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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典型

    自从班级里有了徐浩,刘强两个好朋友,海涛找唐大勇玩儿的时候少了许多。不过,他一直没忘记,只要父亲抽完了的烟盒,总会攒好后抽空给唐大勇带去。

    前几日,海涛揣着几张烟盒纸正朝唐大勇家去时,街边的几个大小伙子,用直勾勾地眼神一直盯着他。海涛立即意识到是自己脑袋上那顶军帽,正面临着危险之中。

    好在离唐大勇家没几步远了,海涛脱下军帽撒开腿,气喘吁吁地一头钻进了大勇的家里。

    唐大勇见海涛呼哧带喘,以为出了什么事;海涛便将街边有些人盯着自己的军帽,像是要动抢说给他听了。

    唐大勇让海涛在屋里待着别动,他一个人出去看看情况。不大一会儿,返身回来跟海涛说:“没事儿,都是我们家的邻居,见了我爸都得叫叔。放心,在我家门口没人敢动你。”

    唐大勇也稀罕海涛那顶军帽,要过来戴在自己脑袋上,对着家里的镜子照个没完。他告诉海涛:刚才其中的一个大哥,还让我问问你,这军帽卖不卖?他出五块钱。

    “五块?”海涛只知道军帽是“抢手货”,哪想到还值这么高的价钱。惊讶之余他立马回大勇说“多少钱也不卖,我这军帽来得可不容易。”

    如今徐浩不上学的境遇,让海涛突然回想起那天和唐大勇的对话。他决心“割爱”,找唐大勇把军帽出手卖掉。

    见到大勇说明了来意,军帽“交易”出乎意料的顺利。

    被唐大勇称为大哥的小伙子,掏出一张张沾着汗液的毛票,清点给海涛。临走还不忘用警告的口吻说:“两清了,不许后悔找我后账啊。”顺手就将刚刚还属于海涛的那顶军帽,扣在自己脑袋上,喜不自禁地走了。

    海涛看着易手在别人头顶的军帽,心里还是隐隐作痛;他揣好那厚厚一沓毛票,赶紧回到家中。在房间里寻摸半天,最后找了一个自认为最隐匿的地方藏好。

    第二天海涛把自己出售了军帽,以及下一步的打算跟刘强说了。

    他告诉刘强,准备用卖军帽的钱,买一块新玻璃,偷偷请人把教室破碎的玻璃镶好。等老师发现了,咱们一口咬定是徐浩干的。不图她表扬什么“好人好事”,至少给徐浩返校复课找一个好借口。听了海涛的计谋,刘强连说了三声“好”

    两个人做了分工,刘强值日在前,先把玻璃尺寸量出来;待海涛值日时,利用手里有教室的钥匙,请人把玻璃装上。

    拿到刘强测量好的玻璃尺寸,赶上自己值日当天,海涛来到早就物色好的学校附近“玻璃店”。

    他把要切割玻璃的尺寸递到门里面,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傅只瞟了一眼,便报出了价格:“四块五角”

    海涛把兜里那一沓皱皱巴巴的钱全都了掏出来,交到老师傅手里。“这一共是五块钱”来之前他就想,玻璃店的人能切割玻璃,一定也会镶玻璃,便说道:“不用找了,您能不能帮我把这块玻璃给镶上。”

    老师傅把老花镜摘下来,盯着海涛看了好一会儿,说:“小伙子想什么呢?我这是切玻璃的店,可不管镶玻璃。”

    海涛不是个爱哭的孩子,自己也不知为什么眼泪竟“吧嗒吧嗒”顺着脸颊往下掉,张口就编了一通不打磕巴的瞎话:“师傅您就帮帮我吧,清扫的时候,我不小心把教室玻璃给打碎了,这是我攒了好多年的零用钱,想抓紧给镶好了。要不然窗边同学都没法上课了。”

    不知是海涛的眼泪,还是这番话真把这老师傅说动了,连连说:“是个好孩子,好孩子。”说话间切好玻璃,拿上工具,真就随着**涛来到教室,没费多大功夫就把新玻璃换好了。

    转天一早海涛第一个走进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要亲眼见证同学们,特别是蒋老师看到换好的玻璃是个什么反应。

    同学仨仨俩俩进到教室,靠近窗边的那几位首先发现了,原本被纸壳遮挡的破玻璃,镶上了新的。

    这些同学一边抱怨学校应该早把玻璃换好,一边动手将自己的桌椅搬回到了原来位置上。

    蒋老师夹着备课本走上讲台时,先是看到多日横在过道的那几个座位,又归了原位。这才抬头注意到那块糟心的破玻璃,换成了透亮的新窗。

    她疑惑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又走了出去。

    透过敞开的教室大门,海涛看到蒋老师来到二班门前,和二班班主任老师又是比划,又是嘀咕。全班学生里只有海涛知道,这是蒋老师在了解玻璃是不是学校来了经费,统一换新的了。

    二班老师手指自己班的教室,又两手摊开,虽然听不到她说什么,但意思显然很明确:没有。

    返身回到教室的蒋老师,拍了拍手示意叽叽喳喳的声音静下来。她面带春风的说:“同学们都发现没有,那块玻璃焕然一新了?老师还不知道是哪位同学做的好事,但这样的学雷锋好榜样,真的在我们班涌现出来了,这说明学校的教育结出了硕果,我们是不是应该提出表扬,好好宣传呢。”

    听了蒋老师这番话,同学们在下面的议论,揣测热闹起来。到底谁是那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大多数人目光聚焦在班长方芳身上。方芳意识到了同学们误会的眼神,脸泛起了红晕,一个劲儿地摇头表示否认,也直言不知情。

    “我想让同学们提供线索,如果谁知道举手告诉我,”蒋老师顿了顿,声调变得越发激动,这个意外冒出的典型,也给她这个班主任增光添彩了“我要让班长写篇表扬稿送到校广播站,让全校同学向他学习。这可是我们一班的骄傲……”

    海涛见时机成熟,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知道是谁,昨天值日我都看见了。”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师生们都等着海涛揭开谜底。

    “是徐浩!”海涛加重语气说出了名字。听到海涛报出的名字,不少同学都是惊掉下巴的表情,这个正在停课阶段,平素与“好”字难以沾上边的徐浩,做出了如此“壮举”,没有人想得到。

    海涛注意到蒋老师刚刚还欣欣然的表情,瞬间凝重,眉头锁出了两道深深的沟壑,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你是说——徐浩?”

    “还有他哥哥,徐浩拿着玻璃,他哥哥给镶上的”海涛对蒋老师的狐疑,早有准备。他要把过程说得更真实,没有纰漏。

    “不可能,谁不知道徐浩他哥是个瘸子。他能爬上窗去嘛?”李应杰大呼小叫在座位上喊,顿时,男生迎合的嗤笑声,教室里杂乱争论的声音“嗡嗡”声,嘈杂的像菜市场。

    蒋老师抬脚跨上讲台,将备课本重重的朝讲桌拍了两三下,教室才渐渐安静下来。接着连声问了三遍:“除了海涛,还有谁亲眼看见是徐浩换了这块玻璃?有没有?”下面一半摇头,一半沉默无语。

    “那就不再耽误时间了,先上课。这事儿以后再说”蒋老师的声调低沉,也冷了许多。

    除了刘强,海涛整个换玻璃的过程都很小心,隐秘。他甚至连徐浩都没提前透露半点,就是想成功后,给他一个惊喜。

    放学前,海涛注意到蒋老师把方芳叫过去,交待些什么。他猜想很可能是让班长去找徐浩,不是了解玻璃的事就是通知返校。

    海涛当即和刘强说定,吃过饭一同到徐浩家,把整件事和他“串通”好,免得徐浩整件事蒙在鼓里,到时露出破绽。

    两个人来到徐浩家时,开门的是他的小妹妹。她对海涛,刘强已经很很熟悉了,边热情地打招呼边告诉他俩:哥哥不在家,两天没回来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再问她哥哥是不是去黑石礁,帮妈妈收废品去了,她也摇头。说她母亲也着急,在四处打听找他。**涛又问,有没有班里的其他同学来过家里,小妹妹摆手称没有。

    这意外情况,让海涛心里十分不安,刘强出了个主意,对海涛说:“那啥,让他妹妹见到徐浩去找咱俩吧。”海涛也觉得傻等已没有必要,便再三叮嘱徐浩小妹,让她见到哥哥后,一定让他赶快去找**涛,刘强,事情特别紧急,重要。徐浩小妹一个劲儿地点头说“记住了”

    一连几天蒋老师不再提“玻璃”一事,让海涛更心焦的是徐浩小妹昨天找到他,说哥哥失踪了,母亲都去派出所报警了。

    放学后,海涛结伴刘强,寻遍了徐浩带他转悠过的商店,公园,希望能撞见他,但到处都不见徐浩的人影。

    新一周的周一,课间操刚做毕。教导处曲主任来到全校师生面前,举着麦克风先是习惯的“噗噗”试了两下音,待学生们静下来后才正式发声:“各班级都原地站好,有几件重要的事情宣布。”

    前面几项都是与当前开展的运动相关,号召全校师生如何深入学习,贯彻等等;接着发布的一条处分决定,让海涛班级所有同学,尤其是海涛本人无异于一道晴空霹雷。

    大致的意思是,六年一班徐浩无辜旷课达半个月之久,期间无票扒火车去往外地,已被铁路公安遣送回来。基于该生过往的一贯表现,经学校决定,将其送市工读学校强制教育。

    排队往教室回的路上,海涛失魂落魄,几次差点撞到走在他前面队伍的同学身上。他难以接受,更难过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徐浩了。

    海涛想起下雨那天,和刘强最后一次见徐浩时,徐浩说要去内蒙投奔大姐,那么曲主任说扒火车一定是他下了决心,不想再回到学校里来了。

    剩下的两节课,海涛的目光几乎没离开过新镶好的那块玻璃,似乎要从那块分外明亮的玻璃上,能找回徐浩那张总挂着微笑的脸。

    上课的老师,不断提醒他精力要集中,海涛都是两眼无神的看一眼老师,然后又扭过头去。

    煎熬了一上午,好容易听到放学的铃声响起,海涛抓起书包就准备离开学校。蒋老师却在教室门口堵住了他,让海涛随她去办公室,说有事情谈。

    进到办公室,蒋老师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等其他老师们陆续离开,只剩下她和海涛俩人时,才搬了把椅子,温情地让海涛坐到她的对面。

    “换玻璃的事老师调查清楚了,是你海涛,对吧。”蒋老师接着说“你在校门口玻璃店买的玻璃,花了四块五角,让老师傅来教室给安好的,没说错吧。”

    “不是我!”海涛还想说是徐浩,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觉得即使再说恐怕也没什么意义了。

    蒋老师笑了笑说:“那个师傅的儿子也曾经是老师教过的学生,我让方芳去了解,师傅记得可清楚,一个穿着海军蓝军装的孩子,哭着求他来把玻璃镶上。咱们班除了你还有谁?”

    原来如此。海涛听了蒋老师费尽心思的调查过程,没心情也不想再纠缠玻璃的事情,话横着便出来了:“不是我,就不是我。我饿了,没别的事我回家吃饭去了。”

    蒋老师一把摁住就要起身的海涛:“你坐下,老师还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蒋老师说她已经跟学校通了气,要把海涛树立成“学雷锋”标兵,让他准备一份稿子,给学校广播站做宣传用。

    她又提到出了徐浩这样的坏典型,让整个班级蒙羞,现在把你海涛这件好人好事宣传出去,既是你个人的荣誉,也能给咱们班争光……海涛看到蒋老师嘴角又泛起了白沫,尤其是提到徐浩的名字,再也按捺不住,拿起书包头也不回就冲出了办公室。

    下午家门口几个放了学的孩子,聚在一起玩儿弹球,二宝招呼海涛一起来玩儿。海涛却一点玩心都没有,只是站在一旁,眼睛虽然随着弹珠转来转去,心里面一直在想着徐浩。

    不知什么时候,班长方芳出现在他的跟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见一个女生来找海涛,男孩子们停下了游戏,又是对着方芳吹口哨,又是冲着海涛起着哄。方芳瞪了这些孩子一眼,把海涛拉到一边,递给他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几张稿纸。

    “这是蒋老师写好让我交给你,你熟悉一下,没准这两天就让你在全校大会上演讲。”方芳的笑容很真挚“海涛,你可成先进人物了。”

    海涛本想一把撕了这几张纸,但方芳这个班长对他一贯还不错,强忍着一目十行的看完了稿纸写得内容。

    “都是胡扯,我给班里镶那块玻璃,和这些没一点关系。”海涛把稿纸塞回到方芳手里,忽然他想起了这些日子,一直纠结在心里的一个问题,便问方芳“砸玻璃的人是李应杰,老师都知道了,为什么不处理他。还让徐浩受了处分。”

    方芳压低声音告诉他:孙淑娥怕了,不知李应杰怎么知道是她告的密,哥俩到她家威胁她,孙淑娥家长来学校找老师说孩子听错了。没有了证据,学校也拿他没办法。

    听罢方芳讲述,海涛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气愤,扯过方芳手中的稿纸撕成了雪片。

    “你就跟蒋老师说,稿子给我了。”便转身回到玩儿弹球的男孩子堆儿里去。望着一地纸屑,被海涛“晾”在一旁的方芳,委屈地抹起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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