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俱乐部的一间休息室里，周羽正如坐针毡。此刻她面前壁挂电视上，正在播放一场很不正规的女单比赛。
忍到后头，周羽终于从沙发上站起，走到玻璃门边，看向外面正练得起劲的孩子们，省得自己老控制不住，想去观察休息室里其他二位的反应。
“不是一个实力层级的比赛，你让我看这玩意儿？”身后传来那位长发中年人的声音，“浪费我时间！”
不用回头，周羽都知道，人家正歪靠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懒懒地用手撑着脑袋，一脸不耐烦。
当然，这是周羽从玻璃门的反光里看到的。
萧子锋靠在离中年人不远的一面墙上，抱着双臂，笑道：“我还没抱怨呢，上个月我把视频发给您，没想到钱教练直接就给我删了。我以为您日理万机，还耐心等回复，我说您浪费我感情了吗！今天不看完，钱教练，咱们谁都别出去了！”
萧子锋还会说出这么蛮横的话，周羽哭笑不得。
被带到这间少年俱乐部，周羽已经觉得纳闷，谁能想到，萧子锋还把她和薛洋在轻舞飞扬那场表演赛的视频，发给这位钱教练。对方不搭理，他居然霸王硬上弓，逼着人家欣赏。
虽然称不上顶级选手，周羽好歹也有过威风八面的时刻，这会儿让她抹不开面子的，是萧子锋那么多视频不挑，非把她被人吊打的画面拿出来。
唯一令人庆幸的是，视频总有放完的时候。
“钱教练，有什么感想？”萧子锋问了一句。
“不错，是天才型选手，不可多得。”那位钱教练打了个呵欠，才回道。
周羽惊讶地掉过头，就她这样，还……不可多得？
“可惜啊，薛洋跑国外去了。也不知道球队那几位，有没有被气吐了血。”钱教练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道。
原来不是夸自己，周羽反而松了口气，觉得钱教练是个实诚人。
萧子锋知道钱教练故意东拉西扯，干脆直接问：“对周羽有什么评价？”
周羽很快发现，钱教练这人实诚过了头：“看得出来，她的确是乔芳的女儿，战术简单，技术刻板，全靠体能在撑，反应一直慢半拍，球路缺乏变化，母女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年乔芳是走了狗屎运，那时没有真正和她实力相当的选手。现在还重复这种打法，只能被吊打。”
被人批评很正常，可周羽今天却没忍住，走回到沙发那儿，不高兴地反驳道：“我是师父带出来的，我妈从没教过我。我不知道，您怎么看出，我和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有，我妈是她那个时代最伟大的羽毛球手，钱教练怎么看不顺眼，也不能进国家队，从荣誉墙上，把我妈照片摘下来。”
“这是个挺护着妈的，”钱教练抬眼看了看周羽，“那就说说你师父，他人品没问题，称得上好人，可无论当运动员还是做教练，只能说才能平庸，他是把你复制成了另一个乔芳。”
“像我妈有什么不好，我乐意！是我师父把我带起来的，在我心里，他是最好的教练！
”周羽差点腰都叉起来了，还是萧子锋递来眼色，她才悻悻地坐回到沙发上。
“这小丫头有点意思，看来我还真得说几句。”不知道是不是被周羽触怒，钱教练一下从沙发上起身，站到了电视机前。
“就请钱教练点拨一下。”萧子锋挨着周羽坐下，像是怕她沉不住气，随时准备按住她。
钱教练哼了一声，拿着遥控器，将刚才视频重放，随后在某个时间点，按下暂停,用手指了指屏幕，道：“在这之前，薛洋连续给了你四次头顶反手，我的天，你就会四招，顶，挡，过渡再顶，乔芳当年就这个打法，这还带遗传的。”
“说我就行了，别提我妈！”周羽抗议。
“切”了一声，钱教练将视频往回退，接着按下播放键。
周羽盯住屏幕，足足有半分钟。
好吧，钱教练的确说得没错，薛洋打她反手的时候，周羽应对乏术，甚至不知不觉中，站位被拉开，结果被薛洋抓到空当，突然来了一记吊球，她根本来不及救。
“要不我再给你找点毛病？”钱教练直接冲着周羽问道。
“好，我们今天就是专程来请教的。”萧子锋态度谦逊地回答。
“还有一个正手网前球的处理，”钱教练似乎来了兴致，又把画面往前拉，指着上面，道：“薛洋给了你四个正手网前球，你又是怎么应对的？要是我徒弟，我能一脚踹过去。你只会挑啊？脑子当摆设用的？想不到这是给对方上手打你的机会？”
面对一连串的诘问，周羽不吱声了。这位说是说到了点子上，可骂起人来，也是直戳肺管子。
大概知道周羽有些不高兴，萧子锋用手拍了拍她肩膀，示意镇定。
钱教练越说越兴奋，到后来，每一段都能找出点周羽的毛病。
于是，周羽明白了，在钱教练的嘴里，她这十几年算是白练了。
“钱教练，光说不练假把式，要不就到场上，给她点拨一下？”萧子锋笑着站起了身。
“小萧，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自己当教练，非让别人点拨这小丫头？”钱教练上下瞧瞧萧子锋，又瞟了周羽一眼。
“怎么说呢，一来我带男单和混双多一点，女单方面欠缺经验；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对她……我实在下不了狠手，”萧子锋说着，也瞧瞧周羽，笑着解释，“不瞒您说，周羽是我女朋友。”
“怪不得来找我，就知道我不怕做恶人，”钱教练撇了撇嘴，随后说了句，“结婚时通知一声，我给份子钱，别的事不要提了！”
周羽脸顿时红了起来。
“份子钱还早，您先存好。向来严师才出高徒，就凭这一点，所有人都劝我，务必要请动钱教练。”萧子锋嘴里哄着，人已经上前，勾住钱教练肩膀，硬是将他往外面带。
那两人都快出去了，周羽还嘟着嘴站着，感觉自尊受了伤。
快到门口了，萧子锋回过头，朝着周羽道：“快出来啊！”
一处球场边，周羽接过萧子锋递来的球拍，在手里掂了几下，嘀咕道：“不太顺手呀！”
“练一练就习惯了，记住调整节奏，尽可能少用平抽挡，放慢你的速度。”萧子锋嘱咐道。
周羽甩了几拍。作为职业运动员，她的常识还是有一点的，双打的球拍和单打的其实并不一样。因为场上节奏的要求，双打拍子的平衡点靠后；而单打的拍则靠前，注重头部惯性，有利于运动员在多拍相持的时候发挥力量。
这就像双打和单打，外人看着都是打羽毛球，其实中间差异非常大。萧子锋冷不丁说要让她改项，周羽到现在没琢磨好。而此时，还得硬着头皮上场……挨打。
在心里犯着嘀咕，周羽目光落到了球网另一边。
今天给周羽当对手的，是一位刚才在场上带着孩子训练的助理教练。此刻他正拿着手机，应该是在看周羽那场丢脸死了的比赛视频，钱教练站在旁边，正跟他说着。
“先活动开！”萧子锋也借了拍子，带着周羽做赛前活动。
过了一会，钱教练大概讲完了，走到正跟周羽对拉的萧子锋旁边，问道：“这丫头都要被开了，你费个什么劲？”
烦死了钱教练瞧不起人的口吻，周羽嘴硬地接过话：“还不一定呢！”
“不一定？”钱教练怼回来一句,“真能继续在国家队混，你这男朋友至于腆着脸来求我？”
周羽白过去一眼，想着幸亏她没有拜师的打算，否则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气死。
“给她八个月时间，如果在世界大学生运动会上拿下女单冠军，周羽或许还有机会重新回到国家队，运气好的话，拿到足够积分，或许能赶上奥运选拔，”萧子锋看着周羽这边，道：“每个运动员，都有奥运梦。”
周羽听得怔住，没想到萧子锋早已经替她想好了，一时出神，球便落在了脚边的地上。
萧子锋索性也停下来：“如果钱教练不愿接受南华俱乐部和锦城体院校队聘请，我以个人名义，请您担任周羽私人教练。”
“没空！”钱教练答得没半点回环余地。
周羽吃惊地看着萧子锋，给她请私人教练？那可是顶级球员才能摆的谱。
有点夸张了吧？
“用不着的，我回去继续练混双。”周羽赶紧拒绝。
“小萧，搞半天，你在瞎忙。”钱教练被逗乐了。
“我会跟她沟通，这一点容易解决，对我来说，钱教练……反而是大问题，”萧子锋说着，问钱教练：“可以开始了吗？”
没一会，萧子锋和钱教练已经站到场边。而俱乐部的孩子们这时都停下训练，围在四周，好奇地看着。
“周羽姐姐！”一个小男孩的叫声传了过来。
周羽转过头，朝着蒋医生的儿子小健挥了挥手。
“小兔崽子们，没有眼力劲儿！”钱教练拿手指了指萧子锋：“看到没有，这位当年横扫世界羽坛的时候，你们不少人都不知道在哪，人家可是你们爸妈年轻时的偶像。”
小孩子们大概都不知道萧子锋，不过听钱教练这么一说，全都转过头，个个睁大眼睛看着他。
“萧叔叔是我爸的好朋友，我爸跟我说过，他是好厉害的世界冠军。”小健立刻在旁边认证。
场边上正热闹着，钱教练拿过口哨，猛地吹响。
周羽还在发愣，对面的助教已经将球发了过来。
几个来回之后，周羽便看明白了，对方基本上是按那天薛洋的球路在打。
此刻，助教突然给了一个正手网前。
完全是习惯性的，周羽直接将球挑了回去，高度没掌握好，不出意外地被对手吊死在网前。
“看到没有，思维有问题！”钱教练指着周羽，一个劲地摇头。
“光说不行，你告诉她，该怎么做!”萧子锋催道。
“这种脑子，也不知道教不教得会，”钱教练嘟囔一句，走到周羽那儿，“不能让对手拿到上手球，这种时候，跟人在网前斗就是傻瓜，要上网抢搓，听得懂吗？”
周羽点了点头，想到在薛洋跟前栽的跟头。
“光知道点头有什么用！”钱教练啧啧两声，又走到了场边。
比赛继续，对手再次发力，这次压在周羽头顶反手，周羽立刻顶了一下。
“就你这样还防守，等死是吧，给我进攻！”钱教练猛地吼了一嗓子。
周羽耳朵被炸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当另一个头顶反手飞过来，周羽后退一步，猛地给出一记抽压。等对手再出头顶球，周羽直接杀上网去。
“好！”萧子锋直接鼓起了掌。
一帮小孩子虽然看不太明白，可见萧子锋叫好，也跟着拍手。
钱教练转头看看一帮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家伙，嫌弃地嗤了一声。
比赛继续，当对手又一次发来正手网前球，周羽果然不挑了，先是放，随后又是搓球，让对手始终无法拿到上手球。
“现在还说她笨？”萧子锋问出这一句时，脸上居然有点得意。
钱教练没说话，继续看着场上。
助教开始试着要将周羽调到网前，而这回，周羽直接挑球到了对方头顶，随后便吊人家斜线，如此一来，终于找到上网抢搓的机会，漂亮地拿下这一球。
等到再停下，周羽看向场边钱教练的眼光，便有点变了。
难怪萧子锋要带她找过来，这一位……绝对是个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