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扶伶没想过自己还会醒过来。
他以为自己看向女儿的最后一眼就已经是诀别了。
“喜儿？”
看着趴在自己榻前的小小身影，商扶伶终于可以伸出手去触碰她，就像在这场做了很久的梦中那样。
似乎是察觉到了床上之人轻微的动作，小人儿忽地抬起了头。
看到女孩面容的那一刻，商扶伶的心不受控制地沉了沉。
是商湘。
不是他的喜儿。
“父，父王……”商湘还没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您醒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醒！
主人和大哥已经敲定了明日就是他的死期，连丧礼都着手开始准备了，为什么会突然醒过来！
“李默！快派人去通知大公子，说……”商湘顿了顿，心虚极了，“说父王醒了。”
只是无论心中再不悦，商湘面上也要装作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
“父王您终于醒了，湘儿好担心您……”
商湘一边哭着一边抬眼打量着父王的反应。
商扶伶乍一醒来本就浑身乏力，又被她给哭得心烦意乱，瞬间没了耐心。
“商喜呢？”
他昏迷多日，商喜那丫头为什么没有亲自来守着，反倒让一个外人在他身边待着？
明明她每回生病自己都是整夜守在她身边的吧。
商扶伶越想越生气，觉得自己用真心喂出来个小白眼狼。
男人轻咳几声，拼尽力气撑起了虚弱无力的身子，冲着李默说：“赶紧去把她给孤叫过来。”
谁料李默只是愣了愣，却没动。
反了，真是反了！
商扶伶又急又气，伏在榻上剧烈地咳了起来。
“王上！”
李默心急如焚，三两步冲过来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试图帮着缓和这种痛苦。
他纠结极了，王上现在身子虚弱，禁不得刺激，倘若让他知道了公主的事情，不知会不会……
“父王，喜儿姐姐快死了。”
李默这下可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童言无忌。
“湘公主！这话可不能乱说！”
可惜此时劝阻已然太晚了。
商扶伶反应了一会儿才确信自己的耳朵并没有出问题。
快死了，什么叫快死了。
他记得不久之前她明明还好好的……
等等！他隐约记得自己最后见到她的那一眼，她是跟夜摇在一起的！
夜摇！
商扶伶这下是真的急了，顾不得自己大病初愈的孱弱无力，一把挥开李默的手赤足就要下床。
双腿从未这样无力过……
李默眼睁睁看着杀伐果决了一辈子，像是浑身没有半寸软肋似的王猛地跪倒在了地上，墨发隔着单薄的素色里衣铺了满背，脆弱又狼狈。
这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吗。
李默心下抽痛，一把将气喘吁吁的商扶伶架了起来，重新扶上了榻。
“王上保重龙体……”
商扶伶眸中血丝遍布，脸上却苍白得近乎透明。
愤慨与悲痛交织在心中，他情急之下竟然说不出半个字。
正在李默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谢天谢地，苏太傅来了。
这些日子苏太傅每日都要来看上几次，这会儿倒也正好到了他该来的时辰。
“怎么回……”苏如庭瞳孔猛地颤了颤，“靠！商扶伶你终于醒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命硬死不了！”
身子被熟悉的气息包裹住，商扶伶没心思挣开，索性放松了身体任他将自己抱着。
这是……很久违的感觉了。
好像自从自己当了这个王上之后，就再也不曾这样亲近过了。
苏如庭让李默和商湘都下去了。
“商喜呢，”苏如庭终于顺平了气，微微闭上了眼，“跟我说实话，她现在在哪儿？”
苏如庭愣了愣，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开口。
商扶伶心中最后一点希冀也被他这种沉默驱散，猛地睁开了眼，呼吸有些急促。
“连你也要瞒着我是吗！”
苏如庭哪想到他还没说实话这人反应就已经大成这样了，哪里还敢隐瞒，生怕他一时气急把自己给气嗝屁了。
“小喜儿没死，她没死！你冷静点！”
没死，没死！
商扶伶眸光一亮。
只要没死就有希望！他去求夜摇，只要是他有的，只要是夜摇想要的，无论是什么他都愿意给！
看着男人瞬间有了光芒的脸，苏如庭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似乎格外残忍。
“但是……她的魂魄丢了，或许，或许……”苏如庭一咬牙，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他，“或许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商扶伶的脸色从希望到呆滞，只用了一瞬间。
怎么可以，她还那么小，怎么就能被人轻易决定一辈子如何了呢！
他还有那么多事没有跟她一起做，他还没有看着她长大，还没有看着她嫁人……
不，不能嫁人！她是要永远陪着他的啊。
“商扶伶，商扶伶你别吓我……”
苏如庭从没见过这样绝望的他，无论是被送给上安世家做礼物的商扶伶，在战场上一条手臂险些被斩断的商扶伶，都没有这样绝望过。
他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应该是睥睨天下的，甚至是自私冷漠的，哪怕虚伪残暴也好……
不该是这样的！
“夜摇，夜摇……”商扶伶低声呢喃，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我要去找夜摇……”
苏如庭不知他口中的夜摇是什么人，只觉得他一瞬间力气大得很，差点把自己给推了个趔趄。
“夜摇！夜摇你给我滚出来！”
商扶伶冲着寝殿四周怒吼着，几声就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靠！夜摇是你祖宗啊！叫他干什么！”苏如庭又急又气，把无力瘫软在地的男人搀扶了起来，“商扶伶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你是个王！！！”
王……
他是王啊。
商扶伶将全身的力气倚靠在苏如庭身上，像个孩子似的浑身颤抖着哭了起来。
他是王又能怎么样呢。
此生最珍惜的三个人，他一个都没有留住。
母妃，兄长，还有女儿。
什么都没了……
他心底最后那点柔软的温存，终究还是留不下。
夜摇说得不错，称孤道寡者，注定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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