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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皇…皇叔。”

    “陛下有何吩咐?”

    赵禅真想问,为何突然要对刘岩下手……

    方才他二人不还谈笑风生吗?若是拿下刘岩,傅丞相肯定会生气的吧?

    他嘴笨,说不出来这其中因果,支支吾吾了半天,急得一头汗。

    他虽说不问政事,可朝中势力和谐,才能保证他在宫中安稳咸鱼。

    钟琤只淡笑着看他,从袖中掏出帕子,帕子上还带着他身上惯有的香味,淡淡的,好闻极了。

    他轻轻擦拭赵禅真额上冷汗,道:“陛下别急,慢慢说。”

    奇哉怪哉,今日的永安王,温柔的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样的念头在赵禅真脑海里转了一圈,许是因为那个”喵”字,他竟然也有些习惯和皇叔独处了。

    稳了稳心神,赵禅真疑惑问道:“为何皇叔突然又要杀了刘岩?您不怕老师他……”

    “陛下,不是本王要杀他。”

    赵禅真不解。

    钟琤在“天”字后面,写了个“子”,天子二字,写在纸上,就像雍州万万灾民的生命一般。

    轻飘飘的,没有实在感。

    他端起旁边朱砂,细细研磨。

    赵禅真看着,不自觉被那双手吸引了心神,十指纤长,骨节分明,研墨时,手背青筋微凸,凝翠似的玉扳指,衬的他肤色白腻,更显温和。

    脑海中突然想到,他九岁登基时,就是被这手牵着,走过漫长的阶梯,坐在龙椅上,向下俯瞰。

    他那时怕极了,出了一手心的汗,待大典结束,他亲眼见这人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心残留的汗液。

    随后便把帕子扔在了一旁。

    没人知道,那方帕子最后被他偷偷捡了回去。

    钟琤端起磨好的朱砂,举了起来,慢慢向下倾倒。

    红色的液体,细线一般滚落,浇灌在“天子”二字上,透出一股诡艳的红来。

    他说:“没有鲜血浇灌的天子,就如同不见血的利刃一般。”

    空有虚名罢了。

    赵禅真看着那朱砂凝聚成珠,向纸张四方滚落,很快就浸透了整张纸面,心里发紧起来。

    “是陛下要杀他。”钟琤望向瞧着他出神的小皇帝,耐心解释道:“他方才对您不敬,难道不该杀?”

    刘岩的对赵禅真的鄙夷,几乎是写在脸上的。

    可钟琤不也没多敬重吗?

    赵禅真内心诺诺,却不敢说出来。

    他早就习惯如此了。

    “那……那些女子和幼儿,她们没有犯错,又为何要……”

    “雍州饿死的百姓中,也有女人和幼儿,她们又犯了什么错?”

    钟琤知晓,赵禅真心中不忍。可正如他所说,雍州百姓无辜,刘岩家人却不见得无辜。

    陈世春领命,带着虎头军赶往刘府,黑色盔甲上,还残存着风干的血迹。

    一派肃杀之气。

    刘岩前脚回府,正和傅氏商量着往永安王府送礼的事情,陈世春便带人杀了进来。

    期间遭到家奴反抗,陈世春更是毫不留情地一律斩头。

    刘岩吓得两股战战,还没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傅氏已然站了出来,大声怒斥道:“我是傅丞相之女,谁敢在此作乱?”

    陈世春大手放在刀上,扫视一眼刘府,笑道:“将军我奉的是陛下的命令,你们刘家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够清楚吗?陛下有令,抄家刘府,男斩头,女入教坊司,兄弟们,给我搜!”

    一声令下,他手下士兵四下散开。

    抄家也是个技术活,还要防人逃走,还要清点财物,还要防着有人作乱。

    刘府管家见状不对,早就跑去傅偕生家中求助。

    傅氏此时如同泼妇一般骂着,骂陈世春仗势欺人,等她爹来了,她非要问到陛下那里去,要个交待。

    陈世春笑而不语,摇摇头。

    刘岩出身农家,家中原本有妻有子。二十八岁时考上探花,汲汲而营,抛妻弃子,成了当朝宰相傅偕生的关门弟子,随后又娶了傅氏女,才官至户部尚书。

    此次雍州灾款,没有傅家撑腰,刘岩也不敢做的如此……不要脸。

    查案的是陈世春,他对雍州灾情有更直观的了解。

    原本还以为永安王不会插手此事,却没想到,王爷真的要拿刘岩问事了。

    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谁让他祖籍雍州呢。

    有了王爷的吩咐,今日便是傅偕生来了,他也没半点怕的。

    可一直等到管家去而复返,刘岩和傅氏也没有等来傅偕生,哪怕一言一语。

    他去了宫中。

    跪在御书房外求见皇帝。

    傅偕生头发花白,老态龙钟。此时更是苍老,他对赵喜公公道:“还请陛下见臣一面,劳烦公公说句好话了。”

    “哟,傅丞相说这话可就差点意思了。今日刘尚书进宫,可是财大气粗,塞给奴才一万两银票呢。”赵喜向来烦他倚老卖老,平日里十分清高,好像太监都是什么腌臜玩意儿。

    现在有了落井下石的机会,更何况还有王爷的授意,他才不会放过这老家伙。

    傅偕生气极,恨不得给刘岩一巴掌,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什么时候讨好一个太监需要给一万两了?

    他闭上眼睛,忍气道:“臣就在此等候,刘岩既是臣的学生,也是臣的女婿,此事臣一概不知,害了雍州,臣罪该万死,想向皇帝告老。”

    “你都知道自己罪该万死了,怎么还想着有告老的机会啊?”赵喜噗嗤一声笑了,活脱脱一副小人模样。

    谁不知道,永安王一回京,赵喜就背叛皇帝,成了那杀神的走狗。

    真就狗随主人,一副反派嘴脸。

    傅偕生活到这个年纪,知道什么时候该忍,对赵喜的话充耳不闻,老僧坐定。

    赵喜讨了没趣,回到御书房,把他的话有样学样又说了一遍。

    小皇帝正在认真写字呢,只是那字歪歪扭扭,如同幼童。

    钟琤却如同欣赏什么珍宝一宝,时不时夸奖他,“陛下这一横写的真不错,很有大家风范。”

    赵喜探着头,看了半天,那不就是一横嘛!无非就是写的直了点。哪里看出来的大家风范。

    他正暗自嘟囔着,就听到王爷吩咐道:“就说陛下在识字,让他好生等着,想想准备何时离开金陵吧。”

    噗嗤。

    赵喜眼睛都眯没了,他就喜欢自家主人噎死人不偿命的性子。

    忙搭着拂尘跑了出去,把这话传到傅偕生耳朵里去。

    赵禅真悄悄看向殿外,正冷的天呢,这样跪半个时辰,只怕膝盖都冻酥了。

    他小声道:“皇叔,老师真的要告老还乡怎么办?”

    钟琤坐在他书桌旁边的榻上,正看书看的入迷。

    听了这疑问,抬眼看他,“陛下以为,他真会告老?”

    他扯着嘴角,勾起冷笑。

    傅偕生七十二岁,在这时候已经是高龄官员,平日里尸位素餐,贴金大儒身份,活生生人间活圣人。

    可他从密探那里得来消息,傅偕生私下追求什么延年益寿,使用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只怕说出来,小皇帝都能觉得三观崩塌。

    这死老头在丞相位置上多坐一天,便有无数妙龄少女,遭到践踏。

    更何况,只有身为丞相的傅偕生,才会得到读书人的追捧。

    没有了官位的他,什么都不是。

    他细细把傅偕生的心思讲个清楚,无非是仗着他还能钳制永安王的野心,对小皇帝来说还有些用处,就想用告老,威胁小皇帝,从而让他放了刘岩。

    这一通解释,钟琤说的坦然,丝毫不顾及把自己也说了进来。

    “本王对大赵来说,是个威胁,对陛下来说,是天大的威胁。那么和本王作对的他们,对陛下来说,就是助力。”

    他手执书本,随意端坐在那里,哪里还看得出半分阴鸷。

    昏沉了一整天,太阳突然挣脱云雾,跳了出来。

    傍晚的霞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钟琤一半坐在光里,一半坐在阴影之中。

    温和的光,照的他眸子如同澄澈的晶石一般,直直地看过来。

    好像深处黑暗,身在高空之上,突然就看见了光,看见了脚下沉稳的土地。

    赵禅真慌乱的避开眼,神情纤弱而迷人。

    他想到自己被藏起的那方帕子。甚至有种,自己的心思全都被这人看破的错觉。

    他听到自己干巴巴地说道:“那就杀了刘岩吧。”

    殿内再次传来王爷放肆的笑声。

    这是今日的第三次了。

    不知道陛下又说了什么逗趣的话,逗的王爷如此开心。

    赵喜正想着多向小皇帝取经,好稳固自己的地位呢,就看到陈世春大跨步地向这边走来。

    陈世春看跪在一旁的傅偕生一眼,接着高声禀报道:“陛下,刘岩已被关入大牢,其妻女皆入教坊司。刘大人藏富于宅,单是装箱的银子都有七八十箱。只怕臣带着手下一晚上都清点不完,特先来禀告。”

    他语气轻重缓急,清楚分明,最后一句话特意加重语气,一时间傅偕生的脸又黑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