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七夕前两天，顾灿忽然接到了陆飞白的电话。

    大少爷不知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顾左右而言他。

    顾灿本来准备好了要洗澡，硬是被他拉着听了十多分钟废话，眼见着浴缸里放好的水都要凉了，终于耐心告罄，“你到底什么事？”

    “我……害。”陆飞白放弃抵抗，直截了当问，“灿哥，你后天晚上有时间吗？”

    “后天？”

    托甜品店最近在搞活动的福，顾灿很快反应过来后天是什么节日，奇怪道：“什么事？”

    陆飞白道：“是这样，璐璐她有个同学，你见过的，那天生日的时候坐在她左边，扎个马尾，穿绿色连衣裙那个，她想……”

    “不了。”

    顾灿秒懂，一口回绝完，又有些无语，“我开学就得回北城，她们不知道就算了，你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陆飞白道：“我都跟她们说了，那不是没劝住吗，非要让我来问一次才罢休。那姑娘说北城跟海城离得也不远，她也不介意异地恋。”

    顾灿面无表情，“我介意。”

    “行吧。”陆飞白不勉强了，“那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也不至于坑你。其实我也就是来问一下，图个好交差。”

    陆飞白说着又一转话头，“对了，还有个事。”

    顾灿将手伸进浴缸里试了下水温，发现已经凉得差不多了，干脆坐着等他说完，“什么事？”

    陆飞白问，“你是不是跟沈榆关系还挺好的？”

    顾灿正想答应，却忽得想到他之前说的七夕节的事情，突然警觉，“你先说找他什么事？”

    “就是之前许……额，那个谁的事。”

    陆飞白不知道许立洲的事情跟顾灿有关，以为他不知情，含糊着带过，“就是我们学校挺多人之前因为点事，都对他有些误会，现在误会解除了吗，觉得很不好意思。正巧最近大家想一起办个聚餐，就想趁这次机会跟他道个歉。”

    “我觉得他应该不需要这种道歉，双方都挺尴尬的，也没意思。”顾灿道：“你们能以后能正常对待他就可以了。”

    “我知道。”陆飞白道：“也不是说要搞成那种道歉会性质的东西，我们又不至于那么低情商。就是大家一起聚个餐玩个游戏什么的，没那么严肃，而且……”

    陆飞白说着说着忽然笑了一下，“就我们学校那些女生吧，好像还挺多人都对他有意思的。毕竟学习好，长得也还行，人品吧……要不是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跟他告白的人应该挺多的还。”

    “前几天我听璐璐说……”陆飞白忽然神秘兮兮地，“这次组织活动的女生就有几个对他有意思的，你懂吧。”

    顾灿懂了，他眸光自然下垂，左手在蓄满水的浴缸里来回拨了几下，心底忽然生出点烦闷。

    电话对面的陆飞白还在继续，“……总之就差不多这些事吧，你看看能把他带来不？”

    不能。

    顾灿正想回绝，陆飞白又道：“不然这样吧，灿哥，你就帮我问问他。”

    “他答应就来，不答应就不来，都是他的事。”陆飞白道：“你也不用劝，就问一句，行不？”

    顾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灿再说不同意也有些没道理。毕竟被邀请的人，该做决定的人并不是他，“……我知道了，等明天见到他我问问。”

    “明天？”陆飞白敏锐地抓到重点，“你们每天都见面啊？”

    “最近是。”

    顾灿莫名心烦，不太想说话，“先不说了，我要洗澡，明天问完给你答复。”

    挂完电话，顾灿又在浴缸旁坐着发了会儿呆，才慢半拍地想起来去把冷了的水倒掉，重新蓄了一池。

    他把浴缸自带的恒温系统打开，闷在池水里潜了一会儿，再浮起来。反复几次后，那股憋闷在心底的烦躁感才渐渐散了些。

    洗完澡出来，手机里又多了几条未读，无一例外都是陆飞白发来的，关于后天聚餐的安排以及人员参与，仿佛在竭力表明这次对沈榆示好的诚心。

    顾灿瘫着脸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戳进了沈榆的对话框，「睡了没？」

    其实刚才洗澡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该不该对沈榆说这个事，他不太想让沈榆参与，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

    原本顾灿还想过先假装忘记这件事，等聚会时间过了再装作无意间提起。但陆飞白这些话恰恰提醒了他，他不能那么自私。

    无论如何，这都是沈榆自己的事，他没有越俎代庖的道理。

    时间还不到十点，沈榆不仅没睡，还几乎秒回，「还没，怎么了？」

    顾灿纠结两秒，打字问，「你后天晚上有空吗？」

    按下发送后，顾灿几乎是立刻将手机摁灭，倒扣过去放回桌上。

    虽然很不应该，但顾灿心里就是莫名开始希望，希望沈榆能回答说后天有别的安排，这样他就可以不用说聚会的事情，直接用沈榆没时间的理由去回绝掉陆飞白。

    顾灿怀着别扭的心理给自己找了几分钟事干，又是倒水又是擦头发，反复几次，终于无事可做了，才去拿起手机看回复。

    直到摁亮屏幕的那一秒，顾灿都还在心里祈祷着，然而事与愿违。

    沈榆：「有。」

    似乎是等了几分钟没看到回复，沈榆又主动戳了他一下，「你有安排？」

    认命。

    顾灿不挣扎了，把陆飞白发给自己的关于聚会的安排转发过去，「不是我，是飞白他们，他们想搞个聚会。人都是你们学校的，他让我来问你有没有空，要不要去玩玩？」

    沈榆垂眸看着屏幕，悬在上方的指尖动了动，没有立刻答复。

    其实他大概能猜到学校里那些人为什么要搞这次聚会，又为什么想要带上他，无非就是为了之前的那些事情表达歉意而已。

    他不喜欢那样的场景，每个人说着干巴巴的话，像一场无聊的默剧，很无趣，也很没有意思。

    原本沈榆还以为顾灿挑后天那么个特殊的时间是有别的事情想找他，现在看来还是他想多了。

    沈榆敲开键盘，刚打出一个“不”字，又蓦地想起前几天顾灿说过的话。

    说不希望他孤独，也不希望他寂寞。

    其实沈榆从来不在意那些异样的目光，他无所谓别人是怎样看自己的，自然也就不在意他们会不会道歉，会不会补偿，但是……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顾灿发来的询问，「你要去吗？」

    算了。

    沈榆心底一软，删掉那个“不”字，重新输入道：「可以。」

    ＊

    因为这句可以，顾灿又失眠了。

    准确说也不是失眠，他其实睡着了，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沈榆和一个女生在一起。

    梦里的女生看不清脸，场景也都是跳跃着的。一会儿是学校，一会儿是街道。他们在一起做任何情侣都会做的事情，一起吃饭，一起逛街。

    顾灿甚至还梦见了自己，梦见那两个人一起跟他道谢，说感谢他牵线搭桥，说没有他他们就不会在一起云云，还指着一个看不清脸的小孩让叫他干爹。

    托这句干爹的福，顾灿直接被吓醒了。他睁着眼看了天花板好一会儿，思绪才渐渐回归到现实。想起自己才刚十七岁，沈榆也才不过十八。

    他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结婚，自然更不会有孩子。

    墙上的挂钟刚指过七，时间有点尴尬，再睡的话睡不了太久，起床的话又太早。

    顾灿躺着挣扎了一会儿，索性爬起来，决定提早一会儿去店里。然而到门前他才想起来，他没有钥匙，来得再早也进不去。

    以往顾灿都是来得最晚的一个，还当真没经历过被拒之门外的情况，他摸出手机给沈榆发微信，「你还有多久到？」

    沈榆：「你到了？」

    沈榆：「我大概还有五分钟，你在附近找个地方先坐一会儿吧。店门斜对面有个早餐店，里面的豆花还不错。」

    早餐店？

    顾灿四下看了看，找到了沈榆说的那一家门店。

    因为那个稀里古怪的梦，顾灿早上确实没吃什么东西。想着反正是要等人，干脆走了过去。

    已经过了八点的早高峰，店里的人不多不少，顾灿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份招牌豆花。

    店主是对中年夫妻，见谁都乐呵呵的，手脚也勤快，没多久就把顾灿点的东西端了上来。

    跟顾灿在北城吃过的不一样，这里的豆花是甜的，上面洒的也不是卤汁和花生，而是白糖和山楂碎，似乎还滴了一种叫做玫瑰水的东西，能闻到隐约的玫瑰花香。

    顾灿尝了一口，居然是出乎意料的好喝。

    沈榆到时，顾灿那份豆花刚喝了一小半，他毕竟是吃过饭出来的，再吃也吃不下多少。

    离营业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沈榆在他对面坐下，也要了份豆花，“好喝吗？”

    “挺好的。”顾灿喝了一口，抬头看见他那份和自己不一样，“这里还有咸的？”

    “有的。”老板娘笑呵呵道：“但是我们这边喝咸的人少，默认就是甜的，小伙子你要要咸的的话，下次提前说一声就行。”

    顾灿懂了，他当时没仔细看菜单，直接点了招牌，可不就是甜的。

    沈榆把碗稍稍往前推了一点，“跟你换？”

    “不用。”顾灿道：“我吃了饭出来的，已经饱了。”

    顾灿用勺子搅了下碗，想了想道：“而且相比较的话，我更喜欢甜的。”

    沈榆问，“你是不是喜欢吃甜食？”

    顾灿“嗯”了一声，也不奇怪被他看出来，毕竟这些天里他吃过的蛋糕饼干什么的一点都不少。

    “小时候特别喜欢，现在还好一点了。”顾灿道：“我记得小时候有次吃坏牙，还是……”

    顾灿说到一半忽然卡壳，他本来想说自己五岁的时候有次吃坏牙，被他哥没收了所有跟糖有关的没关的零食，强行戒了小半年。

    可他五岁的时候还没被沈父接回沈家，还在沈二少那里待着，跟沈迟也不相熟，哪来的哥哥。

    沈榆问，“怎么了？”

    “……没事。”

    顾灿拧眉想了一会儿，觉得可能是自己记错了，又或者没收他零食的是别的哪位表哥之类，“就是小时候有次吃坏牙，被我哥收了零食，强行戒了小半年，从那之后就没太经常吃了。”

    “听我爸说我小时候长得还挺可爱的，他说他有段时间都很难对我说不。”顾灿说着说着自己忍不住笑起来，“也不知道我哥怎么狠得下心。”

    沈榆看着他，顺着想象了一下顾灿小时候可能会有的样子，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应该也很难拒绝对方可能会有的要求。

    但如果是涉及到跟健康相关的事情，就算再不忍心，应该也会狠下心来的吧。

    他搅了搅粥碗，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那你会怪他吗？”

    顾灿：“嗯？”

    “你那个哥哥。”沈榆问，“你会怪他吗？”

    “不会啊。”顾灿半托着下巴认真想了想，“其实我还应该感谢他，不然你现在看到的我可能就是满嘴假牙了。”

    这个假设说出来，顾灿自己先笑了，沈榆也没忍住，低头莞尔。

    顾灿极少能看到沈榆笑的时候，这是第三次，他看着对方，鬼使神差道：“其实我昨天梦见你了。”

    “嗯？”沈榆抬眼看他，“梦见我什么？”

    “梦见你交了个女朋友。”顾灿瘫着脸道：“还拉着我一通感谢，说没有我就没有你们的今天。”

    沈榆：“……”

    看见沈榆满脸无语的表情，顾灿心底莫名开心了点，继续道：“你们还带着个小孩，还指着我让他叫干爹。”

    沈榆：“……不会。”

    顾灿问，“不会什么？”

    “不会有女朋友。”沈榆道：“也不会有孩子，更不会让他叫你干爹。”

    顾灿追着问，“那如果有了呢？”

    “如果有……”沈榆顿了顿，“如果有，那就你说了算。”

    顾灿道：“我说什么都算？”

    沈榆“嗯”了一声，“什么都算。”

    顾灿阴云了一整个早上的心情终于放晴，“那我可记着了。”

    沈榆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眸光微动。

    如果有，那个人也只会是你，当然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