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摇的眼越眯越危险，声音也一点点冷下来，“当年屠州城的瘟疫，你知道吧？”
商喜一愣。
他为何会提起那场瘟疫？
夜摇扯了个笑，“听说你的血能治好那些人，有没有这回事？”
商喜心中登时警铃大作，下意识就要说不是。
“别急着否定我，”夜摇伸了一根指头挡住她的唇，“要是我说，能治好那些人的血，同样也能救活商扶伶呢，你还要否认吗？”
商喜没说话。
她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又怎么会轻易告诉他。
但是很可惜，夜摇似乎并不是来询问，而是来确证。
甚至于，只是来通知她——他什么都知道了。
“你不是凡人啊……”夜摇咬紧牙关，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死丫头，你骗得我好苦。”
从前即便是知道他身份不简单，商喜却也从没见过他这般狰狞可怖的嘴脸。
夜摇死死瞪着她，像是在竭力压制着把她撕成碎片的冲动，“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
这样的夜摇真的好可怕。
看着小丫头节节后退的惧怕模样，夜摇咬着牙压下火气，让自己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话。
浮屠魔草已然在她身体里幻化成心脏，要是他强行挖出怕是会功力大减，于他付出这么多年苦苦寻觅的代价比起来实在得不偿失。
毕竟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他完全可以让她心甘情愿把心掏出来给他。
“你想救他，我有办法。”
商喜压制着自己疯狂律动的心脏，静静等待着夜摇的条件。
“我们做最后一个交易，我可以帮你救活商扶伶，”他合上眼，语气深沉，“但是我要你的心脏。”
商喜虽然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听到心脏这个代价的时候还是无法控制地愣怔了一下。
没人会不觉得吃惊吧，那可是心脏啊，怎么能说给就给。
夜摇见她愣了，不由地暗暗嗤笑。
先前还以为她当真不怕死呢，原来不过都是虚张声势糊弄他罢了。
谁料夜摇终究还是低估了商喜的决心。
她答应得爽快干脆，一如往常那样。
“好。”
夜摇还没从内心的嘲讽中回过神来，不由地愣了愣。
转念又听见小丫头试探着问了个问题：“那个……心脏，是要生挖吗？”
生挖……
夜摇又是一愣，他好像确实有这个打算来着，不过现在看来，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突然有点不忍心了。
从活人身体里生剖出一颗心脏来，莫说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就算是让他自己体验一遭都未必全然撑得住。
或许他可以让她减轻些痛苦，甚至暂时把心脏寄存在她身子里，等过上个几十年再……
想到这里，夜摇简直想抬手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恶狱之王罪孽满身，做尽坏事才是职责所在，否则将永世不入轮回——这是阿爸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他的。
他为何会在一个孩子身上找到了一瞬间的善念！绝不可以！
“我们也算认识挺久了吧，挖心脏之前我可不可以再多说两句话？”商喜吞了口口水，伸出两根白白嫩嫩的小爪子，“就两句话。”
夜摇扬了扬下巴，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你说。”
商喜见他恢复了往常那副不正经的闲散样，小心地问道：“你看起来很凶，是我上辈子得罪过你吗？”
夜摇一哽。
这个害得他在人间辗转寻觅了几十年的罪魁祸首，居然轻飘飘问他自己是不是得罪过他。
夜摇牙关死死咬着，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来了几个字。
“你给我惹了大麻烦。”
商喜缩缩脖子，有点心虚。
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既然夜摇是这种反应，看来自己这颗心他是要定了。
商喜定了定神，转头带着留恋看了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一眼，突然察觉到心头涌过一丝不舍。
这几年来，他其实对她很好。
“最后一句，”商喜满眼祈求地看着夜摇，声音带了丝轻颤，“你救爹爹的时候，让我看一眼行吗？”
看着夜摇眉头微锁，她顾不得只说两句话的承诺，急切道：“我不是要看他醒来之后赖账，我只是想……”
只是想确认他会没事的。
虽然跟夜摇这些年接触不算多，却能感受到他是只讲信用的鬼。
其实夜摇方才那一皱眉并不是想拒绝她。
他只是在想，如果当年她没有在桃林里吃下他的真身，现在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了，没有如果。
“我答应你。”
商喜惊诧地抬头看他，见男人俊秀的脸上满是正色，没有半点敷衍欺骗的意思。
“我答应你让你看着我救他，但你也必须答应我，看完之后立刻把心脏还给我。”
商喜重重点了点头。
等等，还？
如果她方才没听错的话，夜摇似乎说的是把心脏还给他？
顾不得多想，商喜只见夜摇已经俯身到爹爹上方，赤红的双瞳迸射出夜雾般浓郁的暗色，一点点顺着爹爹的指尖钻进了身体里。
商喜看到爹爹的眉心越蹙越深，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一口鲜血从商扶伶口中猛然喷了出来。
一片漆黑的污血。
消魂散尽数被逼出身体的商扶伶陷入了昏睡，方才醒而复睡的间隙里似乎看到了夜摇身边满脸关切的商喜。
他好像从没认真地唤过她。
喜儿，爹爹抱。
漆黑的梦魇顷刻间将他全部吞噬，他甚至连伸手抱一抱自己的女儿都做不到。
商扶伶对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深恶痛绝，却毫无办法。
只能任由自己沉溺……
……
“夜摇，”商喜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轻声说，“谢谢你。”
夜摇顿了顿。
他似乎在这个孩子脸上看到了一丝清浅的笑意，真的很浅，一瞬间就化开了。
商喜缓缓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左胸口，那处的跳动沉稳有力，因为爹爹的得救而倾诉着全然的安定。
她知道，这颗心马上就不属于她了。
但是她一点都不害怕，也不后悔。
总是需要被爹爹护在身后的小不点，其实也是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爹爹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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