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王者归来之天路 > 六十 困境

六十 困境

    六十  困境

    大帐内仍是黑漆漆的一团,不见旁人,模模糊糊中只有辰旦兀自坐在御案之后。  星子看不清辰旦的面目表情,帐内充斥着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空气,极端压抑,令人窒息。星子打燃火折子,不紧不慢一支支地点上帐内照明的巨烛。

    直到火焰一点点明亮起来,映得中军大帐一片通明。星子这才低头于帐中距辰旦丈余远处跪下,行礼如仪,沉静如山:“儿臣叩见父皇!”

    辰旦死死地瞪视着星子,半晌不做声,良久,方开口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星子跪直了身子,声音清澈而坚定,如百转千回柔韧如丝的蒲草:“儿臣本不擅长骑射,失利亦非意外。至于格斗比武,儿臣带伤上场,腾挪不便,故而败北。辜负父皇厚望,恳请父皇恕罪!”

    “呵呵”,辰旦忍不住挤出两声冷笑,令人不寒而栗,一把从案上抓起星子的兵法答卷,狠狠地劈面掷来,那试卷上面竟空无一字!“那这个呢?你又作何解释?”

    星子抿一抿薄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儿臣对兵法一窍不通……”

    辰旦气得面色发白,浑身颤抖:“一窍不通,好一个一窍不通!朕真是低估了你!”

    星子唯有默然,今日自己的举动,简直是当众向皇帝示威了。不愿用箫尺大哥的心血成果帮助他的仇敌建功立业,这背后的理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当然更不能指望父皇能够谅解宽宥。

    星子沉默对峙,辰旦更是怒火滔天,起身扯下挂在宝座之后的一柄长鞭,这条鞭子是万国大典时蒙古国进贡的,以示臣服之意,挂在中军大帐,本只是装饰。长鞭以白玉为柄,镏金刻花,黑漆漆的鞭身以上好的犀牛皮制成,混以柔韧的金丝,落在手中沉甸甸的。

    辰旦手持长鞭站到星子面前,反转鞭柄,挑起星子的下巴,星子不得不被迫与皇帝对视。辰旦俯视着跪在脚下的儿子,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当真是言必行,行必果!你不愿之事,果然破釜沉舟,不计代价!为了不为朕效力,为了让朕死心,不惜如此精彩表演!把朕当成猴子耍,让朕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你便称心如意了?”

    星子下意识地望了眼辰旦,怒意汹涌的眼眸中掩不住受伤后深刻的失望,星子心头抽痛,泛起几许愧疚,习惯性地想要垂眸低首,却被鞭柄挡住了。星子眨眨眼睛,声音低了下去,不复方才的理直气壮:“父皇也曾评价过,儿臣是妇人之仁、心慈手软。儿臣见不得杀戮流血,若任命儿臣为先锋,只能是滥竽充数,贻误军机。儿臣不堪重用,有负父皇信任……”

    “妇人之仁?你倒找到挡箭牌了!”辰旦唰地甩出一鞭,狠狠地打在星子背上,“这么说,是朕做错了?是朕一厢情愿自作自受?”

    虽是隔着铠甲,星子仍痛得哆嗦了一下,却伸出手臂,挡下了辰旦的第二鞭,那白袍的袖子顿时被锋利如刃的鞭稍划破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迹迅速渗出。“你竟要抗刑?”辰旦难以置信地看着星子,“你果然要犯上作乱,和那反贼一路?”

    星子深深俯首:“儿臣不敢,恳求父皇稍候片刻。”

    辰旦停下,星子小心翼翼地依次除去了玉锁、金牌、头盔、铠甲、银袍等衣物饰品,卸了腿甲与护膝,便连贴身的中衣也褪下,一样样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身前,**了上身。这才跪伏地上,静默候刑。星子前次以手剜心,撕裂了胸前的胎记,如今伤愈,那星形的胎记竟然复又出现,殷红如血,与从前一毫不差。

    星子一副镇定从容的样子,明摆着是早有准备,乌龟吃秤砣——铁了心的。而辰旦复见他血红的胎记,心中厌恨更胜。这个逆子,生来便是要和朕造反作对的!辰旦几乎要被熊熊燃烧的怒火吞噬,一脚踹在星子腰间,将他踹倒在地。

    不等星子重新爬起,暴烈的鞭子已如夏日的冰雹,噼里啪啦砸在他身上!辰旦下手甚重,一鞭追着一鞭夹杂着风声凄厉而下。但他身为帝王,虽一言可定天下人生死,却极少自己动手施刑,毫无章法地一通鞭打,凌乱地落在星子的背上、臀上、手臂、双腿。

    星子以双手遮住头脸,不躲不闪,不吭一声,甚至不用内力护体,任他毒打。过不多时,星子身上仅剩的衣物已被撕得条分缕析支离破碎,如浸满了鲜血的布条,裸露的后背和前胸更已是鞭痕交错。那长鞭中混编了金丝,落在身上如利刃割肉一般。到后来,星子已分不清鞭子的落点,只有无边无际的疼痛将自己淹没……

    星子很久没挨过如此惨烈的毒打,仿佛,仿佛只有那次被抓捕回京,良大人刑讯时的春雨鞭带来的痛楚依稀如是……后来父子相认,自己虽屡次激怒他,父皇却一直手下容情,今日终于到了算总账的时候?星子心中泛起难言的悲凉,道不同,不相为谋,父慈子孝的天伦之乐终究只是一场梦,一场注定将在心身俱伤的痛楚中醒来的黄粱美梦……

    辰旦不住手地打了有一两百鞭,横七竖八的伤痕渐渐成了一片模糊,忽然啪的一声,犀牛皮所制的御鞭,竟然生生从中折断了!辰旦将断鞭一抛,看见星子几乎成了个血人,蜷缩在地,犹自颤抖着喘息,却仍未出一声。辰旦不解气,一脚踹在他背上,踹得星子滚了一圈。辰旦嘶哑着嗓子喝道:“滚起来!”

    星子挣扎着俯趴在地,十指死死地抠住地砖的缝隙,慢慢地撑起来。方跪直了身子,辰旦便又是一脚狠狠地踹在他后背狰狞的伤口上,将他踹倒。这回星子不待他命令,便又挣扎着爬起来,跪直了身子,辰旦又是一脚。如此反复,星子渐渐不再感受得到疼痛,恍恍惚惚地想,我是要死了么?最终还是死在亲生父亲的手中?这样也好,对大哥,对父皇,或许这是自己唯一应得的归宿……数十次后,星子口吐鲜血,昏倒在地,辰旦又上前踢了他两脚,星子却一动不动,全无反应。

    午夜时分,忠孝府,正守在耳房值夜的阿伟忽被门外的车马喧哗惊动。开门一看,这回不是宫中内侍,而是数名全副武装的军士抬了星子下车。阿伟知道星子今日要去军中,却不料又是好端端地出门去,昏迷不醒中被抬回来……阿伟不及细问缘由,幽暗的灯光下,见他一身是血,忙照惯例要请大夫。带队的大内侍卫首领蒙铸却伸手拦住:“圣上有吩咐,不许给他上药!”

    “不许上药?”阿伟虽对星子挨打受伤已习以为常,但听到这个命令仍不免诧异,“那……”看着血肉模糊的星子,阿伟颇为踌躇不安。

    “他命大的很,死不了!”蒙铸幸灾乐祸地冷笑了一声,“圣上的吩咐自有他的道理,你照办就是,给他喂些饮水食物,先留着口气就行了!”阿伟只得遵命。蒙铸令军士将星子交给忠孝府仆役,即率众离去。

    仆人将星子抬入内室。不能上药,阿伟便用毛巾蘸了清水,为他轻轻地拭去血迹。星子的前胸后背臀腿,鞭痕凌乱重叠,许多地方似被白刃砍过,翻卷出红白相间的血肉,触目惊心。阿伟为星子处理过多次刑伤,往回多是伤在一处,这次全身上下却已是几无好处。

    洗净伤口,阿伟在床上铺了层白布,将星子放在上面,怕压着伤口,只为他盖了一床薄被,星子仍是昏迷不醒,阿伟喂他喝了一碗茶水,便蹑手蹑脚地退出去了。

    星子醒来时已近五更,睁开眼,窗外无月,室内无灯,一团漆黑中星子仍察觉自己已躺在了忠孝府的床上。屋里没有他人,冬夜寒冷,火盆已经熄灭了,寒意一阵阵袭来,浑身的伤痛反倒冻得麻木了。星子静静地躺在黑暗中,心下有点奇怪,父皇竟然没打死我么?

    星子清醒着躺了片刻,伤痛渐渐苏醒,那伤口时而滚烫如同置身熊熊火炉中烘烤,时而酷寒如在冰窟冻得星子牙关打颤,冷热交替,如疟疾发作一般。这种感觉和以往不同,显然满身的伤口未经处理,引起了发炎。想来是皇帝气得狠了,不许延医上药。星子轻阖上眼,默默忍受伤痛。自从得知桐盟山庄覆灭的噩耗以来,星子一直心绪不宁,此刻的在疯狂肆虐的痛楚中,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

    忽觉胸口一阵烦腻欲呕,星子张开口,却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今日被辰旦狠狠地踹了数十脚,皆踹在胸腹后背,未用内力护体。辰旦虽然不会内功,但数十脚下来,星子的五脏六腑都似颠转过来了一般,受的伤着实不轻……星子无心运功疗伤,只是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忽发现胸前空空荡荡,麒麟玉锁不知去向,星子一惊,当时自己是取下来放在身前,昏厥后是不是被父皇收回去了?

    星子有种从未有过的慌乱,忙伸手乱摸,触及枕边硬邦邦的物事,正是麒麟玉锁和免死金牌。星子松了口气,将那玉锁攥在手中,手心微微地出了汗,复放在唇边轻轻吻过。原来,自己竟会如此在意,这样害怕失去……父皇没有将之收回,是否意味着他并没有放弃我,仍然视我为子么?……可我,我还能不能仍事他为父?

    辰旦狂怒的咆哮回荡在耳边“你把朕当成猴子耍,让朕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你便称心如意了?”星子忽然心如刀绞,这回真的伤了父皇的心,让他对我彻底失望了吧?这是我想要的结果么?不是的,父亲,我原本愿用我的一切,来换取你的平安喜乐,可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我们竟到了这地步?

    是我做错了么?我厌恶他利用我,算计我,监视我,却又同样欺瞒了他,算计了他!虽说是迫不得已,可他到底是我的父亲,父子之间为何不能坦诚相见?我不愿当先锋,本应即时禀明,有言在先,就算惹他发怒,被他责罚,也好过到了比赛场上突然袭击,让他措手不及、震惊失望,我这样任性妄为,太不应该……星子想到此处,心头甚是懊悔,不知这回父皇还能不能原谅我?我得进宫向他请罪,求他原谅……

    星子又冷又痛,撑了会便迷迷糊糊睡过去,睡得并不安稳,打了个盹复又醒来,外面的天色已微明了,深青色的窗格细细地筛进苍白单薄的晨曦,为室内染上了一层清寒之色。星子撑起身体欲坐起来,方动了一动,千百条伤口齐齐迸裂,痛得他哎哟叫了一声。

    门外的阿伟听见动静,忙推门进来,扶住星子:“殿下怎不躺着?有什么吩咐么?”

    星子唇边挣出一丝苦笑:“阿伟哥哥,还得麻烦你帮我包扎下伤口。”见阿伟面现难色,星子证实是皇帝已有了不许上药的吩咐,不愿为难他,轻声一叹:“不用上药,你兑一桶浓盐水,拿一卷白布来即可。”阿伟闻言,望着星子唇边未干的血迹,眼中流露几分不忍的神色,最终未多说什么,领命去了。

    不久,阿伟拎了一桶盐水并一卷白布进来。星子想了想,又要一只大浴盆。阿伟令人抬进一只半人来高的楠木漆金描花大浴盆来。昨日星子昏迷后被抬回来,清洗伤口时阿伟已脱去了他仅剩的衣物,此时仍是赤身**。星子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留下阿伟,让其他人先退出去。

    星子挣扎着起来,由阿伟帮忙跨进浴盆。星子撑着盆沿,微微闭了下眼睛,平静地吩咐道:“你将那桶盐水泼我身上吧!”阿伟迟疑着不敢应承,双手扶着木桶,颤抖不停。星子无奈叹气:“你是要我自己动手么?”

    阿伟沉默片刻,咬咬牙,终于狠下心,抬起满满的一桶浓盐水,悉数泼在星子的后背上!饶是星子已有所准备,仍是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整个人似被丢进了深不见底巨浪滔天的海水之中,身子向前一冲,跌跪在浴桶中,双膝双腿从未痊愈的无数细小伤口被盐一泡,更是钻心的痛。

    阿伟忙将星子扶起来,见那浴盆中的浓盐水瞬间已变成了淡红色,终于忍不住拭泪:“殿下……”

    星子喘息片刻,勉强挤出个笑容:“阿伟哥,每次都是我连累你,实在抱歉。还得请你再帮帮我,帮我把伤口包好,等下我还得进宫去。”

    阿伟想不通,这星子性情宽和,平易近人,模样也长得俊,本事也了不起,皇帝待他也显然不同,可为什么三天两头便会弄得一身伤回来?一次比一次更惨……阿伟将星子扶上床,小心翼翼地擦净他身上的冷盐水,流血倒是止住了。阿伟望着那伤口狰狞突兀的惨象,突然跪下道:“小人有几句心里话,一直想对殿下说,又不知当讲不当讲……”

    星子猜到他的用意,却无力扶他起来:“阿伟哥起来说话吧!我当你如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讲呢?”

    阿伟仍执意跪着不肯起身:“殿下,小人本不该多嘴,可是,旁观者清,小人看得出来,圣上待殿下非同寻常。可殿下这脾气,能否改一改?殿下是聪明人,何必为难圣上?最后吃亏的还是殿下啊!若顺着圣上,殿下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还不都是圣上的一句话么?”

    星子呵呵一笑,在旁人眼里,恐怕都认为皇帝盛宠优遇,我却是个不识好歹自讨苦吃的大蠢货吧!“阿伟哥,你何必取笑我?我要是聪明人,天底下哪里还有傻瓜?你不必劝我,我要是能改,早就改了。只是有些事情,你们不会明白的……”星子叹息,正如父皇最看重的是他的皇位他的王权一样,我也有我最看重的事情,胜过一时的得失,胜过一世的富贵,甚至胜过父子的天伦之情,虽九死而无悔……

    星子如此固执,阿伟不好苦劝,只得起身,将一幅白布扯成一条一条的,紧紧地包扎好星子前胸后背的伤口。早在春天星子被钦定状元跨马游街之时,阿伟便曾以白布为他裹体,今日做起来也算是驾轻就熟。包扎完,星子仍是让他找了一套黑色的袍服来换上,将头发披散在脑后,不挽成发髻,亦不戴冠。阿伟端来早膳,星子勉强吃了两口,心头烦腻之感愈盛,星子怕又要呕血,便将碗筷推到一边,摇摇头不用了。

    折腾了这许久,星子挣扎着起身出门。看看时辰,估计等到进宫,皇帝应已下了早朝,便让辇车直接去怀德堂。如往日般停了车,星子却脱了鞋袜,下车赤足踏上殿前的御道,抱着易水风寒般的壮烈心情,一步一步走到怀德堂前。

    哪知怀德堂门前不同往常,冷冷清清,连值守的侍卫都不见踪影。怀德堂的主管太监温公公见星子来了,却将他拦在门外,告知圣上今日下朝后就直接去了军中,不会再来御书房理事。

    军中?星子一愣,暗悔来得迟了,昨日遴选先锋之事被我搞砸,父皇今日是去收拾烂摊子了么?星子益发内疚,却不免左右为难。若追到军中去见他,怕更会让他火上浇油,若转身回府一走了之,又心有不甘……星子静静地立了一会,终于撩衣在怀德堂前的丹墀下跪了,心里存了万一的希望,如果父皇回宫得早,也许还能见上他一面。

    太监们不理他,任星子跪在殿前。他膝腿伤势未愈,跪在坚硬的汉白玉方砖上,便如跪在针毯上一般,痛入骨髓。被盐水浸泡着的无数鞭痕也疯狂叫嚣。星子自嘲地想,这样痛着正好醒神,免得一会就晕过去了。

    昨日晴空万里暖阳融融,今日却变了天。太阳早已躲在厚厚的云层中,铅色的乌云一团团聚集,低低地压下来,黯淡了天色,昏暗而压抑。午后更起了风,风声呼啸着卷起沙石,打在头脸上又如鞭子落下一般,星子几乎睁不开眼睛,却仍是直挺挺地跪着,宛如一尊黑色的雕塑。

    星子水米未进,跪了一整天,直到暮色苍茫,辰旦却终于没有回怀德堂。冬日里天黑得早,宫中将要宵禁,主管太监便来催促星子出宫,星子只得起身,拖着不听使唤的双腿慢慢离开。

    车辇到忠孝府大门,星子再也支撑不住,由阿伟并几个下人搀扶着进了屋,便一头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了,只喝了两口热茶便闭眼昏然睡去。

    或许是那浓盐水有消毒消炎的功效,或许是星子伤痛交加筋疲力尽,这一夜星子过得还算安稳,只是快天亮时被冻醒了。星子唤阿伟进来问时辰,阿伟告知刚打了四更。星子暗想,今日须得早些进宫去,趁皇帝还在寝宫,若是再错过了,自己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阿伟听说星子又要进宫,神色忧虑地道:“殿下,外面下雪了!”

    下雪了?原来艳阳天后真的要下雪?难怪这样冷……阿伟推开窗户,寒风裹着细碎雪尘直扑进来,院内白茫茫一片,一夜的大雪将干枝枯树装点成玉树琼枝,地上也积了皑皑的一层,空中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而下……这是今冬的第一场初雪,要是往年,星子定会忘乎所以冲进雪地里疯个够,如今望着雪花飘落,却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星子迟疑片刻,仍是令道:“阿伟哥,你去另拿件黑色衣服来我换上。”换了件黑衣,阿伟要为他披上黑貂裘大氅,星子却拒绝了。用润湿的毛巾略擦了擦头脸,星子不敢再耽搁,便又出门进宫去。

    到辰旦寝宫轩辕殿时,天色未明,金碧辉煌的宫殿笼罩在一片茫茫漠漠的雪雾中,五步以内不可视人。那雪越下越大,团团的雪花飞舞着,旋转着,漫天漫地。星子仍是赤足踏上汉白玉铺就的御道,汉白玉石上积了雪,光脚甫一触地,细小的雪花伴着透骨的寒意便从每一个毛孔中渗进肌肤……星子只着单衣,又不敢运功御寒,不由打了个哆嗦。

    星子如往常请安那般在轩辕殿前跪下,等待通报。这日却没有人理他,等了许久也不见英公公出来传他进去。轩辕殿外銮驾仪仗已排开,恭候辰旦上朝。终于,众内侍拥簇着朝服冠冕的皇帝出了轩辕殿。星子忙叩首道:“儿臣叩见父皇!恭祝父皇圣体金安”

    辰旦往星子跪着的地方瞟了一眼,目光中尽是冷漠,就象看着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既不令星子平身,也不停步,从星子身边经过,上了停在宫门前的御辇,车轮辚辚,缓缓驶离。

    仅仅一瞥,星子已发觉父皇面色蜡黄,眼圈青黑,想是这两日操劳失眠之故,但那眼中寒冰般的冷漠更如一柄利剑刺入星子心扉!自从初见辰旦以来,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他或是被自己气得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咬牙切齿,或是胸有城府笑里藏刀不怒自威,可从来没有如此冷漠陌生地对待自己,我是真的要失去他了么?星子怔怔地望着那一抹明黄消失于视野,原本是温暖明亮的颜色,此时在漫天风雪中却冰冷如霜雪,将星子整个人冻住……

    辰旦下朝后,如常到怀德堂批折议事。星子未得传召,仍是跪在寝宫外等候。凛冽寒风如刀,卷着白色雪花扑面而来,嗖嗖地顺着单薄的衣领灌进脖子里,发丝也已冻成了冰柱。星子几乎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却咬着压努力跪直身体……那雪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几个时辰后,星子的玄色衣衫已积满了雪花,远远望去,便象是谁堆成的一个雪人。

    大雪中的皇宫,鲜有人来往,一片静寂,天地之间唯有簌簌的落雪声。不知过了多久,星子几乎快失去知觉时,终于听到御辇在雪地里驶过的咿呀之声,此时传入耳中犹如天籁。看到御辇停下,辰旦由英公公搀扶着下了车,星子忙忍痛膝行了两步,叫道:“父皇!”冻了一天的喉咙肿胀疼痛,发出的声音干涩而嘶哑。

    辰旦听若不闻,这回连看也不看星子一眼,径直往前走去。“父皇!”“父皇!”星子急切地又叫了两声,辰旦只是不理,头也不回地进了轩辕殿。沉重的紫铜鎏金宫门在星子面前缓缓关上,门里门外,仿佛隔绝了世界的两端。

    天色已晚,又有内侍来请星子离开。星子注视着那镂花宫窗,低垂的厚厚帘幕中透出些微光线,在冬日寒夜中映出橘黄色的温暖,可这温暖再也与我无关了么?星子忽回怀想起辰旦的怀抱,坚实而温暖的怀抱,若能再躺在那样的怀抱中,哪怕我立时死了,也是一生最幸福的时刻……星子被两名内侍挟裹着起身,却转头贪婪地凝望那窗前的灯光,就算……就算所有的温暖温情都只是梦幻泡影,我也愿意用我的生命多留住它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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