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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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长夜

    二十一  长夜

    辰旦这番话倒让星子有几分吃惊,保留功名,既往不咎,这便是所谓的天恩了么?果然是皇恩浩荡啊!原来不问是非,不要脸面便可以平步青云?不知若是换了别人,会不会刚刚被打得半死不活之后,转眼就真心实意地感激涕零?想起箫尺大哥所说,被害之人往往还会去感谢害他的人,以前难以置信,今日终于眼见为实了。  星子微微垂首,语气坚定:“圣上隆恩,草民愧不敢当。草民所为,实属迫于形势的无奈之举,绝非有意伤人。倘若犯法,愿受有司裁判,不敢求圣上法外之恩。”

    星子竟然不领情!辰旦两道浓黑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若换了别人,如此忤逆君上,早已是在劫难逃,但辰旦俯望着星子因疼痛而变得惨白的面孔,要打要杀的话便出不了口,忍一口气道:“按律一事不再罚,朕今日已罚过你,此事便就此揭过,你无须再逞口舌之利!”

    星子亦知皇帝是退了一步,没有象起初肆无忌惮地宣告,朕即律法。既已尘埃落定,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便淡然地应道:“是,谢圣上。”星子竭力保持语气镇定,却再度因为“谢”字出口而握紧了拳。

    更深漏残,辰旦本来还有许多疑问,但今夜只能到此为止,挥手让慎刑司的内侍退下,唤过英公公:“你带他下去,给他上药,明早再送他出宫。”

    英公公闻言暗中吃惊,圣上今日举动颇为不寻常,连夜私审,留宿禁宫,皆是大违常理之事,就连对待朝廷命官都从未有过,何况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但他在宫中当值多年,从前朝到今上,从一介小太监爬到如今大内总管的地位,看过无数宫闱变故,深知当奴才的第一要务就是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想的不想,主子说煤是白的雪是黑的那就定然是真的,如果自己看到白雪黑媒那定是眼睛瞎了。因此,英公公只恭敬地应道“是”,再不多说一个字。

    辰旦从御座上起身,侍立的太监恭送皇帝退下,仍跪在地上星子突然开口:“玉锁呢?”既无尊称,亦无谦辞,倒有一种破釜沉舟豁出去的决然。

    辰旦一愣,他曾亲口答应过要将玉锁还给星子,方才却忘了,一直攥在右手掌中,此刻忽听星子质问,毕竟尴尬。但这玉锁是自己的原物,若就这样被他讨了去,倒显得自己理亏了般。辰旦一时僵在当地,进退不得。玉锁本是皇考所赐,自己并未正式赐予星子,央姬难产而死,是不是她转给星子的也无迹可考,弄不好便是当时那管家自作主张,若要问星子一个私藏之罪也未尝不可,但如此必会泄露星子皇室身世之谜。自己尚未拿定主意要如何处理星子,自然不能打草惊蛇。

    辰旦心念千转,不欲假手旁人,故作恼怒道:“放肆!朕还赖了你的不成?”走过星子身边时,却将玉锁往他面前一掷!

    星子忙伸手接住了,暗叫声好险,幸好他将这玉锁还了,不然接下去将要如何,星子自己都不知道。

    星子复将玉锁挂在颈间,那沉甸甸的感觉重归熟悉,仿佛有一种安全与力量从中传来。听得皇帝的脚步声远去,星子一口气顿时软了下来,彻骨的痛楚便如巨浪般直扑过来,将他淹没,星子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想一头倒下去再不起来。

    英公公忙唤两名小太监将他扶起,出了怀德堂的大门。夜深人静,几盏昏暗宫灯透着几点橘红的灯光,随着零乱的人影摇曳,惨淡清冷的月色照在汉白玉台阶上,如经冬不曾消融的积雪,偶有风声撞击宫宇檐角下的铁马,叮当作响。

    星子步伐有些踉跄,他倒没在意方才辰旦吩咐总管的话,此刻是去哪里?是大牢还是驿馆,也没什么区别,反正只要尽快出了宫门,离开这耻辱之地就行。天高海阔,山长水远,再见时必一雪前耻。忽想起,皇帝说持刀行凶之事就此揭过,功名未除,还有可能金榜题名,跻身朝堂,星子一蹙眉,如何能忍辱含垢服侍这皇帝?但……自己不就是为了在朝廷搏得一席之地,以施展抱负么?是走是留,星子不由心乱如麻,杖伤益发痛不可当了。

    辰旦只吩咐英公公将星子带下治伤,却未指明该在何处安置。怀德堂是御书房,处于后宫之中,除皇帝外任何成年男子依礼法不能在后宫过夜,虽有若干闲置的宫室,但星子原是罪囚之身,英公公不敢动用,想来想去,只能将星子暂扶到夜间当值太监休息的夜室中。

    夜室是内宫与外殿的大门重光门旁的一间小屋,里面的两名当值太监正歪歪倒倒地打瞌睡,忽听见动静,睁眼竟是英公公一行进来,吓得忙跳起来。那夜室不过两三丈大小,本无床铺,英公公令人将桌椅移开,抬张床来。少时抬来一张简陋的窄床,靠里放下,将星子扶到上面俯卧,又有人拿了外伤药来。将灯烛移到床前,给他上药。

    星子痛得厉害,闭着眼也不管是什么地方,只欲昏睡。他臀腿伤势甚重,贴身的衣物无法褪去,奉命上药的小太监自然没什么耐性,用力一扯,一阵撕裂的剧痛忽如其来,星子痛得猛然清醒,冷汗已淋漓而下,睁眼扭头一看,两名太监正上下其手,星子只道是又遭酷刑,怒火中烧:“你们在做什么?”

    英公公笑答:“圣上吩咐,给你上药。”他不知该如何称呼星子,便含糊其词过去。

    星子眼角余光一扫,周围站了一圈太监,应该还在宫内,他一刻也不想在皇宫多待,暗中运功提气,竟噌地从床上一跃而起!上药的两名太监吓得目瞪口呆,倒退了两步。星子甫一站稳,便抬脚欲往外走,稍一移动,双腿痛得钻心,似被烈火灼烧,控制不住反往后倒,星子重重地跌坐在床板上,刚好压着受伤最重血肉模糊的臀部,便如心脏瞬间被电流击中,复涌入脑中,星子亦忍不住发出半声惨叫,随即又生生咽下。

    星子脸色瞬间变为惨白,深深吸气,左手扶住床沿,慢慢将重心转移到手上,待习惯那疼痛后,复运气,再度站起,一字一字地道:“我要出去。”

    英公公乃正四品官衔,宫中总管,降尊纡贵来服侍星子,见他竟如此倔强不肯领情,便增了三分不耐:“此刻宫门早已宵禁,怎么出去?圣上有旨,明天再送你出宫。”

    打了便打了,为何又要留宿治伤,这皇帝是什么意思?想笼络收买还是另有所图?星子忽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再看自己下身,被刑杖打破,再被撕裂,近乎衣不蔽体,这种样子如何出宫见人?又凭什么再让这帮太监来折辱?星子恨恨,几乎是气急败坏地道:“我不上药!你们都出去!出去!”

    英公公本可以下令将他按住,强行上药,转念一想,他自讨苦吃,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皇帝那边他已想好了说辞,亦不怕圣上会怪罪。英公公嘿嘿一笑,道:“那你就在此休息,明早宫门开了便送你出宫。”遂带人退出,顺便反锁了屋门。

    星子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一点一点将双腿挪到床上,慢慢俯卧下去,周遭一片寂静,唯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疯狂地叫嚣,无声的静默与孤独中伤痛愈发难挨,似乎一呼一吸也会加重痛楚。

    星子方才一番挣扎,出了一身冷汗,早已口干舌燥,瞟到那室当中的小方桌上有一只青瓷茶壶,也不知有水没水,勉强伸出手去,却差了尺许够不着,星子没了力气,不想再费力起来,只忍着火烧火燎的焦渴,半闭着眼,却哪里睡得着片刻?过了不知多久,床前的蜡烛燃到了尽头,啪的一声爆出一个明亮的灯花,斗室便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星子默默地躺着,满腔的愤懑怒气渐渐归于平静,重头回想从府衙到此时的遭遇,实在透着怪异,皇帝最后的处理结果亦颇出人意料。但星子关于皇帝的种种,无非是书上看来,箫尺口中听来,全无实际经验,琢磨良久,也猜不透他的用意,复想,管他如何,星子便是星子,以不变应万变好了。此外,至少今晚也还有所收获,既然皇帝一锤定音,玉娇姐姐应该不会有麻烦了,待自己出去便立即去找她,无论如何救她脱离苦海。想到玉娇,想到那潺潺清泉般的琴声,火烧的痛楚中便似注入了一丝清凉,只要能救出她,付出的这一切代价都有了归依。

    辰旦从御书房出来,回到寝宫时已是四更,五更便要上朝,草草歇下,亦是睡意全无。以手枕头,眼前皆是今夜与星子见面的一幕幕情形,恍惚若在梦中……唉!辰旦长长地叹息一声,说不清是喜是是怜是恼,是幸庆还是后悔?从来没遇到过如此棘手的事,十六年前自己若不杀他或干脆杀了他,都不会有今日的局面了。想到当年追杀星子的诸种经过,辰旦不由烦躁郁闷,他命不该绝,会不会是来讨债的?但今日面对那澄澈如宇的眼睛,却又再狠不下心赶尽杀绝,甚至还忍不住想保护他,辰旦自嘲一笑,果然是老了,才会变得优柔寡断。

    一抹极浅的晨曦透进沉沉的寝宫,不平静的一夜终于过去,听那梆声打了五更,英公公照例在宫外高唱,以唤醒皇帝上朝。辰旦翻身坐起,彻夜不眠,双目仍炯炯有神,只是眉心紧蹙,锁住了一点暗云。

    内侍上前为辰旦更衣,英公公亦在一旁侍候,辰旦开口便问:“星子呢?”

    英公公忙躬身答道:“回圣上,昨夜奴才已将他安置在夜室里,等奴才服侍皇上上朝后,便遣人送他出宫去。”

    “唔”,辰旦不置可否轻哼了声,又问道:“上过药了么?”

    “这……”英公公略顿了顿,面现难色,迟疑道,“回圣上,奴才昨夜曾让人给他上药,但他始终不肯,挣扎得厉害,奴才怕反而会加重他伤势,不敢硬来,因此……只能先缓一缓了。”

    “不识好歹!”辰旦闻言沉下脸,沉默了一会,忽道,“朕去看看,还反了他了!”

    辰旦连早膳也不用,匆匆更衣梳洗毕,身着明黄绣金九龙朝服,脚踏云龙出海金线靴,头戴五色十二章冠冕,摆驾上朝。那夜室正在上朝的必经之路上,天子仪仗,前行十二对开道,分持黄旗金鞭,銮驾居中,随之扈从,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开往前殿,到重光门前,辰旦忽令停下,随即徒步下辇,令英公公道:“带路!”

    星子已听见门外大队人马的喧哗,只是不想理睬,他默默运功了半晌,盘算着咬牙走出去倒不十分艰难,但这身上的衣服……难道还要求他们不成?何况,这宫里除了龙袍,又哪里有寻常男子的衣衫?莫不成还要穿着太监的衣服?昨日堂堂正正走进来一位大丈夫,今天出去就成了一只阉竖,岂有此理?就算身体仍完好无缺,心态与阉人又有何区别?他在府尹牢中,明知会被革去功名,十年辛苦将付之东流,甚至会身陷囹圄,反倒毫不在意,此时却烦心不已,功名不过身外之物,而为人的尊严怎能随意放弃?

    夜室的门突然被重重地撞开,星子本能地转头,朝服冠冕的辰旦巍然立在门口,高大伟岸的身影投射进来,此时天色尚未大明,屋里灯烛已灭,星子只看见那冠冕下一串串珠玉摇动,朝服的金边闪着点点金光,却看不清皇帝的表情,但想来不会有什么好事。星子也懒得再思索应对之策,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且先看他会如何吧!

    随行的太监急急点灯,灯光点亮的那一刹那,辰旦瞥到星子脸上闪过一抹不屑的表情,那表情意味着轻蔑,便如一根尖锐的长刺刺入辰旦眼中,辰旦微微眯了眯眼,目中寒意森然,一时几乎想令人将他拖起来再打四十杖,但他的视线随即扫到了星子的双股,那里是一片模糊的殷红,裤腿撕开沾着星星点点的皮肉,室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辰旦忽似重回到二十年前的战场上,长刀砍中自己的大腿,翻卷起红白的血肉,触目惊心。

    辰旦复对上星子的眼睛,那双蓝眸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闪亮,想起他昨夜一声不吭地挨打的倔强表情,怒气不由散去大半。辰旦微微蹙起眉头,看来英公公所言不虚,他这副样子,任他挣扎反抗只会更糟。星子既不开口,辰旦也不与他多言,径自命道:“大内侍卫何在?绑住他的手足。”  说罢踱进室内。英公公初时一愣,旋即明白他的意思,忙命人去拿绳索。

    星子本痛得昏昏沉沉,忽听这个什么皇帝开口就要大内侍卫?绑住手脚?是想要做什么?要打还是要杀?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么?眼见辰旦仅在自己三步开外,一跃起便可将他擒住,星子默运内力,正要猝然而起发难,忽见辰旦冕旒后的目光,目光中不见杀气,却似有一丝怜悯,星子有些恍惚,为什么这眼神如此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但一定是与自己至为密切之人。

    就这一愣神功夫,已冲进来四名侍卫,如狼似虎地分别按住星子手脚,室内顿显拥挤不堪,辰旦复退到门口。星子见大势已去,暗道,我命休矣!想到即将与那些被皇帝杀死的无数冤鬼一样,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呜呼哀哉,星子狠狠地咬了下嘴唇,当断不断,刚才是中了什么邪了?

    这些大内侍卫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星子未受伤时,单打独斗大约能以一对二可有胜算,此时哪有力气以一敌四?被牢牢按住动弹不得,便有太监上来手脚麻利地将星子四肢分开,用麻绳紧紧地绑在四条床腿上,形如一个大字。星子暗中咒骂不已。四名侍卫往后退开,又是两名太监过来,仍是继续昨日的动作。星子方才恍然,皇帝竟是要给自己上药!但即是如此,一想到自己那种地方的伤痕将毫无遮拦地裸露在众人面前,星子便羞愤难当。皇帝连上药都如此霸道,仍只不过把人当成了猪狗一般,想打就打,想示宠就示宠。

    忽然臀上如烈火烧着,又如整个人被扔进了沸腾的油锅里,星子的瞳孔骤然放大,猛地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牙关往下一磕,正咬在舌尖上,一时满口鲜血。辰旦忽见星子口中流出血来,顿时变了脸色,差点一步冲过去,他曾亲眼见过人在绝境时咬舌自尽,难道……

    英公公忙上前扳开星子的嘴查看,片刻后回禀:“回圣上,不碍事,想是忍痛太急咬破了舌尖。”又对星子道:“公子,伤口须得用烈酒清洗,方能上药,你且忍忍吧!”英公公察言观色,已知皇帝视眼前此人非同寻常,见星子生得俊美,如琢如磨,宛然好女,猜想皇上偶尔在宫中也与年少貌美的太监狎玩,八成是看上了这个新猎物。

    辰旦令道:“将他嘴堵上。”

    星子侧头吐出一口血水,断然拒绝:“不用。”辰旦似乎默认了他这次的无理,不再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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