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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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楚歌

    一二三  楚歌

    星子即令全速前进,到达奎木峡后,亦不休息扎营,立即投入战斗。  突厥追兵多日来未有接战,养精蓄锐,正是兵强马壮。鼙鼓声响,突厥骑兵齐声呐喊,冲入赤火军中,杀得赤火军后卫七零八落。辰旦得知追兵已至,如今头尾难以兼顾,攻势无力为继,只得暂停冲锋,回过身来对付突厥人。

    星子不欲与赤火军拼死血战,下令全军皆以赤火官话大声高呼“放下屠刀,降者不杀!”“弃暗投明,保全性命!”这些天于追击途中,星子专门撰写了一些口号,令军中通译教会全军。此时万众倾力高喊,一浪高过一浪,声势浩大,震得辰旦耳中嗡嗡直响。

    辰旦已听说新月城一夜之间便告陷落,朕亲率五六十万大军,苦战数月,仍差点无可奈何,他却不费吹灰之力手到擒来,难道这所谓的突厥尊者真的会什么妖法魔术?听得突厥全军鼓角声动地,诱降声撼天,怕又是什么诈术,暂令鸣金收兵,安营扎寨。

    星子也遂令退兵,这回却就在离赤火营地二里外扎营,只隔了一条冰封的小河,两军遥遥相望。安顿后,星子即召来众将和伊兰,开门见山地道:“我打算议和,特来请众位商议。”

    “议和?”此言一出,大出众人意料。如今突厥、色目两军夹攻之下,已将赤火大军围困于奎木峡前,全军上下皆期待着一鼓作气,全歼顽敌,高奏凯歌,恢复社稷。己方已然占优,胜者竟然要向败者提和,尊者之议,实在令人难解,一时帐内鸦雀无声。

    星子已料到将是这种反应,轻叹一声:“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这句话虽是用突厥语说的,诸将仍听得似懂非懂。“不错,如今此消彼长,我军形势大好。但诸位有没有想过,敌人大军百万,我军本已濒临绝境,为何能以少胜多,反败为胜?”

    哈桑一贯的大嗓门,叫道:“那当然全赖真神保佑,尊者威力。”

    “对!全赖真神保佑!”星子等的便是这句话,知道突厥人最重神明,正好以此为契机,“真神保佑突厥,是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见强盗肆虐,无辜受戮。而我们若与赤火强盗一样残暴无道,岂不是和他们成了一路货色,真神又怎会保佑我们?”

    赤火军暴行累累,荼毒妇孺,突厥人视之为魔鬼一般,既恨且厌,自是不愿与敌和谈。但如今突厥人上下皆以星子为至尊无上之神祗,听星子抬出了真神,众人自是无话可说。

    星子趁热打铁,又道:“既然如此,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上策,何必非要杀得个血流成河?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将赤火国人赶尽杀绝,还是为了将侵略者逐出国境?何况,围师必阙,穷寇勿追。我们亦不是全胜之局,如果不给敌人留下任何退路,如今敌人挟了若干突厥手无寸铁的平民作为人质,大多为老幼妇孺,倘若逼得敌人红了眼,鱼死网破决一死战,便是玉石俱焚之祸。如果赤火皇帝能答应全面撤兵,撤出突厥,撤出色目,议和即可休兵,岂不是皆大欢喜?”

    诸将听了星子这番话,沉思了片刻,便有不少人表示赞同,其余之人则偷眼去看伊兰。星子见状,知道此事绕不开伊兰。自从那日伊兰劝进之后,星子对她即退避三舍,能不见面就不见面,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伊兰也遵命绝口不再提起,多日来倒也相安无事。但阵前议和,必得她首肯方可行,突厥人固然尊崇她,而色目义军更以她为首领,自己无法直接对之发号施令,全凭伊兰秘密指挥。

    星子硬着头皮转向伊兰:“不知圣女意下如何?”星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伊兰,如大海般深邃的蓝眸别有深意。伊兰明白,星子是在问,你还记得当初天门岛上的承诺么?

    伊兰沉吟一刻,方镇定自若地开口,不辨臧否:“尊者所言有理,奴婢谨遵教诲。只是奴婢担心一件事,赤火国向来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如今的皇帝辰旦更是变本加厉,上次换俘之事便可见一斑。若双方今日议和,任其全军而退,无疑于放虎归山。待到他喘息已定,元气恢复,即会撕毁和议,卷土重来,岂不是后患无穷?”

    伊兰以前也曾数次表露过这番担忧,星子不得不承认她的顾虑并非空穴来风。要父皇低头接受和议不算十分艰难,但要他真心遵守和议却几乎是与虎谋皮。如果自己不死,倒还可尽己之力想方设法保证和约的履行,但如今奇毒未解,生死未卜,一旦我死了,留给伊兰一个烂摊子,误了色目的复国大计,岂不是莫大的罪过?

    星子沉思良久,一时也想不出万全之策,只得对伊兰道:“如果对敌人赶尽杀绝,两国更结下深仇大恨,冤冤相报,亦非长久之计。此事我再详加考虑,”停了停又问:“若能保证赤火国履行和议,你可愿就此罢兵?”

    伊兰郑重地点点头:“如此奴婢自无异议。”

    尊者和圣女既已有言,诸将也无甚话好说,议和之事暂时作罢。待众人告退,天色已渐渐地昏暗下来,星子传来一名部将,如此如此地吩咐了一番,部将领命而去。

    “尼娜!”星子唤道。方才星子议事时,尼娜和别的亲兵一起等在帐外,听见星子呼唤,忙忙进来。这些天她骑马行军,事事和男子一样,虽然辛苦,却也十分新鲜兴奋。“尼娜,你会弹唱赤火国的曲子么?”

    尼娜以为星子想听歌,眼波一转,娇声笑道:“哥哥,你想听什么歌?我唱给你听,你们中原的曲子我也会。”尼娜在天堂堡时,阿木达原本欲将她进奉辰旦,专门请人调教了她数年,音乐歌舞,无所不精。中原的雅乐民歌,更是学了不少。

    星子呵呵一笑,道:“你先去换一身白色的衣服,带上你的胡琴,跟我来。”

    尼娜遵命转身去了后帐,脱下士兵戎装,换了一袭素白的衣衫出来。长裙迤逦委地,轻纱蒙面,一双蓝眸光华流动,怀抱胡琴,不胜娇怯。星子携了她的纤手,步出帐外。清冷的夜色下,尼娜宛如冰天雪地中一朵亭亭玉立的洁白梅花,风霜中悄然盛放。星子低叹道:“不是唱给我听,现今有一事须用得着。你一曲清歌,抵得过百万雄师。”

    片刻后,一缕若有若无的琴音随风飘进了战俘营,正是赤火国俘虏们十分熟悉的《关山月》。伴着悠悠琴韵,一名女子曼声歌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婉转悲凄的歌声如泣如诉,萦绕每一个人的耳边,浸入每一寸心田,无处可避。仿佛看见耿耿长夜里,瑟瑟西风中,天际一轮残月,月色如霜,对影无眠,映着那曾经姣姣如玉的憔悴容颜,单薄的身影倚楼远望,望穿秋水,却望不断天涯长路,唯有一滴滴的蜡烛悄然滑落,似那流不尽的相思血泪……

    俘虏们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伴着那曲调应和歌唱,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渐渐地,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唏嘘叹息不绝于耳……琴韵歌声,经久不息,如幽灵般回荡在夜空之中,战场之上,绵绵不绝飘进了赤火国的营帐……

    第二日上午双方均按兵不动,星子却在帐中忙碌不已。中午饱餐一顿后,星子即下令主动出击。这日风向果然变了,当突厥军高喊“降者不杀”时,赤火军中便有人当众阵前降敌,将刀枪弓箭一扔,高举着双手奔向突厥阵地,星子即命人收留安置。既然开了先河,投降之举便如致命的瘟疫一般传染开来。先是零星的士兵,而后三五成群,愈来愈多。

    辰旦见势不妙,下令放箭射杀投降的赤火士兵。登时箭如雨下,跑在半途的降兵如割韭菜一般一茬一茬地倒了下去。此举暂时见效,阵前的士兵们噤若寒蝉,不敢再逃跑投降,但又畏缩不前,不愿拼死战斗。

    星子虽看不见辰旦的身影,也料得是父皇下的令,心中愈发疼痛。父皇一意孤行,为何不肯深思,他们缘何宁可投降蛮夷也不愿打仗?你的霹雳铁腕手段,坑杀俘虏,射杀降兵,不惜血流成河,为何终究失效?仁者无敌,当真以为只是儒生的酸腐空谈么?

    星子遂命向后撤退,露出一片开阔空地,亦让突厥的弓弩手放箭。万箭齐发,遮天蔽日,但这箭矢却与往日不同,皆磨去了锐利的箭尖,意非伤人,箭身上绑了一块白布。白巾飘飘,一支支羽箭如一只只白鸽振翅飞入赤火大军阵中。

    有下属拾起一枚箭矢,解下的白布,进献皇帝。辰旦接过,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这回竟不是突厥语言,而是正楷的中原文字,名为“告赤火国全军将士书”。书中详尽列举辰旦的种种暴行,杀俘坑兵,以妇孺为质,屠戮掠夺,罄竹难书。劝告赤火士兵迷途知返,勿要助纣为虐,免遭池鱼之殃,如果执意为之卖命,终会引火烧身。又声明赤火大兴不义之战,西突厥只是自卫反击,不是意图残杀报复,只要投诚,一律优待,绝不会虐待杀害,待休战之后,更可释放回国。如果官长率众来降,另有优厚赏赐。如今赤火大军已陷入包围之中,四面楚歌,无路可去,望全军将士认清形势,早作决断,以息干戈,以弥战乱,利己利国,云云。此书乃星子亲拟,从赤火俘虏中选出能文者,并突厥军中通译等人,不眠不休誊抄了上千份。

    辰旦一目十行将文章扫了一遍,气得几欲吐血,敌人的攻心之计,杀人不见血,当真恶毒之极!急令阵前收缴箭羽白布,有擅藏者格杀勿论!但已有一些识字的士兵拾到后读过,了解其意,口耳相传,很快,“告赤火国全军将士书”之大意已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上下。

    昨夜整整一晚鬼哭狼嚎的悲歌已让辰旦如坐针毡,今日突厥大军此举更是令他措手不及。为掩盖近日来不利的战况,辰旦煞费苦心,哪知多时的努力一朝全数化为泡影。全军皆知,要想杀人灭口也是来不及了。辰旦肺都气炸了,只得撤回营地,命部将严加约束手下士兵,并传谕全军,如果谁胆敢临阵投敌,一律诛灭九族。而管辖的校尉乃至将领也要承担连坐之责。

    但如此严令也仅仅管住了几个时辰,到了夜幕降临之后,那催魂夺命般的歌声再度袭来。昨夜还只是如丝如缕,今夜却是响彻夜空,仿佛新增几千几万名赤火俘虏在同时歌唱,浩荡之声,如江河奔涌,不可阻挡。

    辰旦坐在中军大帐中,水银般的月色透过营帐的缝隙静静地照进来,地面仿佛积了一层皎洁的清霜。“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辰旦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几句,心下一惊,难道朕也被那妖人蛊惑了么?那思乡的歌声如月光一般无孔不入,四面八方扑来。辰旦烦躁地蒙住耳朵,歌声却与他作对似的,陡然又高了几分。

    “来人!拿酒来!”辰旦不是嗜酒之人,军中也一向禁酒,但今夜或许只有酩酊一醉,才能稍解愁绪。侍卫奉命送上一坛酸果酒,这还是前些天在新月城搜寻所得的,为突厥平民自酿。辰旦命侍卫退下,自行倒满一碗,尝了一口,既酸又涩,还有一丝丝的苦味,如含着一枚未熟的青梅,全不似皇宫中的美酒佳酿……朕为什么要万里西征,跑到这蛮荒之地,到今日进退维谷?朕几时才能回去?回到宫中,再度登临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或者,朕再也回不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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