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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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谜底

    一四四  谜底

    星子候了一晌,辰旦尚未醒来。  等父皇醒来后我该怎样向他交代?千头万绪积压心头,星子只觉如密密的蛛网缠绕心房,剪不断,理还乱。前因后果,绝非三言两语能道清,父皇震怒之中,能不能耐心听我说完?星子思忖一下,还是写在纸上较为稳妥。于是再度铺开笔墨,将别后年余的种种经过从头道来。

    星子不由苦笑,这算是我不打自招自书供状了吗?倒是破题儿头一遭。星子本是才华横溢,日试万言,倚马可待,屡次矫诏,亦是一挥而就。今日下笔却颇多踌躇,潜意识中总想着避重就轻,轻描淡写地应对过去。不是怕面临残酷责罚,而是……若将所有的谜底都和盘托出,父皇知道我竟然彻彻底底骗了他,与他敌对,杀伐征战,折腾了个天翻地覆,将他逼到了绝境,不知该是怎样的心情?我辜负了他……岂止是不孝,分明是残忍,星子几乎不敢想下去……

    鎏金烛台上的红烛已半残,累累烛泪叠,恰似海底一串串的红珊瑚,晶莹剔透,泛着温润如玉的光。后帐沉静如深潭,唯有火炉中的银丝炭嘶嘶轻响。已近四更,星子总算以工笔小楷写完了十余页的长信,仔仔细细地将之折好,装入白皮信封。忽听得辰旦喉间一声轻响,星子忙将信封揣入怀中,起身撩起明黄绣锦帷帐,正见辰旦睁开了眼睛。

    星子忽觉心慌意乱,终于到了这一刻!面对面再不能逃避的时刻!星子转开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呆望着明黄色锦被上的团团龙纹,犹如梦中呢喃一般,轻唤一声:“父皇?”

    “丹儿?”辰旦眼神朦胧,恍惚中本能地应道,语气尚有几分茫然,“是你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星子咧一咧嘴唇,挤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努力扮作若无其事的神态:“父皇中毒甚深,虽然解了毒,仍须静养,因此休息了几日。现在正是半夜呢!”

    “哦?”辰旦侧头,目光渐渐有了焦点,偌大的御帐内灯火煌煌,幽深静谧,不见他人,一切都和睡前情形一模一样。辰旦蹙起了眉头,似有不满,问话亦是急迫,“朕竟然一觉昏睡了几日?眼下军情如何?”

    星子并不立即回答,为辰旦披上一件海蓝色锦袍外衣,扶着他起身,倚着靠枕坐了,慢悠悠地道:“父皇保重龙体要紧,请先进膳,军情勿忧。膳后,再容儿臣详禀。”说罢,亲手从鎏金火炉边煨着的紫砂罐中盛了一小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用玉瓷小勺子轻轻地搅动着,便如搅动着自己紊乱的情绪。

    待到白粥的温度适宜,星子动荡不宁的心情,也已平静如狂风巨浪中岿然矗立的千斤磐石。星子舀了一勺米粥,吹了吹,递到辰旦嘴边。辰旦本想追问,但他多日未进膳食,此时已觉出腹中饥饿,遂张口吞下米粥。

    星子见状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服侍着辰旦用膳,一勺一勺地喂他,一时父子二人没什么话说,只定格于一副父慈子孝的天伦图画。听不见打更声,也无点滴更漏相催,星子只愿时间就此停留,只愿这一刻便是永远,可是,最温馨的美梦,也即将被自己亲手粉碎……

    辰旦凝视着星子虔诚且专注的样子,一双宝石般蓝眸轻轻扑闪,卷曲的长睫毛于白玉般的面颊上投下一圈浅色暗影,虽是在军旅危局之中,却仿佛有一种隐居于幽谷仙居,采菊东篱悠然南山般的与世无争。四周一片安详寂静,辰旦有几分恍惚,那些战争厮杀纷扰动荡都过去了么?今夕何夕,朕这是在哪里?不安的心情渐渐淡去,竟是长久未得的祥和平静……

    星子不敢与辰旦对视,但偶尔目光相及,辰旦眼中的情绪涌动,却似拨动了一根深埋于心底的琴弦……当初父皇命我在宫中崇文馆学习皇家典籍,被皇叔祖德亲王刁难污蔑,父皇为平息舆论,以家法之名当着德王之面将我痛打责罚,我双手也受了重伤,不能握箸进食。父皇匆匆赶到忠孝府,将我揽在怀中安慰,亲手喂我喝粥……如今,轮到我服侍他了……若说他待我是帝王心机,全无半点舐犊之情,我是死也不会相信。可是,为何亲生父子竟会到了今日这地步,谁的错更多呢?

    辰旦吃惯了山珍海味,极少喝这寡盐少油的白米粥,少尝了几口便面色不豫。星子见状,忙陪笑劝道:“父皇,这白米粥养胃最好。禁食之后,肠胃虚弱,须进清淡饮食。若立时进油腻之物,难以消化,反而有害龙体。”

    辰旦“嗯”了一声,或是感于星子殷勤,未有多言,由星子侍候着,慢慢喝完了一碗稀粥。辰旦醒来之后,仍是对星子毫不怀疑,言听计从,星子眼角微微发酸,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转瞬即逝,该来的,终究要来……放下空碗,星子又递上一盏温热的茶水,请辰旦漱了口。辰旦见星子举止有度不慌不忙,想来他已经遵照朕的旨意出使了突厥大营,将战事料理清楚,转危为安,心下颇觉安慰。

    星子重又扶辰旦坐好,却于榻前端端正正地跪下,抿抿薄唇,清清楚楚地道:“儿臣有一事相求,恳请父皇开恩。”

    辰旦听他语气极为郑重,知子莫若父,心头便倏然一沉,莫名地想起那次子午谷解围之战,他悍然抗旨,挟持副将兆忠,当众大批突厥战俘。朕召他回营,他跪在朕面前,自承罪状,递上兆忠所写的奏章时,那倔强的神情亦和今日一模一样……辰旦登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又闯下了什么弥天大祸?想到那次朕下令重责他一百军棍,伤重几乎殒命,朕抱他在怀,肝肠寸断,青衣怪人将他救走后,时至今日,父子才算重得团聚。辰旦心底又不禁浮动一片柔软情绪,不管怎么说,他是朕的儿子,朕不愿再失去他了……

    辰旦眉心微蹙,尽量平静地问:“什么事?”

    “儿臣有极为重要之事向父皇禀报,只是得先恳求父皇赦免儿臣的死罪!”星子口中这样说,却并没有求恕之人的卑微哀切,蓝色星眸之中透出一股坚毅神情,反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星子言罢深深俯首,复直直跪好,从怀中摸出那块免死金牌,高举过头。父皇曾有金口玉言,可凭此金牌免死三次。子午谷战后因抗旨被施以军法,恰逢毒发,数度昏厥后,自己曾央求子扬带此金牌面圣,是第一次。今日算是第二次了。可就算再有三十次,也不够自己用啊!

    辰旦一愣,这金牌不是在朕的箱子里么?怎么又到了他手中?不由纳闷,复又惊疑。以星子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闯了什么祸只字未提,朕也未降下任何责罚,就要朕赦他死罪,可是破天荒的第一遭!辰旦一时不敢轻易接口,只定定地望着星子,脸色如六月间的天气瞬息万变,忽阴忽晴,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却无论如何猜不透。当前战事不利,已令人万分头痛,他又来添什么乱啊?

    如今身处困境,正当用人之际,辰旦自然得分清轻重缓急。沉吟半晌,方开口道:“究竟何事,你先说来听听。只要你不是谋逆篡位,朕赐你这面金牌,免死三次,早已有言在先。”辰旦言中已为自己留了余地,复想,朕现今好端端的,数日前他又不顾生死救了朕性命,此时自首,应非谋逆之罪,总算心下稍定。

    星子暗中苦笑,谋逆篡位与我的所作所为相比,怕也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了。听得辰旦允诺,星子将那金牌放于身前,五体投地,重重地磕了个头:“儿臣谢父皇恩典!”

    其实,星子明知道一旦说出实情,父皇绝对不可能轻易饶过自己。星子虽不怕辰旦下旨处死,以自己今日的身手,百万军中可取上将头颅,逃之夭夭更无问题。可星子既然决心回来,所求的就是能留在辰旦身边,以化解恩怨,以保他安全,因此冀求免死金牌能带来一线渺茫希望。

    星子拿出那份八百里加急战报,此事紧急,还是得首先告知父皇。双手呈给辰旦:“这是儿臣昨夜收到的紧急战报,先请父皇过目。”

    紧急战报?方才星子不是说军情勿忧么?为何来欺骗朕?辰旦忙忙接过战报,迫不及待地打开来,扫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暗叫一声苦也!国中生变,大军却尚在域外被困,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船却遇顶头风。辰旦亦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箫尺”那两个字,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此时发难,好一个暗度陈仓釜底抽薪的妙计!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朕竟是低估他了!当初朕剿灭了桐盟山庄,难道只是他的空城之计?辰旦胸口剧烈起伏着,咬牙切齿,南方数省总督叛变!朕高官厚禄,养出这一群白眼狼!朕出师不利,便来釜底抽薪了!待朕剿灭了匪军,定要将这些叛贼碎尸万段!

    辰旦瞥见跪在身前的星子,猛地一怔,记起星子方才正欲请罪,箫尺起事,他在其中是何角色!辰旦狠狠地瞪着星子:“哼!箫尺趁机叛乱,正是遂了你的愿了!你和他有何勾结?现下是要来取朕的项上人头么?”

    辰旦素来镇静,若是平日得了告急战报,固然吃惊,亦不会如此口不择言大失常态。但远征突厥迭遇重创,如今已近山穷水尽,大军被困,君王被刺,只得挟持人质孤注一掷;好容易盼得星子归来,又带来这样的消息。难道他多时不见,竟是去暗中相帮箫尺了么?那该死的逆贼……到底抢走了朕的儿子!一念及此,辰旦只觉心痛难当,无法抑制。

    星子缓缓地摇了摇头:“父皇息怒。儿臣与箫尺大哥并没有什么勾结。自桐盟山庄一别,音信杳然。儿臣亦是见此战报,方才得知箫尺大哥的确切讯息。”星子这倒也不是谎言,莫不痴虽给他带回了一些线索,但师父并未亲眼见到箫尺,终究只是猜测。“儿臣只是将此战报转交父皇,以便父皇应对。”星子说出这句话,心头似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痛得一颤!“对不起,大哥!”,星子默默念道,你的大恩,我不但未能报答,甚至不能全心全意地帮你。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允许我一身来承担这罪责……今日我向父皇请罪,可是,何时我又才能向你请罪呢?

    辰旦听他说并未勾结箫尺,略略放下心来,他若是箫尺一伙,自不会把这战报拿给朕看。但事起突然,确实让辰旦猝不及防。暗中盘算,眼下之计,西域确实不可恋战,只要突厥肯认输投降,色目叛军肯撤兵归顺,朕也算保存了颜面,赶紧班师回国,应付箫尺逆贼要紧。

    辰旦吸一口气,不再盘问箫尺之事,问道:“那突厥的妖女现在如何?朕命你出使突厥,可有了结果?”

    这回星子点头:“儿臣已经查明,那行刺的妖女并不是突厥圣女,留作人质亦无益处,儿臣已经送她回去了。”星子怕辰旦再拿伊兰做文章,诋毁她的名誉,干脆如在突厥营中宣称的那般,一口咬定当初行刺被俘之人并不是圣女,反正父皇也不可能与色目人对质。

    “哦?”辰旦对行刺之人是不是圣女,也非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因从前种种迹象,推断突厥军中有一武功出神入化的女子,而至高无上的突厥圣女又恰好在军中,,加之她那柄佩剑非同寻常,由此判断而得。听星子这样说,辰旦拧紧浓眉,面现惊讶之色,“那刺客是何人?”辰旦一出口即觉问得太傻,那圣女既然地位崇高,身边必有藏龙卧虎之人,正如朕当皇帝,无须自身武功高强,只要有厉害之人为之效力即可。

    “不过是一位无名刺客而已,天方殿中训练的这种甘为死士的女刺客尚有许多。”星子语气淡然,心底却漫开无尽苦涩,自己欺骗了父皇好多次。从第一次见他,就犯下了欺君之罪,而到今日,当面说谎,似乎越来越熟练了。而生性多疑的父皇,却总是选择相信自己……光这一条,自己也已是百死莫赎。

    辰旦想起那黑色面纱后那张布满刀疤令人惊秫的丑陋面庞,对星子的话不由信了几分,只是心中颇不是滋味,朕竟然病急乱投医,未审问明白,即将一个无名小卒当作圣女要挟,岂不是让突厥人笑掉了大牙?但是……似乎还有什么不对?

    就算那人不是圣女,刺杀大罪,又怎可轻易饶恕?不严刑讯问,不明正典刑,反倒擅自送回了突厥?他竟丝毫不把朕放在眼里?但辰旦悉知星子素有妇人之仁,或是见那女子受辱而存了怜悯之心,上回他便是抗旨私放了突厥俘虏,而今又重蹈覆辙?这就是他请罪之由么?若是此事,虽令人恼火,朕倒可免他一次死罪。

    这便罢了,然而那人既非圣女,数日间为何不见敌军有何动作?辰旦尚在沉吟,星子已揭示了答案:“启禀父皇,儿臣已出使西突厥归来,和议顺利达成。奎木峡的色目守军已开关放行,我军离开西突厥的边境已有两日,现正在归国途中。”

    啊?大军已突出包围圈,行在归国途中,这……太快了吧!辰旦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没有了人质,又是一支处于前有险关后有追兵之境的孤军,蛮夷之敌怎么就肯顺顺当当放我军离开?既然达成了和议,星子为何不等朕醒来,胆敢径自下令撤军?谁给了他这权力?

    辰旦怔怔地望着星子,眼神惊怒交织。星子徐徐起身,从御案上取过一卷黄绢,复回榻前跪下,双手呈上:“父皇,这便是突厥与赤火两国正式的和议。儿臣先斩后奏,擅自处置,乞请父皇恕罪!”

    辰旦迫不及待接过黄绢,一目十行飞快地通览了一遍:“你……”辰旦握着卷轴,气得面色发青,一手指着星子,灰白的嘴唇不住哆嗦,话都说不清楚了。

    所谓的和议不折不扣是一封投降书,通篇模拟赤火国皇帝的语气,全盘接受西突厥的条件。从西突厥全面撤军也就罢了,竟然放弃色目领,允诺色目复国,并赔偿两国战争损失千万两白银,更要朕承认远征突厥是不义之战,下罪己诏昭告天下!

    辰旦望着和议诏书最末赤火国的玉玺盖下的印章,鲜红的颜色如血似火,刹那点燃滔天烈焰,在辰旦胸中燃烧!似要将万事万物化为灰烬。朕那日中毒伤重,便让这逆子拟诏盖印,却不料竟给了他可乘之机,窃印矫诏!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星子左颊上。星子不躲不闪,被打得偏过头去,脑中一阵阵轰鸣。白皙如玉的面颊上登时整齐地排列开五道清晰的指印,一缕血丝缓缓地从星子嘴角溢出。辰旦怒不可遏:“你……你好大的胆子!矫诏通敌,欺君卖国,该当何罪?”

    “儿臣该死!”星子深深俯首认罪,应答却不慌不忙不见惶恐,“但儿臣的所作所为,绝非为一己之私,实是不愿眼看着战祸蔓延,三国生灵涂炭。儿臣只求赤火军早日休兵,百万征夫亦可早日归国,以安社稷苍生,以定天下局势。儿臣事出无奈,不得不行此下策,伏望父皇明鉴。”

    看到星子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辰旦更是气得颤抖不已,如挣扎在狂风暴雨之中,说不出话来。脑中忽似一道电光闪过,朕这几日昏迷不醒,是不是被他做了手脚?他也同样中了毒,为何服下解药后清醒如常,活蹦乱跳,朕服了那解药却一睡不醒?那刺客行刺在先,他献药于后,接着矫诏和议,撤军离境,行云流水一般……看来,这并不是他一人的主意,不知他背后还有多少同伙?设下了怎样的计谋?朕这几日,竟在昏睡中任凭他摆布,几近被挟持,辰旦一思及此,已是冷汗涔涔。

    辰旦第一反应便是令人将星子拿下严加讯问。“来……”后面的“人”字还未出口,星子已抢先一步,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辰旦愈发震怒,口中做声不得,心头狂跳不止,只圆睁了虎目怒视着星子。

    星子压低声音,靠近他耳边低低地道:“恳请父皇再稍等片刻,儿臣尚有许多事情禀告,待儿臣说完,再听凭父皇发落。”

    星子温柔的声音如滚珠落玉般动听,落入辰旦耳中,却似一声声惊天霹雳滚过。辰旦不得不悲哀地承认,以星子今日的身手,他要对自己做什么已是易如反掌。此时值班的一众大内侍卫都守在御帐之外,不过十余丈距离,却如在天边,远水解不了近渴。辰旦便如溺水之人,张皇四顾,却捞不到一根浮木。朕如此大意,竟然落到了他的手上!

    星子见辰旦神情惶然,急急地道:“父皇,父皇,儿臣是诚心请罪,绝不会再对父皇不利,求父皇听儿臣把话说完好吗?”

    辰旦听他语气恳切,不似作伪,一颗心本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总算渐渐复了位。朕身为帝王之尊,泰山崩于前亦当面不改色,怎可惊慌失措,再被他所趁?复想,把他抓起来也是要拷问,不如先听听他还要说些什么。

    星子见辰旦眼底惊恐之色慢慢淡去,即将他放开,复规规矩矩于榻前跪下。辰旦深深呼吸几口,勉强压下心中怒火,冷冷地问:“你究竟给朕吃了什么药?那刺客是不是你引来的?”

    星子闻言,面现愧色。本性多疑的父皇平日饮水食物都要以银针一一试毒,而我给父皇服药时,他竟全无防范。父皇信任有加,我却给他用了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星子硬着头皮解释道:“儿臣给父皇服的确实是解药,只是……只是儿臣怕父皇……诸事纷扰,徒生烦恼,因此在制作解药时,加了点催眠镇静的药,和父皇以前赐给儿臣的‘安神丸’有些类似,名为‘薄醉’,会让父皇暂时昏睡,却对身体并无大碍。父皇若不信,可试着活动活动,看身体可有不适?”星子不愿将谷哥儿牵扯进来,略过不提,也不说每日早晚两次追加服药之事,“至于刺杀之事,儿臣事先确实不知,倘若儿臣事先得知消息,绝不会……绝对不会让父皇受伤中毒!”

    星子最后一句话如剑出鞘,斩钉截铁中真情流露,让人不得不信他三分。辰旦回想那日遇刺,星子从天而降,奋不顾身挡在自己身前,面色总算稍稍和缓了一点:“你用药把朕迷倒,伪造朕的旨意,放走了刺客,投降了敌国,撤出了大军,你还做了些什么?还有什么话要和朕说!”

    每吐出一个字,辰旦便觉心头被尖锐的钢针狠狠地扎了一下,话未说完,一颗心已被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连呼吸之间亦是疼痛难当。他做下的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难怪他要先拿出免死金牌求朕宽恕。他怎有脸面开口要朕恕他!这尚且不够,竟还有许多事情要禀,他到底……辰旦几乎没有勇气去猜想了。

    果然,星子又拿过一卷黄绢,双手呈上:“这……也是儿臣擅作主张,已经昭告全军,并派人呈递突厥。”

    辰旦伸出手去接,那手臂却不由自主地颤抖,抖得犹如狂风中战栗的枯枝。星子看在眼中,忽觉难受之极,一阵刺痛袭来,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星子抛开黄绢,一把抱住辰旦的胳膊,失声泣道:“父皇……您,您不要看了,求您……”

    “是什么?”辰旦双目赤红,眼中满是血丝,哑着嗓子问。

    “是……”星子泪眼婆娑,泣不成声,几个字卡在喉间犹如烙铁,烙得肺腑剧痛难忍,半晌方含泪吐出,“是……罪己诏。”

    “罪己诏?”辰旦倏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星子,“你……你已经代朕下了罪己诏?啊……”辰旦如一头丛林中受伤的野兽,撕心裂肺地咆叫了一声,剑眉倒竖,五官全扭曲在一起,神情十分可怖,一把扯过那黄绢。星子不敢十分阻拦,只好松手。

    辰旦展开黄绢,死死地咬紧牙关,这回没有一目十行,而是从头到尾逐字逐句细细地读了一遍。不得不承认,星子拟就的罪己诏,言辞恳切,文采斐然,实乃世上难得的佳作。全篇借辰旦之名,一条条历数辰旦的斑斑罪状,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奴役异族,贻祸他国……

    辰旦一行行读下去,每一个字都如一把明晃晃的白刃,自己便如剥光了衣服被绑在刑架上,一刀刀被凌迟,眼睁睁看着血肉横飞……有了投降书还不够,他更颁下这罪己诏昭告天下,堵死朕的退路,机关算尽,滴水不漏!帝王至高无上的尊严剥夺殆尽,被千万人踩在泥土中肆意践踏凌辱,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唯一的亲生儿子!他干的好事!辰旦想象着麾下全军将士听到这罪己诏时的表情,还有西突厥,蛮夷们得意的狂笑似在耳边回荡,经久不息……

    辰旦面色发白,几乎摇摇欲坠,头晕目眩中,黄绢上的字迹幻变为一团浓黑的乌云,蒙蔽了视线,唯有那枚鲜红的御印仍如一簇明亮的火焰,在乌云中烈烈燃烧,彰显着这荒谬绝伦的故事……呵呵,朕御极十余年,拟了多少诏书,下了多少旨意,取了多少人性命,可从未想过有一天,这至尊无上的玉玺会盖上一份罪己诏!伪造的罪己诏!

    辰旦怒极反笑:“写得好!果然是朕亲笔点的状元,当真是绝妙文章!足以载之史册,垂范后世!朕在你的眼中,就是这样一个昏庸残暴,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的暴君!你这般诋毁朕,让天下人耻笑朕,你何不一剑取了朕的性命,更来得痛快!”

    辰旦知晓此罪己诏之后的反应本不出星子所料,但亲耳听见他满腔愤懑地吐出这些话,星子的心脏仍是不住抽搐,我……我到底是伤透了他的心!星子极缓极慢地摇了摇头,清晰而坚定地道:“儿臣绝不敢诋毁父皇,您永远……永远是儿臣的父皇……儿臣肝脑涂地……”

    星子话未说完,颊上又重重地吃了一记,辰旦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你还敢叫朕父皇?你怕朕死得不够快吗?”

    星子怔怔地望着辰旦,近在咫尺的面容于泪眼依稀中竟已模糊难辨。终于……终于连这最后的一丝寄托也要褫夺了吗?这也是自己罪有应得吧!今日自辰旦醒来之后,星子便一口一个“父皇”叫得甚是亲热,即使是禀明实情,辰旦勃然震怒时也不愿改口。其实,其实我早已知道,这一声“父皇”以后怕是再难以出口了,能多叫一声算一声……

    辰旦那醇厚亲切的声音恍惚仍萦绕耳旁,反复回荡:“星子,你该自称儿臣,称朕父皇了。”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似乎已隔了三生三世……犹记得,开口叫他那声“父皇”是多么艰难,我本不喜欢称他“父皇”。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期待着能叫一声“父亲”,叫一声“爹爹”,象世上别的孩子一样,亲密无间地依偎在父亲的膝下,以尽天伦之乐。但他是父亲,更是皇帝,我是他的儿子,却不愿为他的臣僚,不愿让君臣名分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爹爹”……这终究是自己的一声梦呓罢了,永远也不能化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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