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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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英雄

    二十二  英雄

    星子埋下头,任身后的痛楚一波接一波排山倒海般地扑来,眼前一阵阵发黑,被绑着的双手紧握成拳,绳索深深地勒入手腕,汗水再次湿透全身,星子只极力忍耐着一动不动。  这哪里是上药,分明是在上刑。每一处伤口被烈酒浸泡,如刀剜针挑一般,比昨夜的杖责更加难挨。星子本来一直暗运内力护住心脉,昨夜痛到极致时都未曾昏厥,此时却渐渐有些神智不清了,耳听得似乎有人说:“陛下,该上朝了!”但没有回应,室内安静得听不见一点人声,想是那皇帝已走了。

    仿佛过了有一百年那么久,漫长的酷刑总算结束了,太监们解开绑缚的绳索,星子趴在床上,全身力气似已不剩一丝一毫,连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一动。只是他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沾,反流了许多汗,干渴得犹如沙海中一条濒死的鱼。突然头被人抬起,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碗茶水!星子想也不想便张开口,凉水流入口中,混着未干的血迹喝下,隐隐是腥咸的味道。

    眨眼水碗便已见底,这一小碗水实在是太少了,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喝下去便如一滴水渗入了浩瀚沙漠,转眼便无踪迹。星子反而更加焦渴难耐,费力撑起身,欲寻找水源,眼前却是英公公,松弛面孔上堆满了笑意:“还不快谢过皇上?”

    星子微微一偏头,正见辰旦仍是站在门口,仍是方才那个位置,未移动分毫。星子只觉一种窒息般的压力扑面而来,难道连这也要谢恩么?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毒打我是恩,让我喝一口水也是恩,如果你不允许,我就不能喝水了么?你,凭什么?嗯,当然,就凭你打得过我,你威风……涂老夫子拿着戒尺,为了逼着我认错,你凭着刑杖,就为了逼我谢恩,可你们难道不知道,逼迫下的认错和谢恩,都是假的么?或许你们装作不知道,就是想听假话。想象着皇帝端坐于金銮宝殿上,威严无比,下面万众拜伏,山呼万岁,而在这些人头上都悬着一柄刀,他们其实只是谢的这柄刀,谢它还没有掉下来砍掉脑袋,而与宝座上坐的是谁无关,哪怕是一具僵尸一具木偶,蚁民们也会叩首如仪。想到这,星子忽就笑了,然后轻声道:“谢圣上隆恩。”

    这五个字辰旦不知听了几千几万次,早已视为理所当然,也懒得去管那背后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他却看见星子笑了,笑得云淡风清,沉静的蓝眸如雨后清澈无尘的天空,因干渴而龟裂的嘴唇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象彩虹般的弧度。辰旦看惯了生死,可从未见过谁被打得遍体鳞伤后还能笑得如此怡然自得。

    辰旦不作声,静静地凝视星子片刻,上朝的时间已经迟了,再耽误不得,辰旦亦笑了笑,事情似乎变得有趣了,你是朕的儿子,朕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时间陪你玩,这是不是也叫做天伦之乐呢?

    辰旦吩咐英公公:“喂他吃一粒安神丸。”说罢转身离去。英公公拿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弹珠大小,星子瞥了一眼,虽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但眼下皇帝看来并不想要自己的命,也没多加抗拒,和着水吞了下去。不一会儿,沉沉的倦意袭来,身上的痛楚倒似没那么难挨了,星子闭上眼,很快失去意识。

    这一觉睡得深沉,醒来时,星子睁眼发觉自己仍是俯卧,本能地欲起身,略动一动,牵扯臀腿的伤处,疼痛中星子忽记起了一切。见天色已大明,想到自己还衣不蔽体,星子急去看身上,却已换上了一身素白色的中衣。这衣服是哪里来的?自己可没有这样的衣服。腰上还搭着一条浅灰色的薄绒毯,身下是淡黄色的刺绣绸面褥子。乳白色的幔帐垂下,看不分明床外的情形,但这显然不是昨夜躺的那间小屋里的硬床,也不是文星客栈,更不是府衙里的牢房。星子一惊,这是什么地方?莫不是被人绑架了?默默运气,内息都还正常,神智也清醒得很,活动四肢,不见异样。略放下心。星子轻抚过伤处,虽仍疼痛难当,但比起上药之时已大为缓解。星子当时咬牙抗住,此时不免隐隐后怕,一想起那样的痛楚煎熬禁不住轻颤。暗暗叹气,自己毕竟不是孙大圣的铜头铁骨。

    星子忍痛翻身起来,掀开床帐,却见床头的红木小几上平平整整叠放着一套男子的深蓝色衣衫,打开一看,大小式样都似照着自己量身定做的。星子猜到这便是为自己预备的,虽然伤处一动就痛得厉害,仍是忙忙地穿戴起来。一面环顾室内,靠墙四扇顶天立地的红木衣橱,窗前横着一张书案,备了文房四宝,案旁有一架博古厨,陈列着诸多古玩瓷器之类,屋子正中另有一张紫檀木的雕花桌子,上面一只鎏金小香炉正燃着不知名的什么香料。透过窗格望去,外面是梧桐树浓密的绿荫,隐隐可见假山一角。

    从屋里陈设来看,这家主人非富即贵,不知是谁?怎么我会躺在这里?星子愈发奇怪,穿好衣服,简单地将头发挽了个发髻,便要出去查看。忽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家丁打扮的青年男子进来,见星子已起床,忙趋前道:“公子醒了?”

    星子急问:“这是哪里?你家主人呢?我怎么到了这里?”

    那人神情恭敬,答道:“这是顺昌府,小的名叫阿伟。这里以前的主人是朝中的监察御史,府第是圣上赐给他的。因去年犯了法被抄了家,这房子就充公了,一直闲置不用,拨了小的等三五个人来看着园子。前天宫里的公公送信让赶紧打扫屋子出来,当晚便送了公子过来,说是圣上的意思,要小的好好照顾公子。公子歇了这两日,今日气色好多了呢!”阿伟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小的是这府里的主管,以后就是公子的人了,公子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公子行动不便,有什么事小的去办就是了,公子还是歇着吧!”便要来扶星子。

    不知道伤处是不是又裂开了,星子痛得倒抽凉气,仍是倚着床头站稳了。呵呵,原来这又是皇帝安排的,这圣上的天威还真是无远弗届,难怪进了京大哥便不再管了,敢情有人管住管吃管穿也管打。自己一觉就睡了足足三天么?这就是那“安神丸”的用处了?

    星子想到那些难以见人的伤处多半也被这阿伟看去了,不禁又微红了脸,勉强笑笑道:“多谢这位兄弟,我没事的。”再度环顾室内,顺昌府?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皇帝是将这宅子赐给了我么?想起阿伟方才所说的关于这府第的来历,星子耸耸肩,顺从他便赐你这漂亮的宅子住,违逆他就抄家杀头,皇帝的心思倒是不加掩饰。他对我也是如此罢了……但,我得罪了府尹他连夜御审,施以私刑后又屡次示恩,显然是将有重用的意思……星子虽毫无朝政经验,也能感觉到这个皇帝待自己颇为不同。我和他素无交情,在朝中也无势力,更谈不上建功立业,他刻意示恩是何故?难道他看出我身怀绝技,或是我的文章惊才绝艳?星子自己都忍不住想笑。管他的,威也好,恩也罢,不过是收拾人心的手段,我不欠他,也不必领情,尤其被他莫名其妙毒打一顿,这笔帐我还没与他算呢!

    阿伟殷勤地递上一盏热茶,又道:“公子饿了吧?厨下备好了银耳莲子羹,小的去端来给公子?”

    星子仍是口渴,倒不觉得饿,接过茶水一饮而尽,阿伟又倒了一杯,星子连喝了三大杯,忽想到生财虎子,是不是还在文星客栈等着?还有玉娇,自己得赶紧去找他们,急急对阿伟道:“我还有两位朋友在客栈中,这几天不知道我的消息,想是急坏了,我得去看看他们。”说完便要往外走。

    阿伟现出十分为难的表情,侧跨一步,挡在星子身前:“公子,上面说,要公子在此处静养,这……”

    星子努一努嘴,忍痛挤出一丝笑容:“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再静养下去,倒真要养出病了。”

    星子说着一挥手,微微用力,将阿伟往旁边一推,阿伟身不由己退了几步,星子已趁机打开房门出去。星子运起轻功,脚不沾地已穿过前厅、前院,到了大门,大门本是虚掩着的,门房里守了两名家丁,眼前一花,只见一道蓝色的人影闪过,还没看清是谁,星子已出了大门。

    到了大门外,星子方回头一看,黑漆大门分外气派,门梁上高悬的匾额上刻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顺昌府”,庄严肃穆,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蹲在正门前,门外一片开阔的青砖地,大概是供上马下轿之用。星子微微眯眼,阳光灿烂得让人有点晕眩,这就是曾经梦想过的高墙大院的豪宅?可是如果失去自由,再富丽的豪宅也和监狱没什么区别。皇帝是想把我圈养在这漂亮的笼子里么?

    星子急急地走了一段,上了大街,回头不见阿伟等追来,方才停下,忽发现不远处一片金黄色的琉璃瓦,流光烁金,竟是禁宫。原来顺昌府与皇宫离得这么近?星子心头更增不快,此时双腿又如刀割一般,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大街上人流拥挤,不便再展轻功。星子辨明文星客栈的方位,慢慢地走过去。

    刚到大业路街口,远远就望见文星客栈门口聚了许多人,星子奇怪,出什么事了?不会是府尹来找虎子生财的麻烦吧?待得近了,星子见客栈门前围了有数百人,都是市井小民,大都是男子,也有几位老婆婆,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星子倒听得清清楚楚。耳听一名男子道:“听说义士三天前晚上从府衙里押走了,到现在还没有下落,不知会不会被那些小人做了手脚?”星子一愣,三天前晚上,不会是在说我吧?另一名青年却振臂高声道:“他们要是敢暗算义士,我跟他们没完!”旁边几人跟着大叫:“对!跟他们没完!”

    星子正要挤进客栈大门去问问情况,人群却突然潮水般地向外涌去,嚷着:“义士的朋友回来了!”星子一扭头,远远地见虎子和生财朝这边走来,却是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前面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星子怕硬挤过去会伤了人,只得大声喊道:“虎哥!生财哥!我在这里!”

    虎子和生财忽听到星子的声音,顿时眼睛一亮,亦同声叫道:“星子兄弟!”他们方才又去了府尹衙门打探,自然是毫无所得,失望而归,哪知星子竟然自己回来了!

    围观的众人一听,立即调转了方向,哗啦啦又朝星子围过来。星子见来势凶猛,忙向后退了几步,靠着文星客栈的外墙站定。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老妇,看上去有五十多岁年纪,差点撞在星子身上,星子赶紧扶住她,她拉住星子的手,双腿一屈,便要下跪。星子大惊,手腕用力往上一托,那老婆婆终于没跪下去。星子慌忙道:“婆婆,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行此大礼,可是折杀星子了!”

    星子以为老妇是有事相求,哪知她站稳后,仍是双手紧紧地握着星子的手,浑浊的眼中有晶莹的泪花闪烁:“好孩子啊!可是谢谢你了!帮我们大伙儿出了口气!”

    旁边有人插嘴道:“听说这位公子还是今科解元呢!”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齐齐发出赞叹之声。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每个人神情都十分激动,夹裹着星子,几乎要把他挤到墙里头去了,星子不明所以,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场景,手足无措,犹如被困在大海中的孤岛,就要被人浪淹没。好在生财和虎子挤了过来,站在星子身旁,星子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生财附耳对星子低声道:“你刺伤的那个衙内大贵,是京城有名的恶少,这些人都是以前受过他欺压,来感谢你的,已经在府衙和客栈外面守了好几天了。”

    虎子则是快人快语:“你小子将他刺成重伤,现在都人事不醒,听说还落下了终身残疾,实在是大快人心啊!”

    “终身残疾?”星子更是惊奇莫名,那天闯进去时,自己虽只是匆匆一瞥,但那人似乎就是被小刀刺了几下,并没刺中要害,也没见他缺胳膊断腿的,哪来的终身残疾?

    虎子见星子神情茫然,笑着给了他一拳,嚷道:“你自己做下的事情还装什么糊涂?你不是一脚踢伤了他的子孙根么?”

    “啊?”星子惊得低呼一声,好在旋即被人声淹没,并无人特别在意。玉娇姐姐!天哪!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刚烈决绝!再一想她持刀与大贵周旋搏杀的情景,星子既震惊又惭愧。暗道,他们来感谢我,而功劳其实是玉娇姐姐的,她才是当之无愧的侠女英雄!自己怎能贪其功为己有?但既然顶了她的罪,也只能冒了她的功。对不住她了!

    那位老婆婆还拉着星子的手,絮絮地说些什么,她说得颠三倒四,星子听不太明白,旁边的人帮着解释,星子才听懂了个大概,原来,婆婆有个小女儿名叫小玲,二八年纪,颇有姿色,去年有一日,在路上不巧被大贵见了,就强拉她去陪酒,彻夜未归,第二日抬回来一具门板,上面用草席裹了小玲冰冷的尸体,小玲至死仍大睁着眼。小玲死不瞑目,家里人这一年来四处告状,都没有结果,反曾被官府捉去毒打。这回星子刺伤了大贵,算是为小玲一家人出了口气。

    星子听了更是惭愧无地,只是推辞不已,挂念着玉娇,终于忍不住问生财:“你知道玉娇的情况吗?就是小红楼的玉娇姑娘,上回你们都见过的。”

    生财虎子天天跑去府尹衙门打探消息,听说星子被带走了,下落不明,提心吊胆了好几天,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他平安回来,旁的不问,就惦记着他小红楼的那个相好。生财不由来了气:“兄弟,重色轻友就算是人之常情,但你好歹也不能把同生共死的自家兄弟丢到脑后啊!”

    靠得近的人也听见星子打探小红楼的玉娇,他们虽知道事情发生在青楼,但因受伤的是恶少衙内,想当然地便把星子视为惩凶除暴的大英雄,忽听得心目中的大英雄只是关心相好的娼妓,不免大失所望。称赞之声随即小了下去,人群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星子顾不得那么多,抽出手来,急急地对小玲的母亲道:“大娘,你不用谢我,我现在还有点急事要办,先失陪了,抱歉!”匆匆地分开人群,往小红楼方向走去。生财虎子虽是一肚子不满,还是只得跟在他后面。

    星子听见身后人群的叹息之声,间或夹着指责,星子轻轻叹口气,这样也好,我本不是正主,不能白担了这份虚名。谁刺伤了大贵,这是我与玉娇姐姐之间的秘密,哪怕自家兄弟,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星子疾走了两条街,腿上的伤口愈发叫嚣,每动一步便如刀锯锯过一般。生财虎子见他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汗珠滚滚,这才想起他这几天落入府尹手中,定然没有好日子过,担忧问道:“听说你被人带走了,这两天去了哪里?”

    星子心头苦笑,但不愿在他们面前诉苦,只轻描淡写地道:“还能去哪里?无非是拖出去打一顿罢了!”

    虎子怒道:“他们还敢打你?你不是贡士么?”

    “有什么不能打的?还有他不敢做的事么?”星子含糊其辞,不想多提皇宫中受辱的过程。

    虎子他们只当他指的是府尹祥大人,气愤难当:“兄弟,你有功名在身,他敢打你,他不怕犯法么?”

    “功名?”星子冷冷一哼,“人命在他那里都不值一钱,何况功名?他便是法,还怕犯什么法?”二人面现犹疑,不等他们询问详情,星子忙道,“没什么大事,现在已无妨了,等回去再说吧!”咬牙忍痛继续往前走。

    待到了章台路,小红楼却是大门紧闭,两张官府的白色封条交叉贴在门上,前厅后院静悄悄的没半点人声,全不见往日繁华热闹。一打听,星子在小红楼出事后的第二天,府尹就派人来查封了小红楼,将上至老鸨,下至丫鬟的全楼几十号人都押到了府衙待审。星子一听,更是焦急,那大贵还人事不省,尚无对证,若等他清醒了,玉娇姐姐可就危险了,事不宜迟,得马上去营救她!星子拉上虎子生财:“走,我们去府衙看看!”见二人不情不愿,星子正色道,“我若不把她救出来,那不是一切都前功尽弃了么?”二人想想也是,无奈又陪着他往府衙去。

    府衙大门前,竟是另一番景象。尚未到门口,数十名卫兵在离大门百步之遥拉了一道红线,排起人墙,手持兵刃,不许闲人靠近。府衙两扇黑色的大门紧关着。虎子生财不由奇怪,早上来时不还好好的么?现在出什么事了?很快府衙附近聚集起不少人,有好事者窃窃私语,原来方才皇上下了圣旨,革去祥大人的府尹之职,逐出京城,永不述用。衙门已经封了,正待清查。

    “革职?”星子插话,“什么罪名?”

    “什么罪名?”观者晒笑道,“无非是贪污贿赂,现在的官员小辫子都是一抓一大把,就看上面办不办他,罪名都是现成的。不过这回恐怕是他宝贝儿子出了事,传到上面去了,民怨沸腾,就趁此开了他,以平息议论。这祥大人上任三年有余,家中藏的黄金白银都快堆不下了吧!这不,正派人抄家呢!”

    竟是这样?星子心中疑窦丛生,三日前,皇帝连夜将自己召进禁宫御审,又是斥责,又是动刑,杖责后送到顺昌府养伤,但今日反将府尹革职,这其间有没有什么关联?仅仅是为了平息民愤?皇帝的行事真是处处透着古怪,为何不办我反要办府尹?是何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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