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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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诺言

    七十一  诺言

    辰旦却不说话,只使了个眼色,随从会意,便往子扬藏了血衣的营帐角落走去。  星子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大气都不敢出,一瞥子扬,他也在微微地发抖。角落里堆了些琐碎杂物,随从上前随手翻了翻,回头向辰旦摇头示意。辰旦这才开口道:“怎么回来许久都不曾用膳?朕已吩咐给你留了饭,子扬,你去看看?”辰旦此言,子扬如闻大赦,只求远离这是非之地是非之人,哪怕是一刻钟也求之不得,忙忙行个礼,一溜烟地出了营帐,消失不见。

    随从已搬来了一张红木靠椅,辰旦挨着星子坐下,见星子趴着俯卧,怕是前日里背上的鞭伤未愈,今日骑马动武又撕裂了,便想掀开毯子查看他的伤势。辰旦方一伸手,星子已侧身滚了开去,声音冷冰冰的:“陛下是要验刑么?”

    辰旦迟疑一下,有点尴尬地缩回了手。自从上次因查验定鼎录之事痛责了星子,这些天来,两人之间气氛十分微妙,往往整日里也说不上一句话,更少有这般单独相处的机会。今日星子立了功受了伤,辰旦不想再和他怄气计较,遂温和地道:“方才朕去看望了蒙铸等人,他们服了断肠泉的解药,情形果然大有好转。今日你立了大功,朕还没想好给你个什么奖赏?”

    星子的口气仍然硬邦邦的,象是雪地里冻硬了的石头:“臣正想求陛下一个恩典,恳请陛下恩准。”

    辰旦耐着性子:“什么事?你说!”

    “前日陛下命臣十五日之内抄录定鼎录十遍,臣彻夜不眠,挑灯苦战,到今日还有数遍未能完成,恳请陛下延缓几日。”星子口中虽是求情,语气却透着倨傲和不满。

    辰旦面色微变了变,自从认回了星子,星子在辰旦面前,大都谦恭有礼,逆来顺受,即使有何不满也不会挂在脸上,辰旦几乎要忘了星子桀骜不驯的样子。此时星子面色苍白憔悴,神情却是冷漠疏离,辰旦心里竟隐隐泛起一丝疼痛。他为了朕一句话,夜夜不眠,也真是难为他了,仍是低声安慰道:“你既受了伤,眼下紧要之事是安心养伤,未抄完的定鼎录便免了。”

    “谢陛下。”星子亦不客气,随口谢恩了事。他反客为主转移了辰旦的注意力,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辰旦见星子灰白的嘴唇已裂开了细小的口子,接过随从递上的水碗,亲手扶起星子,喂他喝了水,轻轻一叹,道:“除此之外,你还要什么奖赏么?”

    星子正想推辞,这本是臣子应尽之责,无须奖赏。忽一转念,奖赏我全都推掉,责罚我全都担着,世上也没我这样的白痴啊!留着这机会以备不时之需也是好的,遂改口道:“多谢陛下,臣尚未想好要什么奖赏,能否待臣想好了再求陛下的赏赐呢?”

    辰旦主动示好的重赏厚赐,星子向来不以为意,朕的东西不被他放在心上,辰旦不悦又说不出口,本以为今日星子又要拒绝,哪知他竟直言不讳地要求,辰旦当然不会不允:“也罢,等你几时有了主意再告诉朕。赏罚分明方是御军之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并不能因你一人而异。”

    星子听辰旦的语气,似在为上次鞭打狠罚自己一事解释。星子心中有鬼,不敢在此事上多做纠缠,顺从地答道:“臣明白。”忽又想起一事,“臣还有一个请求,断肠泉水甚毒,沙漠中行人饥渴,常有不慎误饮者,恳请陛下立碑警示路人商贾,以防再有今日之患。”

    辰旦想想,星子的仁爱之心虽不可取,但这件小事亦可收买人心,只是地处荒漠,并无官府管辖。辰旦遂吩咐下去,在抓获的那些本地人中寻几个做事干练的,让他们自掏腰包以朝廷的名义立下警示碑。这些商贾只求脱困,舍财免灾,自无异议。

    安排停当,听见外面巡营打更,辰旦起身欲要离去,却又对星子道:“此处荒漠,不可久留,明日再停一日,后日便须出发。你若不便骑马,便坐马车好了。好在穿越这通古沙漠之后,很快可至色目领的首府天堂堡,届时大军将驻扎休整数日,你正可好好养伤。”

    星子此时身上仍不觉痛楚,听说辰旦让他乘坐马车,怕皇帝是来试探,为免他生疑,照例辞道:“臣作为侍卫,须随侍陛下身边护卫圣驾安全,陛下骑马,臣怎好坐车?”

    辰旦思量,蒙铸等一批侍卫中毒初愈,尚未大好,身边也确实需要人手,便不再多劝:“既如此,便依你仍是骑马好了。时候不早,你且歇息,明日不用到朕帐中值班了。”说罢,辰旦便往帐外走去。

    星子静静地望着辰旦的背影,这……就算混过去脱险了么?可我还能够陪伴他几天呢?仍要这样一天天地瞒下去、骗下去么?眼看辰旦将要出了帐门,星子忽慌张地唤了声“父皇!”

    似乎很久很久没听见这样的呼唤了,辰旦一震,忙转过头来,对上星子的蓝眸,灯下那目光却有些闪烁不定:“丹儿,你还有什么事吗?”

    星子撑起半个身子,似乎想要抓住点什么,眼神却不知不觉地飘移开去:“父皇……如果儿臣,儿臣做了什么对不起父皇的事,父皇肯原谅儿臣么?”

    星子的神态局促不安,象是因做错了事而惶恐的孩子,辰旦一凛,紧紧地盯住星子:“你做了什么对不起父皇的事?”

    “没……没什么,”星子的否认并不理直气壮,“儿臣只是,只是问问而已。儿臣不孝,时常惹父皇生气,让父皇操心,儿臣心中有愧。如果儿臣有什么对不起父皇的事,父皇能原谅儿臣吗?”

    辰旦心中疑惑,脑筋急转,他有什么对不起朕的事?他一举一动都在朕的严密监视之下,还能生出什么事来?唯有昨日他单独出去,带伤回来,但他既拿回了货真价实的解药,立了大功,又怎会对不起朕?何况,星子天性纯良,全无机心,绝不会做出危害朕的事来。但他既如此说,显然不会是空穴来风。辰旦遂柔声道:“丹儿,你有什么事情,不妨告诉父皇,至于父皇……”辰旦顿了顿,“上回赐你的金牌还在吧!”

    星子一愣,父皇指的是他钦赐的免死金牌,他曾说过,以此金牌可免除我三次死罪,言下之意,不管我做了什么,父皇都愿意赦免我,这是他不变的承诺吗?他对我竟如此宽宏大量舐犊情深!但我……先不说隐瞒师祖身份,服了神仙丸这些欺君之举,单就中毒未解这一事,我要的就是死亡,他赦免我的死罪又有何用呢?等到离去之时,我该如何面对他?星子黯然地摇摇头:“真的没有什么,父皇无须担忧。”

    辰旦问不出究竟,知道星子的性子,若不愿开口谁也无可奈何,压下满腹疑问,只得先出去了。

    辰旦前脚离去,子扬后脚进来,端来了一盘熟牛肉并几只烧饼。他在帐外看着皇帝走了,方敢回来,回想方才一幕,仍是心有余悸:“殿下请用吧!”不待星子动手,子扬自己先抓起饼子啃了一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以后每顿饭,都可能是卑职的断头饭了。”

    星子虽也饿了,但无心与子扬说笑:“大人,方才你明明将那些衣服塞在角落里,他们怎么竟会没看到?你赶紧想法处理了,免得后患无穷!”

    子扬一听,忙跳起来,扔了饼子,快步走到那角落里翻找一阵,那一团血衣血袍竟不翼而飞!“糟糕!那些东西不见了!”

    “不见了?”星子吃了一惊,“你不会看花眼了吧?”

    “看花眼?亏你说得出口!”子扬又翻找了一遍,确认无疑,“定是有人拿走了!”

    “啊?”星子惊呼一声,与子扬面面相觑。若是有人从帐外掀开篷布,拿走那包衣物也不是不可能。但方才辰旦进来时,二人均守在帐中,怎会神不知鬼不觉被人做了手脚?此人武功之高,竟是匪夷所思!星子暗想,自己所知之人中唯有师祖有此本事,但师祖怎么可能躲在营地里?

    星子与子扬交换了个眼神,子扬明白他的用意,转身出帐去了,不久后回来,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星子也明白,那人武功如此之高,断不会留下蛛丝马迹。他是想做什么?关键时候拿走血衣,帮我遮掩过去,倒算是帮了我大忙。但我身无长物,又不在军中任职,有何可图?如果他的目标是父皇,以其身手,一众侍卫皆不是对手,又缘何要打草惊蛇?此事甚为古怪,星子想来想去,毫无眉目。

    星子以目光征询子扬,子扬仍是茫然摇头。二人相顾无言,唯听得帐外风声呼啸。星子啃了两口饼子,却是食不知味,忽对子扬道:“大人,我这里没什么事,御营那边需要人手,今晚大人不如去御营值守。”

    子扬知他担心躲藏在暗中的高手会对辰旦不利,却呵呵一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上的旨意是让卑职来服侍殿下,卑职可不敢擅离职守,何况,若圣上那边真有什么事,卑职去了,也不过是飞蛾扑火,螳臂挡车,于事无补,白白赔上一条小命。”

    那人武功高强,子扬绝非对手,何况敌在暗我在明?星子沉吟片刻,低声央求道:“蒙铸他们尚未痊愈,御营空虚,大人就是去看看动静也好。若大人不去,那麻烦大人装成我的样子待在营帐里,我换上大人的衣服过去。”

    子扬闻言,只得长长地叹口气:“殿下这不是将卑职放在火上烤么?卑职命贱,还是卑职去送死好了!”子扬胡乱吃了晚饭,便起身出帐,隐没于夜色之中。

    星子吹熄灯烛,躺在毡上,回想这一日间的经历,思绪纷纭,但他到底长途奔波劳累不堪,好容易今夜不须挑灯抄书,身上亦不觉十分疼痛,疲倦思睡,不久便昏昏而眠。

    一夜平静无话,星子醒来时,竟已天色大明,明亮日光透过营帐的缝隙投射进来。星子翻身坐起,他许久未曾睡过如此好觉,只觉精神焕发,暗想,这神仙丸果是神奇,子扬故意耸人听闻,说什么危害极大,多半是来诳我!

    星子方穿好衣物,便然听帐外传来蒙铸的声音:“侍卫蒙铸求见殿下。”

    星子一愣,蒙铸向来骄傲跋扈,与己不睦,几时变得如此客气了?忙回道:“大人请进!”

    蒙铸应声进帐,见了星子,即单膝跪地,叩首道:“卑职蒙铸,特来叩谢殿下救命之恩。殿下的大恩大德,卑职无以为报,日后若有差遣,卑职万死不辞!”

    星子求取断肠泉解药,出生入死,万般艰难,只是为救众人性命,为父皇分忧,倒不曾存了施恩图报之心,其中挫折痛苦亦不足为人道,见蒙铸叩谢,便道:“大人快快请起!你我既为袍泽,相互救援本是义不容辞。大人断肠泉的毒都解了么?旁的大人呢?”

    蒙铸仍是跪着回答:“回殿下,卑职等十余名中毒的侍卫服下解药后,现均已安然无恙,殿下无须挂念。听说殿下昨日为救我等负伤,我等深感不安,怕扰了殿下,卑职便代他们来向殿下谢恩。”

    星子淡然笑笑:“谢恩就不必了。尔等是陛下的贴身侍卫,负责陛下的安全,责任极为重大!若能尽职尽责,保护陛下平安,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蒙铸听星子这样说,想起历次对他的迫害,尤其出征之前曾主动请命去暗杀他的母亲,不免惭愧无地,又觉心虚,暗中观察星子脸色,不敢起身,小心翼翼地道:“卑职……卑职从前有诸多对不起殿下之处,殿下竟能如此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卑职……”

    星子无声地叹一口气,他虽不喜蒙铸向来的行事作为,但他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星子摇摇头道:“大人何出此言?你不过是奉旨而行,我与大人并无私怨。”忽想起师祖咬牙切齿谓为“鹰犬”,父皇多有暴行,他们效力于皇帝,虽说身不由己,到底所为非善,这究竟算不算错呢?星子忽觉头痛,又想,自己不久于人世,身上的伤痛还不够,还要寻思这些烦恼之事?以后我若不在,不能陪伴父皇左右,尚须倚仗他们保卫父皇。星子一念及此,双手扶起蒙铸,复一揖到地:“星子所言,皆句句出自肺腑真心,大人千万不要多心。前途艰险,强敌出没,星子只求诸位大人尽忠职守,星子今生今世,亦感激不尽!”

    星子一番言语情真意切,蒙铸呆呆地不知说什么好,暗想,我等效命皇帝,不过为名利权势。而皇帝名义上认他为义子,却待他十分苛酷,就连他的至爱亲人亦不放过,他却肯不顾性命冒死救了皇帝,一心所系亦是圣上的安全。处处以德报怨,良善如斯!蒙铸愈发内疚难受,若有朝一日,他获知了我对阿贞所为之事,又会如何?

    蒙铸神情不安,几番欲言又止,星子不想多留此人,便问道:“大人还有什么事么?有话但请直说无妨。”

    蒙铸咬咬牙,那件事若透出什么风声,无论皇帝还是星子都不会放过自己,唯有死路一条,而星子与皇帝之间,更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无论如何都只能烂在自己心里。蒙铸复又跪下,语气郑重地道:“殿下放心,殿下所嘱之事,臣必竭心尽力,效死以报!”  默默地叩了个头,起身退出帐外。

    不久子扬送了早饭来,星子问起昨夜情形,子扬告之他一直守在御营帐外,连只老鼠都没见着,白白冻了一夜,说罢笑道:“依卑职之见,说不定是谁路过以为是什么宝贝,顺手牵羊,殿下不必多虑了。”星子怎能如他那般满不在乎?却亦只得暗中纳闷。

    用过早膳,闲来无事,子扬便助星子运功疗伤,又重新为外伤换药。服下雪玉丸,又有子扬相助,星子内伤大有好转,得意洋洋反问子扬:“你把那什么神仙丸如何可怕,可到现在我不是好好的么?”

    “好好的?”子扬皮笑肉不笑,“等殿下过了今日,明日再来夸口不迟。”

    傍晚时,星子渐渐发觉情况有点不妙,身上的外伤象是冬眠之后苏醒的野兽,蠢蠢欲动。不过星子长期带伤,这样的痛苦尚能忍耐,用完晚膳,星子不必去御营请安值守,早早便在帐中歇下,子扬则亦在一旁搭了地铺,席地而眠,不久即传来轻微的鼾声。

    星子俯卧着,忍耐了一阵,伤痛愈发厉害,咬住牙关,却抵挡不住身后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痛楚。星子想起明日出发便要骑马,臀上伤势最重,若要整日里在马背上颠簸驰骋……星子不敢再想下去,整个心都在颤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逞强推辞了父皇坐车的提议。星子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能咬下自己的舌头,可惜悔之亦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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