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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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别绪

    一三八  别绪

    这条路星子往返走了好几次,已是轻车熟路。  快要到达时,星子带她绕一个弯,避开赤火军的营地。望见突厥大营前,一面面黑底金边的丛林狮子大旗迎风招展,星子放开伊兰的手,轻声道:“我们堂堂正正地从正面进去,我走前面,你跟着我就行。你不用说话,什么都不用管。”

    这两天尊者和圣女突然齐齐失踪,不知去向,突厥军中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好在副帅哈桑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乍遇变故,临危受命仍能冷静自持。是夜守关的色目义军下山袭营,火光冲天,杀声震地,哈桑怕营中生变,不敢贸然发兵支援。令突厥全军就地休整,闭门不出。后义军传来消息,是圣女令他们夜袭赤火营地,哈桑隐隐猜到圣女的计划,更是焦灼不安。

    一夜不眠,天色未明,突闻圣女被擒,敌军将之剥衣示众,悬于高台之上。哈桑大为震惊,果然未出营门,便抬头可见。但突厥军中无人见过圣女的真容,对那绑在台上的女子难辨真伪,全军上下议论纷纭,莫衷一是。听说赤火国要以圣女为挟,逼迫突厥投降撤军。但尚未得到正式文书,也未派来使者。但只过了一天,那示众的女子便莫名地消失无迹,而赤火军中再无什么动静,尊者仍不见踪影。哈桑猜不透其中的缘由,只得以不变应万变,严肃军纪,不许散布扰乱军心的谣言,否则军法从事。暗暗祈祷,尊者快快现身。

    哈桑一早正在营中巡视,忽听人报尊者携圣女归来,哈桑惊喜非常,忙一路飞奔,跑到大营正门,果见尊者一袭黑衣,负手而立,银色面具下一双沉静蓝眸,伟岸身躯,不改素日威严。而立于其身后的圣女,亦仍是衣袂如云,翩然如仙。

    两人突然现身,便如从天上飘落凡间,神龙见首不见尾。哈桑忙率领众人叩首行礼:“末将拜见尊者、圣女。”语调虽然欢喜无限,吐出“圣女”二字时却微有迟疑。

    星子不是瞎子,看出众人投向自己的目光仍是充满恭敬崇拜,望向伊兰时却满是疑虑,颇不自然。星子淡淡一笑,温和地对哈桑道:“将军辛苦了,快快请起!这两日事发仓促,变故突起,幸赖营中有将军主持大局。”又吩咐道:“速传令营中将尉于大帐中集合,我有要事相告。”

    尊者和圣女安然归来的讯息即刻传遍了突厥全军,很快,大帐中便聚集了全部重要军官,黑压压的一片。虽慑于尊者之威无人敢私自议论,但相互示意间,已交汇了许多探究之意,不解之惑。

    星子气态昂然地高坐正中,伊兰陪坐于旁,微微低头,似在避免与众人目光相接。星子清了清嗓子,悠悠然开口道:“赤火国已答应我方的议和条件,决定休兵罢战,不日即将从西突厥全数撤军,恢复色目国,并以五年为期,赔偿因战乱为突厥、色目两国造成的损失,两国各五百万两纹银。”

    这便是星子矫诏的内容,休兵撤军,重建色目,趁父皇昏睡之中,都不难做到,至于赔偿损失,就战乱之祸而言,区区五百万两银子并不为多,以五年为期,不至于让赤火国民众负担过重。父皇一旦得知真相,当然不会轻易答应,但来日方长,星子决心另行设法履约。

    星子一句话犹如巨石入海,掀起轩然大波,又如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帐下诸将愕然相对。自尊者莅临以来,赤火国虽屡遭败绩,仍负隅顽抗,甚至以圣女相挟而孤注一掷,要我军投降。怎么陡然风云激变,竟然全盘同意了突厥的条件?

    星子从怀中摸出一卷黄绢,置于案上,朗声道:“这便是那赤火国皇帝亲自交与我的议和国书。”既有尊者亲口承诺,又有敌军诏书为证,大局已定,众人惊喜万分,更无怀疑,齐刷刷跪倒:“尊者圣明!天佑我族!”尊者便是那天上的太阳,万道光芒穿透重重乌云,光明照耀天地,再无一丝阴霾。

    乍见诏书,连伊兰也吃了一惊,这怎么回事?被尊者救下后,从未听他提起啊!偷偷瞥了星子一眼,却见他目光如静水流深,全无喜怒之色。他……他是那人的儿子,这诏书是怎么来的?难道那皇帝真的会同意媾和?或是他又受了什么委屈?伊兰不知星子身世时,提出几点议和条件,只道是顺理成章,此时才深深明了星子的挣扎与艰难,心底翻涌万千思绪,却无法表露分毫。

    星子温言让大家起身,众人皆仰望着星子,如仰望指引着方向的北斗星辰。星子转头望向伊兰,声音里有几分褒扬,几分得意:“此事能成,全赖圣女之功。”此言一出,账中顿时一片惊讶之声。星子要的便是这效果,遂将准备好的说辞从容道来:“三日之前,圣女趁夜闯入赤火国御帐,谋刺敌国皇帝,欲求一击成功,一劳永逸。我得知消息后,怕圣女寡不敌众,恐生不测,亦即刻赶往敌营。此时贵在机密,不及通告各位。”

    “圣女只身闯入御营中,成功下毒,毒倒了赤火国的皇帝,却被众多大内侍卫围困,身负重伤。我恰好赶到,助圣女脱险后,正有一位前辈神医到此,我即延请他为圣女疗伤,为免外物相扰,寻了一处僻静之地,休养了两日,如今伤势已是无碍。赤火国皇帝毒发,性命危在旦夕,苦无解药救命,打听到圣女未回营,以为圣女已经伤重身亡,便铤而走险,谎称擒住了圣女,另在所捕获的色目百姓中选了一名无辜的年轻女子羞辱示众,以求能瞒天过海,骗到解药。我即将计就计,带了解药再度潜入赤火军御营中,以此为交换,令皇帝同意媾和。”

    星子这一番话虚虚实实,倒也合情合理,如此便能解释为何那名来历不明的“圣女”仅仅被示众了一日便销声匿迹,而赤火国却按兵不动,再无挑衅之举。不过,若细细探究,仍有些许不易察觉的破绽,但突厥全军对尊者早已信之入骨,又无人曾见过圣女的“真容”,再不会有人质疑。而哈桑早知道星子是赤火国大将,更能理解他一心谋和,不愿将赤火国赶尽杀绝,不愿伤害故国君王之心情,自然更无疑虑。

    帐中将尉得此喜讯,一时欢声雷动,齐赞尊者与圣女。伊兰更是大大出乎意料,她决定回营之时,便曾想过,怕会有无数痛苦难堪的局面等着自己,近乎是破釜沉舟的心情随星子返回。哪知如今所受的奇耻大辱不但移花接木,被星子一言轻轻揭过,丝毫无损圣女威仪,更成了有大功于国,恰如英雄凯旋。

    他……他竟如此思虑周密,不惜代价地一心回护我,轻纱下伊兰的面颊已是一片滚烫。尊者话已说到这份上,众目睽睽皆望着伊兰,伊兰不能再装聋作哑,微低眉心,愧然开口道:“是我一时鲁莽,贸然行刺,差点铸成大错,幸有尊者力挽狂澜,方能得此结果。”她所言并非谎言,却与星子契合,众人只道圣女谦虚,更不去想那弦外之音言外之意。

    星子将国书交与通译,令他当众宣读。这是星子亲拟的矫诏,当然与方才星子所言丝毫不差,上面的玉玺又是真的。通译高声读完,将那御印炫耀四方,军中一时激情昂扬。自尊者和圣女齐齐失踪之后,全军惶惶不可终日,而“圣女”被擒示众,更令突厥人屈辱难当,不知所措,哪知尊者重现,便带来了这样的捷报,强大而不可一世的赤火国竟然承认完败,愿签城下之盟,浴血奋战经年终得此结果,突厥上下自是扬眉吐气,兴高采烈。

    星子示意大家安静,声音清晰而冷静,正象是热情澎湃时降温的冰块:“关于停战的相关事宜,随后我再与诸将详加商议。但诸位切不可就此欢呼庆祝,以为高枕无忧,仍须枕戈待旦,日夜警戒,务求全功。敌军一日未退出国境,我军一日不可有丝毫松懈。”

    哈桑等军中大将闻言凛然,齐齐应了声:“是!末将谨遵尊者谕命,必定恪尽职守,善始善终。”

    伊兰带伤支持,星子怕她不能持久,急于送她回帐休息,挥挥让众人退下,去召集各自部属告知这天大的喜讯。不多时,大帐内已无他人,伊兰低声犹如耳语:“尊者……你……这是何苦?“

    星子狡黠地眨一眨眼睛:“我不是说了,一切都包在我身上么?若你还有更好的主意,在下愿闻其详。”伊兰无言以对,星子却压低声音问伊兰道:“天方殿中可有人知晓实情?”

    伊兰一愣,目光顿时黯然,轻轻点了点头:“应该有……有两人知道。”暗叹星子真是心细如发。伊兰易容之事,天方殿的贴身侍女自然有人知道,而前日揭去面纱脱了衣服,高挂示众,一览无遗,那两名侍女看了,当知是她本人,却是不好瞒过去了。

    “她们该不会传出去吧?”星子似有点踌躇地问。

    伊兰摇摇头:“不会。”

    “那就好,”星子舒口气,却嘻嘻一笑,“就算她们说出去也不打紧,你大不了不当圣女,还有我呢!”不待伊兰说什么,忽敛了笑容,道,“你主持天方殿,怎么行事,我本无权过问,但……她们毕竟是无辜的,又服侍了你这么些年,还望你能……能饶过她们性命。”

    伊兰沉吟片刻,郑重其言:“尊者仁厚博爱,奴婢自当遵命。奴婢本是罪人,更不能违逆真神,妄造杀业。待局势平静后,奴婢让她们去守卫历代圣女的灵堂便是了。”天方殿本就与世隔绝,守卫圣女灵堂更是几乎一生不见外人,如此便不会担心有人泄露真相了。

    “那好……”知道伊兰处事极有分寸,星子无须再多叮嘱什么,“你先回帐歇息一会,师父给的药按时服用。我料理完手头事务……”星子话未说完,却想起一事,登时住了口。伊兰略感吃惊,见星子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帐外,旋即明白过了,心跳骤然加速。

    原来,星子猛地想起那夜与伊兰月下对饮,伊兰揭下面纱时,恰好被尼娜撞见,她亦是知道伊兰的真面目的……自己这几日诸事忙乱,竟忘了此事!真是思虑不周!伊兰天方殿中的侍女好打发,可尼娜怎么办?自己刚才编的那番谎话,却是瞒不住她了,很快她就会知道,她若泄露出去,岂不是功亏一篑?刚刚进帐时,曾瞟到尼娜穿着军士征袍守在帐外,尚未及与她说话,待会见了面,该如何回旋?

    伊兰也想到了此节,二人相对,无声中蔓延着尴尬。星子心思一转,已有了计较,呵呵一笑,打破沉默,“你别多虑,我送你出去吧!旁的事都有我呢!”

    星子大包大揽,伊兰亦再不多话,起身娉娉婷婷行了一礼,星子陪着她出了大帐,天方殿的侍女已在等候,服侍着伊兰去了。

    星子转身刚一进帐,一名亲兵却从帐外冲了进来,扑入星子怀中。“哥哥!”娇俏的声音如乳燕初啼,正是尼娜。尼娜扑得甚猛,星子一把将她揽住。他和尼娜本常有亲昵之举,人后搂搂抱抱也是正常不过,但忽记起自己对伊兰的庄重承诺,讪讪地便抽回了手。尼娜却未察觉异样,声音里是如释重负的喜悦,又带了三分撒娇:“哥哥,你总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星子心中有愧,微偏了头,不敢直视尼娜。他方才已想好,那夜绝壁之上,尼娜虽曾目睹伊兰面纱下的易容之貌,但她当时远远地躲在二人身后的暗处,最多只可见一个侧面,夜深林密,更不能分明。如今我坚持被示众的就是伊兰的替身,尼娜向来乖巧,又对我依赖信奉至深,未必有所怀疑,就算疑虑,料她也不敢私下乱传。何况,口说无凭,事关尊者圣女,她又不是天方殿的人,与圣女亦非亲近,一面之词,旁人又怎会轻易信她?她女扮男装混在亲兵之中,为避嫌疑,多时以来,也未见她与旁人有何交谈,又向谁去说?万不得已时,伊兰已经卸了伪装,揭开面纱,以真面目示人,所有怀疑便可烟消云散。

    因此星子打定了主意,尼娜不问,绝不主动提起,尼娜若问,便一口咬定被擒落难的是假圣女。但……自己到底是对不起她了。那夜我连哄带吓将她送回营中,却很快撇下她,独自去追伊兰了,什么都没有给她解释……一去便无消息,她这两天必定十分担忧。而我……今日一别,就将回归赤火国,留下她随突厥大军回到国王摩德身边,关山万里,以后怕是难以再见了……

    星子怀有歉疚,声音也不知不觉地柔软下来,随手理一理尼娜额前的碎发,宠溺地笑笑:“担心什么?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尼娜嘟着小嘴,拽住星子的衣角,生怕他一转眼就不见了,怯生生地问:“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圣女潜入敌营行刺,令皇帝中毒,自己也不幸受伤,我恰好赶到救她脱困治伤,来不及回来告诉你。”星子仍是照方才当众陈述的口径简要重述了一遍,“不过,现在我已拿到了赤火国皇帝的求和文书,敌军不日撤兵,战事即将结束。你随军这么久,辛苦一场,也要苦尽甘来了。”

    “可是,”尼娜果然显出一抹疑虑之色,“圣女她……她不是……”尼娜犹豫着,轻轻地眨一眨蓝眸,目光闪烁不定瞟向星子,似在窥视他的情绪。星子此时仍戴了银丝面具,却看不见他的脸色。

    星子则按计划装聋作哑:“圣女现在已无碍了。赤火国皇帝以为她伤重必死无疑,遂找了个替身,化妆成她的样子,谎称擒住了圣女当作人质要挟,可惜不能如愿。”星子一言带过,复笑着转开话题,“你不用多操心了,准备收拾行装吧!”

    尼娜到底单纯天真,一转念,若圣女当真被擒,赤火皇帝那般强悍人物,怎会甘心投降?自然信了星子的话,听星子说,战事就要结束,尼娜忧虑登时一扫而空,欢快雀跃,眼中光芒闪动,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哥哥说什么啊?有哥哥照顾我,哪有什么辛苦?我收拾好行李,等打完了仗,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咳,”星子尴尬地咳了一声,打住了她兴冲冲的话头,“我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你先去帐外玩会儿吧!”尼娜听说星子有公务,虽然不情不愿,仍乖巧地行了个礼,随即退出帐外。

    星子复召来哈桑等一干重要将领商议。告知赤火国将定于二日后撤军,奎木峡是突厥、色目两国的边境,赤火军退出突厥国境后,该如何布防,如何清除驱逐残敌等,一一商议布置。当着众将之面,星子将议和诏书盖上西突厥的国王宝印,留在西突厥,如此便算是和议正式达成。星子又令人照样誊抄了一份,同样盖上西突厥的宝印,随身藏好,准备待回帐后再盖上父皇的玉玺,作为交还赤火国的备份。

    星子忽想起一事:“赤火国大军粮草不继已有多日,如今既要撤军,我军可送其一批粮食充作军需,暂解燃眉之急。以免其士兵冻饿而死,更让穷寇再生暴乱之心。”尊者慈悲之心,诸将早已服膺,便即一口应下。“至于赤火国的战俘,”星子停了停,滞留的战俘降兵,若直接交还赤火国,父皇早已记恨在心,自己怕是难以护得周全。“待赤火国大军撤去之后,将他们送到边境,发与路费干粮,让其各自回家好了。”

    末了,星子独留下哈桑,开门见山地道:“此间大事已了,今日我便将重返赤火军中,监督赤火撤军事宜,明日我将让人送来赤火国皇帝的罪己诏。”说到这,星子下意识地抿了抿薄唇,矫诏了一次,再来第二次,也没多大的区别。“我恐怕便不会再回突厥了,军中善后诸事,还须将军多多费心了。料理完毕后,想法给我捎个信。”

    哈桑闻言愣了愣,虽然他早已知晓星子的真实身份,但这么久以来,他几乎不曾想过,天神一般的尊者是敌国——赤火国的人,终究是要回到他的故国,而不会长留域外……哈桑嗓子发干:“尊者,您……您就要走了?”

    星子点点头,心下也有一丝不忍:“我担此重任,本就是危难之时,……勉为一时之策。如今的结果尚算是圆满,幸未辜负大家的厚望,危局既解,而赤火国内并不太平,也是该……该我回去的时候了……”

    哈桑仍是怔怔地望着星子,他当真是真神派下凡间的使者啊!只为救难而来,不染片尘而去……“尊者,”哈桑哽咽道,万分不舍,“突厥亿万军民,深感尊者深恩厚德。无以为报。以后无论尊者身在何方,每一个突厥人都会沐浴焚香,日日为尊者祈祷。”

    星子晒然一笑:“万万不可,我本一介凡夫俗子,若被当成神仙供奉,岂不是要大大地折我的寿呢!”顿了顿又道,“今日我离开之后,你只须告诉全军,我是去监督赤火撤军了,暂且别说我会一去不返。”

    哈桑忍住心头难言的怅然,道:“末将省得,尊者即使人不在此,仍是我突厥的真神使者,灵魂无处不在,时时庇佑我族。”

    从伊兰到尼娜,从杜拉到哈桑,突厥人的信仰虔诚,对万事万物的解释与星子所想迥然不同,星子也无从辩起,喟叹了一声,不再纠缠于此,却道:“将军请稍等一会,我还有一事相托。”

    哈桑依言侍立于帐下等候,星子遂于案上铺开纸笔,给国王摩德写了一封亲笔信,一是作别,二是将尼娜托付于他,请摩德好生照看,择良以配。星子虽能以突厥话交谈,但会书写的突厥文字不多,这封信又不便找人代笔,只好硬着头皮搜肠刮肚地凑了一页纸。好在哈桑在侧,星子不会的字词便向他请教一二。

    一时写罢,星子呆望着那黄纸上半干的墨迹,这就算是我和尼娜之间最终的结局么?想起云达临终前的殷殷托付,又想到与安拉城外与摩德作别时,摩德笑言已为尼娜准备了嫁妆,只待我们归去……星子忽有些恍惚,我这样做,到底是对不起她了啊!伤感的情绪弥漫开来,直到哈桑试探着唤了声“尊者”,星子方回过神,将那信笺小心翼翼地折好,装入信封,用火漆封好,郑重地转交哈桑:“这封信中是我的一桩私事,烦请将军当面呈于国王陛下。”

    哈桑听说是私事,不便多问,连忙应了,恭恭敬敬接过信件,贴身藏好。星子挥挥手,目送哈桑退下,忽觉有说不出的疲惫,无言回了后帐,和衣靠在虎皮榻上,闭上眼,想要歇息片刻,却了无睡意。

    片刻后,尼娜进来了,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烩大饼,请星子用午膳。星子而今见了尼娜,便象是做贼心虚般浑身皆不自在,想到离别在即,若要和她亲密些,又怕日后长别,更伤了她心;要与她刻意疏远,面对她的温柔眼波,娇声软语,又实在狠不下心肠。

    尼娜服侍星子多时,早是轻车熟路,见星子半躺在榻上,便另支起一张矮小的黄木方桌,置于星子面前。星子感她殷勤,勉强嚼了几口大饼,却是食不知味。犹疑半天,字斟句酌地开口道:“明日赤火国撤军,我须得回去监督,赤火国中亦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待突厥大军撤退时,你且随军回安拉城。”

    “哥哥,”尼娜困惑地眨眨蓝眸,半晌方似明白了什么,声音里带了惶恐,“哥哥,你……你不要我了?”

    星子不料尼娜如此直白,一句问话犹如一柄短剑直刺入心扉,疼痛入髓,无处可避。“不,”星子勉强张了张嘴,竟有几分语无伦次的慌张,“我……我先得回国去料理许多事务,你……你也知道,赤火国皇帝因天堂堡之事一直对你耿耿于怀,若让他乍见到你,怕是又起波澜,我不能让你冒险……你先回国王摩德那里,以后……”星子咬住嘴唇,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以后我自有安排。”

    尼娜的娇躯颤了颤,祈求地望着星子,眼眶中似有泪水滚动:“哥哥,我……那……那你早点来接我好么?”

    星子无言回答,从前有意无意对尼娜许下相伴一生的诺言,如今都化为了泡影,今日怎么能再骗她?可她还做着美梦,倘若说实话,又太过残忍,星子不敢去设想那后果……只恨不能如鸵鸟般将身子埋在沙堆里,“我……我说不准,得看情况,你要好好的,我才能放心。”

    星子含含糊糊地吐出这几句话,心头却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背心也已被汗水湿透,脸颊滚烫,幸而在面具之下不为人知。星子从不喜虚伪之人,虚伪之事,可今天却欺骗了尼娜的一片深情,背弃了对云达临终前的承诺。星子心中如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目光闪烁不定,不敢与尼娜对视。

    尼娜亦似僵住了,眸中光芒如熄灭的烛火,顿时黯淡,咬着嘴唇沉默了半晌,方轻声问:“那……那圣女呢?”

    星子料想尼娜猜到了什么缘由,她虽天真单纯,却并非迟钝之人。看来自己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鱼和熊掌,不可得兼,尼娜和伊兰,终不能都留在身边。坐享齐人之福,那是太贪婪了。而比起尼娜,伊兰更需要我。星子尽量保持镇静,似若无其事地道:“圣女?圣女自然是回天方殿了。”

    星子已与莫不痴和伊兰商量好,为免节外生枝,休兵撤军后,伊兰照计划回天方殿,等上了路或到了天方殿之后,再由莫不痴将伊兰接去黄石山。圣女在天方殿本就深居简出,一年半载不出门不见外人也是寻常,只要天方殿中的人不泄密,圣女远行之事便不会走漏风声。

    听说伊兰也要回天方殿,尼娜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些,神色仍是惶惶:“那我……我听哥哥的话,哥哥,别……别忘了我啊!”

    “不会的。”星子顺理成章地应了一句,便如从前安慰她一般,待出口才发觉不对,我是又在骗了她么?可我,真的能从此将她忘怀?

    罢了,如今诸事纷扰,我还有许多迫在眉睫的要务,父皇、娘亲、大哥,件件桩桩,皆是火烧眉毛,哪能过分儿女情长?谈婚论嫁,亦须得等到天下靖平的那一天,还须得父母之命,明媒正娶,星子苦笑一笑,我自个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伊兰也好,尼娜也罢,要想和谁长相厮守,说不定都只是痴人说梦啊!这样一想,星子便如自欺欺人般,得到些许心安的理由。

    星子让尼娜撤去午膳,一个翻身起来。尼娜突然见到星子腰际的雷伊剑,细细端详片刻,随即倒身下拜,声音喜不自胜:“哥哥,你当了色目国王?”尼娜本是色目人,她在天堂堡中的那些年,对这雷伊剑的来历意义也多有耳闻。阿木达曾派人四处搜寻此剑未果,而色目人中心存复国之愿者无不暗中庆幸。只要此剑未落入赤火国手中,色目就仍有重见光明的那一天。

    星子忙拉她起来:“我只是暂时保管此剑,我不是色目人,怎么能当得了色目国王?”

    “哥哥,”尼娜蓝眸中尽是惊喜,“哥哥你是真神使者,你肯当色目的国王,是我们色目人最大的荣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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