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王者归来之天路 > 九十八 尼娜

九十八 尼娜

    九十八  尼娜

    星子神思恍惚,也懒得去辨认方向,只是纵马飞驰,仿佛惶惶逃命的丧家之犬,心中一片空空荡荡。  我不能为其臣,便不能为其子,一靠近父皇,便陷入了这无法开解的死结,难道真的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么?

    星子快马加鞭狂奔了半夜,黎明时分,追兵未至,前面却出现了一大片沼泽,星子才惊觉已走错了路。本来离了新月城,该往西南方向走,才是西突厥的首都安拉城。现今却到了东北方向,再次进入色目领的区域,也即是赤火国的范围。

    沼泽地无法通行,星子只得绕了一个大圈子,这样又将穿越赤火国的调兵路线。星子怕父皇寻找,不愿节外生枝,仍是尽选荒僻的小道赶路。

    当天下午,星子到了乌仑山脚。乌仑山山势险峻,犹如天然屏障,乌仑峡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已落入赤火国掌握之中。峡谷两旁万仞山崖壁立,直插云天,中有一条狭窄道路,仅容一辆马车通行。峡口设了岗哨,盘查往来行人。

    星子通过乌仑峡口时,便有士兵前来查问,星子装作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只是双手乱摆,士兵勒令他停下检查,星子从钱袋中摸出一块银子,飞快地塞在那士兵手中。那人拿着银子,一愣神的功夫,星子已策马冲关,绝尘而去。

    行不数里,迎面却来了一小队士兵,二三十人,押运着十来辆运送粮草辎重的牛车,缓缓行来。道路狭窄难以避让,星子即跳下马来,牵了乘风往山坡高处走了几步,让他们先行。

    这队牛车满载了粮食,最前面一辆还绑了一名女子。那女子俯卧在牛车上,头上蒙了一块黑布,看不清相貌如何,只露出半截金黄色的卷发,手足都用麻绳紧紧地捆着。那女子不住的挣扎,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之声,引得押送的士兵一阵阵哈哈大笑。一名头目模样的人伸手在那女子胸前捏了一把,得意洋洋地浪笑道:“兄弟,我们这趟可是没白跑,这个妞当得了几百车的粮食了。”

    另一位军士也似个小头目,闻言嘿嘿干笑了两声,却又摇摇头叹了口气,语气里不无遗憾:“只可惜什么都要上交,到手的肥肉却进不了口,交上去后还不知能否轮到你我。”

    星子听他将这名女子比作“肥肉”,这就是昨夜父皇所谓将突厥女子充作“军需”么?星子气愤之下一张脸已涨得通红,好在戴了人皮面具看不出来,恨恨地瞪了那军士一眼,又望向那如待宰羔羊般无助的女子,前面将有什么等待着她不言可喻,可我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救援!

    很快那牛车已到了近前,那女子拼命挣扎中,蒙头的黑布掉落了一半,星子居高临下瞄了一眼,忽觉那脸庞的侧面有点眼熟。天,竟然是尼娜!“尼娜!”星子惊得呼唤出声,那女子猛地转过头来,蓝宝石般的眼中尽是惊讶。是她!星子再无怀疑。

    心念未转,身形已动。星子猝然拔出启明剑,如大鹏展翅,从山坡上直扑而下。蓝光一闪,尼娜身上的绳索已齐齐割断!

    那些士兵忽见有人劫车,混乱中尚未拔出兵刃,星子已飞起数脚,将他们踢翻在地!星子一手横抱起尼娜,足尖一点,飞身跃上乘风。乘风长嘶一声,四蹄腾空,从那些士兵头上一掠而过,如风似电,转瞬已在百丈开外,只留下一帮人呆若木鸡,只疑似神仙下凡。

    星子扯掉尼娜的塞口之物,将她放在自己身前,纵马飞奔,不敢有片刻停留。这一段峡谷狭窄,路遇士兵行人,星子皆是双腿一夹,让乘风凌空冲过。不久,但见峡谷内有数枚白色的烟火腾起,呼啸着直冲向半空后爆开赤色火球。这是预示发现敌情的信号,方圆数十里内皆可望见。到得乌仑山口,果然已有数百名士兵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星子知道若不速战速决,便难以脱身。不发一言,挥剑冲入阵中。耳听得叮呤当啷一阵乱响,那些士兵的兵刃已被削铁如泥的启明宝剑砍瓜切菜般斩断,四处散落。众人见他如此神勇,如入无人之境,皆不由自主地退开几步。到底是赤火国的士兵,星子不愿伤他们性命,只是将其迫退,杀出一条道路,乘风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军士们追之不及,即引弓放箭,一时箭如雨下,纷纷而来。星子仍是挥动宝剑,舞成一张剑网,将箭矢皆挡在身后。去之既远,箭矢力道渐失。星子方还剑入鞘,复扬鞭奔驰。

    星子如今武功既高,兼有神兵宝马,突出重围倒是轻而易举。只是心中怅然,我终究是与父皇为敌了么?记得尚不知身世时,匹马逃出京城,恰好也是路遇箫尺,遂与他并肩相抗官军。后来,得知了身世,再后来,经过了许多变故,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了原点么?

    形势紧迫,星子亦无暇大发感慨。料到若走最近的道路进入西突厥,沿途必有围追拦截的军队,便反其道而行之。追兵当是西去,星子则先向南奔入一片沙漠,乱转了几个大圈子,待风沙湮没了马蹄痕迹,却又勒转马头再往东行。

    行至入夜时分,进入一片高原草甸,缓坡延绵,草地如凝固的波浪般起伏不平。星子察觉周围再无异样,方停下暂歇。星子扶了尼娜下马,尼娜即倒身下拜,娇声软语:“小女子尼娜叩谢勇士救命之恩!”

    星子听她说的是突厥话,嘻嘻一笑,扶她起来,用赤火官话问道:“怎么?不认得我了?”

    尼娜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瞬间如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定定地望着星子。清冷的月光映着她美丽的脸庞,蓝眸含泪,似极为难以置信。星子见她这呆呆的表情,童心大起,坏笑道:“美人儿,怎么了?咱们可是有过肌肤之亲,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么快你就不记得我了?我可是想念你得紧呢!”

    “你……”尼娜闻言,气得狠狠地一跺脚,撅着小嘴欲要斥骂星子,眼眶中却滚出两颗又大又圆的泪滴,如浑圆的珍珠,于夜色中闪着莹莹光泽,“你……你就知道欺负我!”尼娜一言未了,索性趴在星子肩头,嘤嘤地哭泣起来。

    这下轮到星子着了慌:“尼娜……尼娜,喂!有话好好说,我怎么欺负你了啊?别哭别哭!哎!”哪知星子愈劝,尼娜愈发哭个不休,如梨花带雨般楚楚可怜,分外惹人疼惜。

    星子劝不住她,心生一计,突然住了口,侧耳倾听了片刻,面容严肃,紧张兮兮地道:“不好!有大队人马追来了!我们逃不掉了!”尼娜闻言亦吃了一惊,茫然抬起头来,一时忘了哭泣。“哈哈!”星子见状放声大笑:“我逗你玩呢!哪有什么追兵?我可没欺负你,那些欺负你的人,不是都被我教训了么?”

    尼娜才知道又被他捉弄了,愤愤地转过身去,不理不睬。星子从行李中拿出一大块油布,铺在背风处的草地上,拉尼娜并肩坐下,递给她水袋和干粮,笑道:“你该饿了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哭啊!”

    他这样一问,尼娜才发觉真是饿了,也不推辞,接过当作干粮的大饼来,狠狠地咬了一口,似要发泄心中的不满。星子只觉得有趣:“慢慢吃,别噎着了啊!”尼娜瞪了星子一眼,不再说话,只专心啃那干粮。

    星子在一旁端详她,但见她头颈都有擦伤,金黄的卷发已不是梳成无数小辫,而是胡乱披散着,手腕处有绳索深深的勒痕,转为淤青,衣着不比天堂堡宫中的华贵打扮,只是寻常的粗布白底碎花衣服,沾了不少泥土草根,又被撕裂了几处,露出暗色的底衣来。模样儿颇有几分狼狈,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尼娜吃饱喝足,也不好意思再哭了,闷坐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梳理头发。星子从包裹里拿出一件宽大的紫色外袍为她披上,温言问道:“你怎么从天堂堡里逃出来的?又怎么落到那些士兵的手上?”

    尼娜看了眼星子,目中露出一抹哀怨之情,片刻转头过去,方开口慢慢地道:“你离开天堂堡后,当天夜里,有个黑衣人将我救了出来。他武功极高,翻越天堂堡的坚固城墙如履平地,宫内的侍卫,城上的守军都无人发觉。可惜,我一直不知道恩人的名字,他是你派来的么?”

    “不是,他是我师父!”星子猛然想起,师父曾提到,我随大军离开天堂堡后,他为了帮我收拾烂摊子,耽搁了些时日,因此赶去子午谷时便晚了。原来师父去救尼娜了!师父救了盲人歌者,又救了尼娜,若不是他,他们怕都已命赴黄泉,我亦只能徒唤奈何抱撼终天了!“师父武功卓绝,一直在暗处保护我,我却不知道,并不是我派他来救你的。他古道热肠,侠肝义胆,见你有难,便挺身相助。”

    “哦,原来他竟是你的师父!”尼娜的语气里尽是感激钦佩,“可惜我当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带我去见他……”尼娜本想说带我去见他当面道谢,不知何故,颊上却飞起一朵红云,忸怩着没再说下去。

    星子急于知道尼娜的遭遇,倒不觉有异。“那后来呢?”

    “后来……师父问我家住在哪里,要送我回家。”尼娜望着遥遥的夜空,声音空洞而漠然,“我的父母早就死了,有两个哥哥,我却从未见过,早就没有家了……但既然逃出来了,总得有个去处……”

    尼娜停了一会,却转头望向星子,目光里显出几分诧异:“你怎么这副打扮?我都认不出你了!你这脸上是什么呢?”尼娜伸出纤纤玉手,似想摸摸星子的八字胡须,手停在半空却又缩了回去。

    星子想象着自个此时的模样,不好意思地道:“呃,你先说完,我再告诉你。”

    尼娜的神情却有些迟疑:“我……我当时不知道你在哪里,就算知道,我也以为你和赤火国大军在一起,没法再来找你。”

    我并没有要你来找我啊!星子暗道,忽明白了,我求父皇将她赐予我,她便将我当成了她的主人。星子有点儿心慌,现在她找到了我,我又该怎样安置她呢?路途迢迢,变数莫测,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么?

    尼娜继续说道:“我想来想去,还有一处远房叔伯。师父便将我送去安顿下来便走了。我在亲戚家里躲避了一段时日,那里地处偏僻,相安无事,也没有天堂堡的人来寻找我。我本以为可以等到战争结束,再去见你。哪知……哪知一天夜里,突然来了许多赤火国的兵士,将小村庄团团围住,搜罗粮食和年轻女子。本来我会些轻功,可以逃跑,但他们却捉住了我亲戚的小女儿,她才十岁。我看她父母哭得很凄惨,便走出去说,让他们放了这女孩,我愿意随他们去。于是他们将我绑走,和其他掳来的女子一起,几经辗转,分批送往军中……

    星子忽问道:“他们……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

    尼娜摇摇头:“还好,据说赤火国有军规,抢来的女子须统一分配。他们只是对我动手动脚,倒还没真对我做什么……”尼娜的呼吸微微有点急促,面上也浮现淡淡的红晕,“我试着想逃跑,但没找到机会,又想或许在前线军中会遇见你……没想到你竟扮成了突厥人,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尼娜眨了眨蓝色的大眼睛,十分不解。

    “唔,”尼娜没有受辱,星子稍稍放心,但她的问题……星子决定长话短说,“其实,我曾中了西突厥的一种怪毒,一直未能解毒,随时有性命之忧。”尼娜听得“性命之忧”四个字,惊讶地“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握住星子的手。

    星子察觉她手心发凉,湿湿的俱是冷汗,知道她害怕,即团住她的双手握在掌心,故意满不在乎地道:“没事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我离开天堂堡后,在前线打了一仗,后来毒发,差点死掉。”

    尼娜又“啊”了一声,紧紧地攥住了星子的手。“你中了毒?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这……这事没人知道,就连我父皇都不知道。”星子闻言尴尬,不知该如何解释。

    “那你知道么?”尼娜掩不住紧张神色。星子无奈地点点头。“你知道……你知道你会死?”尼娜喃喃地道,眼中泪光闪闪。我差点再也见不到你?天堂堡那夜后,你竟然就打算一去不复返,将我抛下,从此永别?

    星子见她泪珠盈睫,仿佛又要哭,知道她担心自己安危,但其中的故事又无法与她细说,便嬉笑道:“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及。你不是最为痛恨赤火国的人么?上回我若中了你的毒,不也是死路一条?横竖都是死,我死了岂不正好趁了你的意?”

    “你!”尼娜气结,撅起小嘴,“你死……”她本想说“死了活该”,却无法说出口,只是狠狠地咬着樱唇,雪白的贝齿于唇上留下了一圈细细的痕迹。

    星子戴了人皮面具,看上去表情木然,眉眼中却尽是捉狭之意。他不愿示惠于人,便只字不提起他因当众上演夺美戏码,冒险救下尼娜而被父皇误会忌恨,受尽刁难,也不提他处心积虑为尼娜安排,血写“遗书”,“临终”前还苦苦哀求辰旦放过尼娜之事。

    尼娜气呼呼地无言以对,星子不便再逗她,又接着讲下去:“我命在顷刻之时,恰好师父送了你后,赶到了前线大帐,将我救下,带到他的隐居之地,我方拜他为师。他为我疗伤解毒,教我习武练剑。只是师父虽然是神医妙手,对这西域怪毒也无可奈何,只能将它暂时压制,尚未清除。于是我便扮成突厥人,打算去西突厥境内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解毒之法。”

    “你要去西突厥?”尼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星子,“难怪你这身打扮。”

    “是啊!”星子弯弯嘴角,自嘲地道,“如果被西突厥人发现我身份,我就死定了。你也可以去告密,正是大功一件!”

    “你……”尼娜噌地站起身来,“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你既然这样看我,我还是一个人走了好!”转身欲去。

    星子忙拉住她:“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我知道你不会说的……大美人,你好女不和男斗,饶了我这遭吧!你若赌气跑了,再被那些……呃,军队捉住,我岂不又要舍命救你出来?难道你真要我把这条命交给你么?”说到这,星子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庆幸:“也真是巧了,若不是我昨晚阴差阳错走错了路,偏偏要穿过乌仑峡,今日也就遇不到你了。若不是你经过时,恰好蒙头的黑布掉落了一半,就算遇到,我也不会认出是你,或许就此擦肩而过了。”

    星子吐出一口长气。如果就此擦肩而过,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了,尼娜的命运可想而知……如果有朝一日,我知道了实情,会不会追悔莫及,却徒唤奈何?

    尼娜回想今日的情景,也颇有些后怕,沉默了许久,却神色庄重地道:“这不是巧合,而是真神在保佑我们。殿下,你是我命中注定的主人,所以我有难之时,真神派你屡次施救。”

    尼娜说着站起身来,面朝向西方,双手合十,静默片刻,口中念念有词,似在诵经。诵毕,即恭恭敬敬地跪下去,匍匐在地,望空拜了数拜,五体投地,极是虔诚。星子向来不信鬼神,对色目人的信仰更是一窍不通,念的经也一个字听不懂,只好默不作声地旁观。尼娜拜完了真神,却又转过身来,对着星子下拜。

    星子忙一把将她拉起来,揶揄笑道:“美人儿,你不要一惊一乍忽冷忽热的,一会儿对我冷若冰霜,一会儿将我奉若神明,我可吃不消啊!正常一点儿不好么?”

    尼娜仍是双手合十,恭敬低头道:“尼娜从前对主人多有冒犯之处,求主人恕罪。”

    尼娜一口一个主人,星子更是十二分地不自在,女人的心思真是猜不到啊!“哎!我……我并不是你们色目人,你不用拜我,要拜还是拜你们的真神好了!”

    尼娜听星子这样说,愣了愣,便不再做声,眼神里有几分迷惘和失望,如笼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星子再度拉她坐下,吩咐道:“你累了吧?抓紧时间睡一会,天明前我们还得继续赶路。”指指平铺于草地上的油布,“你就凑合在这里躺着吧!”

    尼娜犹豫了片刻,依言乖乖躺下,阖上了双眼。星子当然不敢睡觉,即盘腿坐在一旁,欲要打坐练功,却见尼娜又睁开了眼睛。星子以为她心有惧意,柔声安慰道:“有我在这里呢!没事的。你安心睡吧!”

    尼娜一双妙目怔怔地看着星子,低声道:“冷,我好冷……”

    冷?星子这才发觉她缩成一团,手足俱是冰凉。秋夜的草原寒意袭人,不知何时,地上已铺了一层银灰色的清霜,于幽幽月色中泛着冷冷的光。星子怕火光会引来追兵,不敢生火取暖。只好将尼娜半抱在怀中,用内力为她暖身。他本不是拘于礼教之人,不介意男女大防,和尼娜又曾有过那般暧昧的一夜,如今作出这种亲昵举动,也不觉有何不妥,心中却是一片坦荡,并无**之火。

    过了一阵,尼娜身上有了些暖意,她多日来身处狼群之中,今日终于脱困,虽然幕天席地,但蜷在星子怀里,却是世上最安全的所在,又困又乏,不久即沉沉睡去。

    星子则一面吐纳运功,一面耳听八方,草原夜空唯有风声呼啸,夹杂着一两声野兽的嘶鸣嚎叫,并无异样响动。星子不敢大意,东方的启明星刚刚探出头,天色仍然黑沉沉的一片静谧,便叫醒了尼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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