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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黑石礁

    男生们的水库之行,还是被路过的村民发现了,并报告给了蒋老师。

    返校后,因为整班男生都有参与,法不责众,蒋老师一气之下把李应杰短命的班长给撸掉了。

    海涛,刘强内心都暗自庆幸,他俩“历险”的事没有泄露,躲过了追责。

    从海涛写第一份检查起,他已经数不清,这些年总共交到蒋老师手里有多少篇了。“检查”的作用,在师生之间所产生的实际功效都呈几何级递减。

    海涛现在可以一口气可以写下两三篇。用蒋老师的话讲,海涛每次检查过后依然: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态度诚恳,坚决不改。

    “学农”期间因为和路军打架,海涛在蒋老师备课本里已经又增加了一份检查;按照海涛以往的经验,如果他在短时间内连续犯错,蒋老师会动用最可怕,最让他头疼的杀手锏——家访。

    上学期班级有次大清扫,海涛开始时一直帮着女生下楼提水。可往返两趟后,蒋老师喊他去擦玻璃。

    一班的教室在二楼,擦上层玻璃需要骑在下层窗户的横梁上。海涛学着其他同学的样子,将两条腿跨上去,可朝楼瞅了一眼,立即便觉得头晕目眩,浑身发抖。

    他没意识,也不清楚这是典型的“恐高症”。虽然有心继续,但手脚根本不听使唤,冷汗不断地从额头上滴答下来。

    一旁递抹布的方芳看到**涛的异样,以为他是哪儿不舒服,喊他先下来。海涛几乎是闭着眼,紧攥着窗沿慢慢挪步,才下到了地面。

    他找到蒋老师,希望换一个同学擦窗,自己干点儿别的。

    “别的同学都可以,你为什么不行?”

    “我就是不想上去擦窗”海涛无法说清自己在高处的那种感受,不知怎么表达出来。

    “他可能是怕高”方芳对蒋老师说“我上去吧,让海涛在下面。”

    方芳的话,让蒋老师发出了感慨:“海涛啊,海涛,你还不如一个女生吗?你还是军人子弟,胆小如鼠你害不害臊!”

    “军人子弟”“胆小如鼠”这词一入耳,海涛感觉到莫大的羞辱,教室里的同学都放下清扫工具,看着蒋老师对他的批评。李应杰带领着一些男生在一旁跟着起哄:“胆小如鼠!胆小如鼠!”

    海涛被激怒了,他把手中的抹布朝蒋老师脚下摔去,狠狠地踹开教室门便扬长而去。

    当天是周末。母亲已经买好车票,要带海涛去军港区和父亲,弟弟一家人团聚。母子俩还未出门,蒋老师便怒气难消的样子,登门家访来了。

    从落座那刻起,蒋老师几乎用了大半节课的时间,对海涛一贯的表现一一进行着剖析。她把今天海涛拒绝擦玻璃,归结为“骄骄”二字,挑肥拣瘦,是对待劳动态度的问题;更不可原谅的是不服老师管教,公然顶撞更是错上加错。

    母亲耐心地倾听老师对儿子在学校表现发泄的不满,几次想与她进行交流,都被蒋老师水泼不进的语速噎在嘴边。

    海涛心急如焚,不时抬头看着房间里的台钟,他希望母亲跟老师说明,他们去看父亲,弟弟的最后一班车就要误点了。

    蒋老师看出了海涛的不耐烦,本来都站起准备告辞,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对母亲道:“你看看,这孩子最大的问题就是说不得。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这样下去很危险……”

    那个周末由于蒋老师冗长的家访,把海涛企盼很久的一家团聚,最终还是搅黄了。

    有件事更让海涛痛心,本来父亲答应送给他一顶小号军帽;当母亲把蒋老师对海涛在学校的表现,通过电话转述给父亲后,父亲提出了要求,在海涛改掉老师提出的缺点,不足后,才能得到那顶军帽。

    从庙岭村回来,海涛心里一直忐忑。当得知水库违纪的事,蒋老师没再深究,他才长舒了口气,照此十有**蒋老师不会突然登门,令他头疼心悸的家访了。

    去“学农”半个月,海涛回来的这个周末,一直在热盼着父亲。一是想念爸爸,还有那顶迟迟未到手的军帽更让他心焦。

    父子俩一见面,海涛追着父亲汇报起“学农”的收获,他把这半个月历练过的“农活”渲染了一遍。当然和路军打架,“饼干事件”,水库遇险这些事情只字未提。

    父亲细细地打量着黑瘦不少的儿子,拍拍海涛的脑袋问:“得没得到老师表扬啊?”

    “那倒没有,也没批评”父亲被海涛的回答逗得哈哈大笑。

    海涛见父亲心情不错,拉着他的大手,磨着爸爸把那顶早该戴在头上的军帽送给自己。

    母亲可能也心疼海涛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再说蒋老师的确好长时间没再来家里“告状”,便也替海涛向父亲说情。

    父亲从军用挎包里拿出那顶海涛日思夜想的军帽,让海涛保证:学校里好好表现,别让老师,妈妈操心!海涛接过军帽,跳着高的连声答应。

    暑假刚过半,海涛不再像往年那样寂寞,孤单。他同刘强几乎天天和徐浩“泡”在一起,成了徐浩家的常客。

    常来常往后,徐浩家门口晾晒的刺鼻废塑料散发的怪味儿,海涛已经习惯,不再捂着鼻子,也不觉得有多么的难闻。

    徐浩的性格特别敞亮,就像那他永不消逝,常挂在脸上的笑容。

    他家庭的状况,兄弟姐妹不用海涛多问,都会给你介绍的详详细细。

    他家中现在是常住五口人,很难见到的母亲,每天都要赶早到海边一家紫菜加工厂附近,捡拾废包装塑料,晚上回到家清洗,晾晒,再拿到废品收购站换钱。

    瘸腿的是徐浩大哥,小儿麻痹后遗症。那个“胖”姑娘是他的二姐,有些弱智,浮肿的脸是慢性肾病造成的;小不点儿是最小的妹妹,今年刚入学。

    其实徐浩家还有两位家庭成员,但海涛一直没见过,一个是插队去内蒙的大姐,另一个则是徐浩的父亲。

    徐浩不避讳,说父亲很早就已经在监狱服刑。他告诉海涛,刘强,前两年和母亲坐火车,换汽车,走了几天几夜曾去探监过父亲。

    徐浩显然对那次旅行记忆深刻,除了兴致勃勃说起旅途见闻,让海涛很难相信的是徐浩提到:他父亲在监狱的伙食看起来比他家里的还好。

    不过当问起他父亲为什么入狱时,徐浩都会把话题岔开,只是轻描淡写说一句:“他出不来了,一辈子都会待在里面”

    这天下午,刘强提议海涛去找徐浩,水库落水的事勾起了他想学游泳的心。见面后,徐浩爽快地答应他俩,跟着他暑假期间一定都能学会。

    从徐浩家出来,他带着海涛,刘强直奔终点是黑石礁的有轨电车站。

    上了电车,海涛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带一分钱,问刘强,他也直摇脑袋。徐浩看出了二人的不安,笑眯眯地对他俩悄声道:“跟着我,保准没事儿。”

    电车离终点还有两站时,徐浩示意海涛,刘强随着他走到车门边。电车刚停稳,售票员打开车门瞬间,徐浩一步跨出车厢,两脚稳稳落了地,口中喊道:“快,跳下来!”

    海涛,刘强慌里慌张,先后摆脱了售票员拦阻的手臂,跳下电车,又紧随着徐浩逆着电车行驶方向跑了几步。

    售票员探出半拉身子,骂了一声“小兔崽子,又逃票!”然后无奈的关上了车门。

    海涛和刘强都是头回做这么惊心动魄的事,脸色都变得煞白。徐浩望着远去的电车,却笑得弯下了腰。

    定了定神,三个人顺着铁轨,继续往黑石礁方向溜达着。

    徐浩边走边跟海涛,刘强介绍起了逃票经验:逃票要提前两站,这是因为终点的上一站售票员就会提前验票,你就无处可逃;跳车也有诀窍,售票员拉开门的同时,一步跨下,不能犹豫。再就是跳下车,要向相反方向跑几步,这样售票员怕耽误发车,就不会下来追赶了。

    “那啥,那回去怎么办?”刘强问,海涛也有同样的担心。

    “咱们家的那站是在中间,不用提前。到了站车门一打开,记得快跳下去就行。”徐浩回答的很轻松“你俩就跟着我,没问题。”

    黑石礁并不是传统的海水浴场,这里的海岸线星布着数不清,大小不一的或凸出海面,或隐藏在海水下的明礁暗石。

    去往海边都是泥泞的土路;几家加工海带,紫菜的工厂,利用一些还算平整的路面,晾晒着他们的产品。空气中散发着海腥的味道。

    在一处空旷的大院门口,徐浩停下了脚步。他指着里面一个头戴围巾,正低头收拾散落在院中塑料条的妇女说:“那就是我妈。”

    海涛朝徐浩手指的方向仔细看去,只见一个佝偻着腰,瘦小的老女人。低着头,弯着身子不停地把大大小小的塑料条捡起,再捆成一束,集中在一处。

    “走吧,一会儿退潮你们就下不去海了”徐浩见海涛,刘强看得入神,催促了一句。

    他边走边说起了自己的母亲和其他收废品人的不同。

    他告诉海涛,刘强:干这行的人都知道废塑料回收价格高,但没几个人能坚持下来。冬天海边的寒风,刮在脸上就像小刀子割肉一样;夏天大太阳底下把人的皮肤晒红晒黑,然后是层层爆皮,花了的皮肤从脸,脖子一直到后背,火辣辣的疼。

    收集完后还要回到家清洗,晾晒,干干净净废品站才肯回收。徐浩伸出自己粗糙的手,笑着说:“你没见我妈那双手,和鸡爪子有一比。”

    “你也来干过?”海涛以前没注意,还是头回见到徐浩手掌又皴又皱,也猛地想起和方芳去他家收油那晚,当时就没见到徐浩母子俩。

    “我妈拾一周废塑料再捆成大捆,我就来和她一起背回家”徐浩露出几分得意“我为什么会游泳?就是每回提前来小半天,先去海边玩儿一会儿,不知不觉就游成这样了。”

    自从和徐浩成了同学后,今天是他聊自己和家人最多的一次。不过海涛心中还有一个最大的问号,就是孙淑娥口中传说的徐浩是个“惯偷”,还拜师学艺过。

    他便趁着徐浩说得兴起,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真的掏过别人钱包吗?”徐浩少见的收起了一贯的笑脸,一字一句说:“你认为呢?”

    徐浩懂得的事情远超海涛,刘强的想象。

    到了海边,他让俩人把鞋,背心,裤衩统统脱掉,拿在手上;跟着他淌着齐腰深的海水,朝一块大礁石走去。海涛和刘强在水库差点淹死,当然都心有惧怕,水将要没过胸膛时再也不敢往前挪一步了。

    “走啊,别怕!”徐浩很有把握的说“这时间潮涨到最大,也就这么深,待会儿退潮水更浅。”

    此时俩人只能听徐浩的指挥。海涛,刘强硬着头皮深一脚,浅一脚磨蹭着走到了大礁石跟前。徐浩先把三个人的衣服,鞋扔到礁石上,人随之轻盈地爬了上去。

    “你俩爬的时候要虚着劲儿,脚轻踩”徐浩叮嘱着还愣在海水里的海涛,刘强“蹬得太实,能把脚丫子划开一大口子,”

    照着徐浩的教导,两个人笨拙,小心地慢慢爬了上去,礁石棱角又尖又锐,虽然没让手脚受伤,但也硌的俩人龇牙咧嘴。

    上了礁石,海涛惊喜地发现,眼前和在海边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脚下的礁石和临近几块突出海面巨礁,天然围成了一潭平静,清澈的水面,浪花四溅掀起的层层波涌,在这里神奇地消失了。

    “怎么样?这个地方好吧?”徐浩说这是他寻遍了黑石礁大大小小礁盘,找到的一块风水宝地“在这里学游泳水深最合适,还安全。”

    海涛,刘强兴奋地直叫“好”。徐浩耐心地告诉他俩,今天你们就先下去熟悉水性,憋气;手脚伸直让自己漂浮起来,这个动作练好了,再学其它泳姿就特别容易了。

    刚开始俩人还谨小慎微,没多大一会儿就在这不大的水面上撒起了欢儿。

    刘强学得有模有样,很快能憋一口气扑腾到礁石旁,探出脑袋喘口气,再钻进水里。徐浩在礁石上观察,指点了一番后,便“扑通”一个猛子扎到海水里,人一下子不见了。

    海涛,刘强都看傻了,站直腰身四处找寻徐浩的踪影。好半天,徐浩才从一汪水窝里把脑袋探出。他滑动双臂,没几下子又游回到礁石边,灵巧地爬上去,手中晃着什么东西,招呼海涛,刘强到礁石上来。

    “你们是不是饿了?”没等俩人回答,徐浩便将手中像刺猬一样,长满黑刺的海胆,在礁石上磕了两下,递给海涛,刘强“吃吧,那边礁底还有,我再下去捞几个。”说罢,又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海涛以前在家里吃过煮熟后的海胆,还从没生吃过,眼下的饥饿感倒是实实在在被徐浩说中了。

    拿到手里还滴着海水的海胆,他和刘强便张开大口吸吮起来。这种从未感受过的鲜美滋味,让俩人把海胆肉汁舔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伸长了脖子朝海面望去,期盼徐浩还能再给他们多捞上来些。

    玩儿起来很容易忘了时间,不知不觉西面的太阳落沉得很快,海水也随之由蓝色渐变成了暗黑色。

    徐浩喊了好几回,才把玩儿的不亦乐乎的海涛,刘强从海水中叫了上来。徐浩跟他俩讲:只要常来几回,这个夏天学会游泳,准保没大问题。

    回去的路上,海涛,刘强都发现自己脸上,外露的胳膊沾上了一层白花花的海盐,感觉皮肤火灼刺痛。

    徐浩很有经验的跟他俩讲:“回家后赶紧拿凉水冲冲,要不然明天就得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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