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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反差

    入学前,海涛从十二色装蜡笔盒里,挑选出来最艳丽的颜色,描绘了一幅自己想象中,充满童趣的校园美图。

    阳光下如同城堡的教学楼顶,飘着大朵的彩云;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教师,笑容可掬地问候着,走向她身边的小学生,同学们手拉着手,友爱,欢快地相拥在一起。

    可上学没多久,现实让海涛再拾起那张画看时,他不自觉地把小学校教学楼涂成了灰色,上方的云朵改成了黑云压顶,再后来干脆把画撕了个粉碎。

    刚入学时,海涛也曾被班主任,年级组长老师短暂“宠幸”过;原因很直白,他的父亲是一名海军军官,比大多数同学的普通工人家庭“显赫”多了。

    和同学相比,海涛年龄最小,懂得事情却最多。

    开学不久,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总是倾着全身,高举手,脱口而出。

    他至今不明白偏偏是这一举动,得罪了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同学李应杰。成了他这么多年的梦魇。

    李应杰不仅身高高过其他同学一头,还有一副结实的身板;家中四个兄弟按英,雄,豪,杰排序,他是最小的那个。依仗三个哥哥的势力,加上体格优势,天然成了这个班级无人敢惹的老大。

    海涛苦日子是从一堂课中开始的。

    那天,老师提问:谁知道让我们倍感骄傲的“两弹”是哪“两弹”?分别叫什么名字?举手的除了海涛,另一个就是李应杰。老师点了李应杰的名字,让他来回答。

    “是鸡蛋和鸭蛋。”李应杰家和许多当下的家庭一样,副食品要凭票证供应;城市里每家每户也会利用房前屋后的空场,搭个简易鸡窝,鸭棚,少的养上两三只鸡鸭,多的七八只。自养自产这些鸡鸭蛋,用来改善家庭的营养需求。所以这“两蛋”对李应杰来讲印象最深刻,很正常。

    “不对,”未等老师点评,**涛便站了起来“是***和**。”老师微笑首肯的同时,海涛余光也发现了李应杰那双盯着自己,从没见过的羞怒眼神。

    放学时,海涛早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就在离家还有几步远的路口,李应杰和几个男同学便将他团团围在中间。李应杰先是用肩膀把他撞了一趔趄,接着揪着衣领撇着嘴问:“干嘛撞我?”

    “我哪撞你了?刚才是你撞得我。”海涛从小没打过架,哪知道这是找茬儿的“起手式”。

    “是不是他撞得我?”李应杰环视一圈围在身边的男同学,仰着脖咬着牙槽问。

    “是他撞得你”“就是他”附和,起哄声顿时四起。

    海涛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意识到了不妙,只想赶紧闪开这越来越缩小的包围圈。但一切都迟了,李应杰的拳头直接挥向了他右眼框上。

    这个班级老大,没少见识三个哥哥与人拳脚相加的场面;也时常得到哥哥们的点拨,所以他雨点似的拳头招招打向海涛的面门。

    “叫你狂!叫你狂!”海涛本能的双手顾护着脑袋,但双眼瞬间已被打的乌青,肿成了两条缝;李应杰边打边喊叫的声音,在他耳边变得越来越模糊。

    好在放学走在后面的班长方芳,恰好路过。她用尖厉的声音连喊几声,才呵斥住了这场一边倒的“战斗”。听到方芳说要“告老师去”,李应杰和一帮随从才收手离去。

    方芳把海涛搀扶到了家门口。父亲常年驻扎部队,母亲在银行工作,早出晚归;比他小三岁的弟弟还在幼儿园,家里的门锁钥匙就挂在海涛的脖子上。他试了几回,两眼模糊不清,小手也在不停地颤抖,钥匙总是插不到锁孔里去。

    还是方芳帮他打开了锁,临走还不忘嘱咐了一句:“你拿毛巾用凉水敷一下眼睛,好得快。”

    平常海涛到了晚上,都要趴在窗户上盼着妈妈下班回家。今天自打方芳送他回到家里,除了打开水龙头把湿毛巾蒙在头上,就一下子栽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海涛隐约听见妈妈一声声轻唤,他才努力地想睁开依然肿胀的双眼。

    屋内的灯光分外刺眼,他不想让妈妈看到自己变了形的面孔,下意识地用双手赶紧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是怎么了,儿子”母亲轻轻拉开他一直遮挡着脸的小手,才看清了这张青一块,紫一块变得扭曲的脸蛋。人生第一次挨打,又被打的这样重;海涛并没哭,不是他有多坚强,而是感觉像做了一场梦,蒙蒙的感觉。

    他那付呆滞,木然的神态,更使母亲心疼焦急。海涛感觉到母亲的泪珠滴落在自己的脸颊上。他坐了起来,说:“妈妈,我饿了”

    “好,妈妈给你做好吃的。但你要告诉妈妈,这是谁给你打成这样的?”

    “是同学,李应杰”

    母亲一把拽起了海涛,不由分说领着他走出了家门。从来都温柔的母亲,像一头发了疯的母狮子。她牵着儿子的手,脚下的步频很快,海涛几乎是一溜小跑才能跟得上。

    海涛现在的家,还有所处的周边环境,对母子俩来讲都还是新鲜,陌生的。

    学龄前,海涛一直长托在父亲服役的海军基地幼儿园;在这个离市区四十公里的军港区,市区工作的母亲只有在周末,才能从市内乘车过来一家团聚。

    那些年,分配给父亲的和部队营房相连的小白楼里,才是海涛从小熟悉的家。

    在幼儿园里,小朋友都是和他一样的“兵孩”。除了偶尔周末父母比其他家长接自己回家迟了,再找不出其它的让海涛不快的事了。

    他印象里最厉害的“皮肉之苦”就是爸爸的战友逗他玩,“刮鼻子”“弹脑门儿”。

    母亲因为工作原因,一直没有随军去军港区。争取了多年,恰巧在海涛上学的年龄,银行分配给了这里一大一小两间房。现在是家中四人,分居在两地。

    海涛只知道李应杰家住在“大红楼”,那是机床厂职工宿舍区。模样相同的红砖三层俄式建筑,围成了一个口字型。中间偌大的空场,被一楼住户瓜分成小仓库,菜地,鸡舍。

    母子俩从东口进去后,海涛就停住了脚步,他也不清楚李应杰家具体住在哪栋楼,哪个单元。

    空场上影影绰绰中,倒聚着不少疯跑疯闹的孩子,母亲走到一群孩子中间,没费周折,便问出了李迎杰家的具体门洞,楼层。

    母子俩摸索着走进黑漆漆的单元门,一股浓烈的煤油气味熏得人睁不开眼;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走廊,不少主妇就在这走廊一侧,支上煤油炉做着晚饭。走廊里没有灯,家家户户敞着门,借着屋里的那点光亮。

    李应杰家在走廊尽头,门是虚掩着的。海涛母亲轻敲了了几下门,一个女人的声音就从屋里“横”着出来“讨厌,敲什么门,赶紧进来”

    海涛母亲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房门领着儿子进到了屋里。

    这是只有十几平米的房间,房门一侧一张大铁床,床边用砖头支起的木板,增加了床的宽度。屋内弥漫着呛人的旱烟,酒精混合的味道。窗边的方桌围拢着一家人正在吃晚饭。

    显然,除了李应杰认出了海涛外,李家人都一下子愣住了,他们不知道登门的客人是谁。

    还是海涛母亲先开了口:“抱歉,打扰你们吃饭了。”

    “大哥,大嫂”海涛母亲把儿子朝李应杰父母面前推了一把“这是我儿子,和你们家小不点儿是同学,不知道他是不是淘气了,让小哥哥打成了这样?”

    未等海涛母亲的话音落地,正端着酒盅,一只脚搭在凳子上的李应杰父亲,直接将手中的酒盅砸向小儿子。李应杰的反应极快,低头闪躲了过去。

    可他的父亲并未罢手,一脚踢开眼前的饭桌;顺手揪住李应杰的衣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

    海涛被这未曾见识过的一幕,吓得捂着自己的脑袋,赶紧倒退几步退到了房门口。

    此时李应杰的三个哥哥跟没事儿人似的,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抄着手都在冷眼旁观;李应杰母亲则在一旁大呼小叫“天天闯祸打死算了,不省心的东西”。

    海涛母亲也始料未及。她愣怔了片刻,抢前一步环抱住了李应杰,对着他父亲说:“不能这样打孩子,会打坏的。”李应杰父亲这才把高扬的手收住,但脸上凸起的青筋和瞪圆的怒目,看起来依然很恐怖。

    混乱蔓延到了门外,仨仨俩俩的左邻右舍匆匆跑向李家门口“老李家孩子又惹祸了”“不知是老几?”聚过来的大人们在窃窃私语,几个半大小子朝屋里探着头,好奇的想看个究竟。

    海涛母亲俯下身对李应杰轻声细语说道:“同学间互相帮助,海涛有错你提出来,他若不听你告诉阿姨好吗?”李应杰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是气哼哼地怒视着不知所措,门边呆立的海涛。

    不知是李应杰哪个哥哥,一脚踢开房门,对着看热闹的邻居大声呵斥“看什么看,快滚!”

    海涛母亲意识到此情此景,按来时原意与李家家长的沟通已经不可能了。她一边摸着李应杰的脑袋,安慰他;一边劝说起那个暴躁的父亲,千万别再使用武力过分教训孩子了。

    匆匆告辞后,海涛母子俩倒像是犯错的一方,回到家里心情一晚上都难以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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