇到了作乱的邪祟。

    都说广陵观是邪庙,最是招惹邪魔停足,看来不假。

    这邪祟竟然在庙中剥人面皮,那惨状看得他差点作呕。

    既然被他遇到了,当然不可能置之不理,只是没想到这邪祟修为竟然在他之上。

    许澜:“……”

    好歹他在仙门年轻一代中也算佼佼者,怎么每次都出师不利。

    宁谡进了庙,找了个角落坐下,笑眯眯地看着,边看还边说了一句,“现在仙庭不行了啊,连魔宗弟子都敢大张旗鼓地出现在天官故里。”

    许澜见宁谡进来,本想大喊一声前辈救命。

    但他现在怎么觉得这位前辈跟对方才是一伙的,涉及仙门颜面,许澜不免答了一句,“仙庭人才辈出,只是……只是我修为不济罢了。”

    他这一出口分神,被对方找了个破绽,一击直接给打飞了,那黑衣人笑得猖狂,“仙庭算个狗屁,符箓洞天也不过如此。”

    宁谡也笑了,“仙庭的确算个狗屁,尽是些道貌岸然男盗女娼之辈,苟延残喘却整天想着维持以往的荣光……”

    骂得比黑衣人还凶。

    上古三教的那一场大战,仙庭也从九天之上落入人间,摔了个粉碎,哪怕勉强修复,但也不能悬在九天之上了。

    所谓飞升也变成了从一个修行之地去另外一个修行地而已,仙庭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福地洞天。

    当然宁谡完全忘记了他自己飞升的时候是多么的热血沸腾。

    “我若飞升,当心怀天下,大爱无疆。”

    “我若飞升,当济世救民,与善同行。”

    “我若飞升,当斩尽天下妖邪,不坠青云志。”

    这是宁谡在符箓洞天修行,破命格入仙庭时所言。

    少年人意气风发,心有鸿鹄,一时之间,引得仙门世家仰首,九天仙圣垂眉,绝代的风华,一时无二。

    那场景甚至记录在仙庭宗门典籍之上,激励后来者。

    宁广陵入魔后,那匡扶正义,励精图治的故事才从典籍中删除,毕竟用一个魔头的故事来激烈仙门后辈弟子,怎么也有些不妥。

    现在想想,当时是真的以为自己守卫的是世间正道人间光明,从未想过这世间肮脏到了何等不可救药的地步。

    宁谡继续道,“但你说错了一点,符箓洞天的仙法又岂是你一个小小的魔宗弟子看得懂的?”

    那黑衣人笑了,“许白衣的儿子都败给了我,整个符箓洞天年轻一代恐怕也只有那世间王孙重景还算有点本事……”

    许澜脸上羞愧。

    宁谡摇了摇头,“修行了几千年,胜了一个符箓洞天才出山的弟子就找不到北了,在我看来魔宗也是一代不如一代。”

    那黑衣人脸色一变,“你认识我?”

    宁谡的手在古琴上拨动了一下,“你本是九重魔门合欢门宗主的大弟子冯夺,合欢宗修行的是欢喜道,所谓弟子皆是面首,所收弟子个个俊美异常,但你冯夺却是个异类……生得并不好看。”

    “渐渐的便不被你师傅所喜……”

    “因此你更加痴迷于皮囊,醉心于剥他人面皮占为己有,以此为美。”

    “只可惜你师傅嫌你脸皮僵硬无趣,甚至因此将你逐出了合欢宗。”

    “魔门弃徒冯夺,我说得可对?”

    那冯夺脸上变幻莫测。

    宁谡继续道,“至于你说符箓洞天不过如此……”

    娇笑一声,原本许澜和冯夺战斗时留在地上的一张张符箓竟然卷成了一个个小黄纸人,争先恐后地向冯夺跑去。

    许澜看得目瞪口呆,因为那些小黄纸人爬到了冯夺身上,刨开胸膛,剜他金丹。

    而冯夺竟然痴呆的站在那里,不知道疼痛一般,毫无反应,血淋淋的金丹被剜了出来,一群黄纸人欢天喜地地举着金丹往宁谡身边跑。

    许澜吞了口口水,明明是诛杀一个穷凶恶极的魔宗弟子,这冯夺剥人面皮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也该死,但为何他觉得这位前辈比魔宗的人还要更像妖魔一些。

    宁谡看了一眼许澜,“你不害怕吗?”

    许澜正了正身,“虽然前辈的手段有些无法理解,也容易让人误解,但每次出手都是在诛杀邪魔,当是我仙门中人。”

    宁谡笑了,像听到了世间最大的笑话。

    伸手抓向了那颗被剜出来的金丹,金丹的灵力开始往他体内灌注。

    许澜张了张嘴:“……”

    剜人金丹,断人道途,和杀人父母没有多大差别,但毕竟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魔修。

    可,吞噬别人金丹,这又哪是仙门修士能做得出来的。

    许澜有些想哭,其实不用在他面前这样的,他现在大喊救命还来不来得及?

    许澜是想跑,但一群黄纸人使着吃奶的劲儿,抱腿的抱腿,扯裤脚的扯裤脚,愣是将他定在了原地。

    说来也奇怪,这些符箓本来是他的,上面都是符箓洞天的秘法仙文,怎么就受他人控制了?而且比他使用起来还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