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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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宝儿

    一七一  宝儿

    辰旦费力地摆摆手,以手抚胸,神色似十分痛苦,却强撑着沉声道:“朕一时还死不了!你立即去密传朕的旨意,赐死那个女人!此事关系重大,不得走漏风声。  所涉之人该如何善后,也无须朕多说了吧?”

    三尺白绫赐死华姝,本解不了辰旦的心头之恨,如此歹毒奸诈之人,敢当着朕的面,做出这种事来!应将其凌迟处死,再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华姝、琳贵人及侍卫立军等人的满门老幼,也该以欺君之罪尽数抄斩籍没!但宫闱嫔妃与外人通奸,辰旦不但被端端正正戴上了顶绿油油的帽子,还被李代桃僵,混淆了皇家血脉。这些天以来,朕竟然将一个鸠占鹊巢的野种当成了心肝宝贝儿,甚至差点昭告天下,要将他册立为太子,继承朕的江山社稷!若这等弥天丑闻被传扬出去,实在大损皇室的颜面,朕必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如何面对列祖列宗,文武百官?

    朕蒙受了如此奇耻大辱,竟和上一回星子在西突厥奎木峡前,矫诏和议,并颁布罪己诏一样,又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辰旦一时急怒攻心,天旋地转,眼珠一翻,向后便倒。

    英公公忙去搀扶辰旦,发觉皇帝已昏厥过去了,慌乱之下,正要呼唤太医进来救命,突然眼前一花,灯下已多了个欣长的黑色身影。英公公大惊,“捉刺客!”一声尚未出口,已被来人疾如闪电点了哑穴,张口结舌,作声不得。来人从容扯下蒙面的黑纱,英公公定睛一看,竟然是已经死去多时的星子,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双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差点也昏了过去。

    星子复点了英公公另外几处穴道,将浑身瘫软的他放在地上,暂不去理会。径行走到皇帝面前查看,辰旦双目紧闭,已是人事不知。星子翻开他眼皮看了看,从怀中摸出洋医所赠的药物,倒了一盏温水,先喂他服下两枚退烧的药片,其余的药暂不敢造次乱来。复将英公公拖到角落里,拍开他哑穴,低声询问:“皇帝这是得了什么病?”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英公公如闻催魂夺命之声:“你……你……”原本豆角般的眼睛鼓得犹如铜铃,眼中尽是惊恐,舌头却似打了结,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天皇帝赐死星子之后,英公公奉旨,亲自监督清洗了星子的“尸体”,亲见人拔出了插入星子胸前的匕首,暗红的鲜血凝固于锋利刀锋,正是死神的印记。又让人为他换上了素白麻布的寿衣,装殓入黑沉沉的楠木棺材抬入怀德堂中。从始到终,星子一息皆无。

    后来,皇帝命人将星子埋在戈乐山上。事关机密,那坟墓是蒙铸与英公公亲自带人暗中去挖的,下葬时英公公也在场监督……这人……是变成了鬼来索命吗?黄豆大的冷汗争先恐后地从英公公额上冒出来,更觉有一阵阵阴风从空旷的寝宫中呼啸而过,冻得人牙关打颤。殿上的灯火也似陡然黯淡下去,四周黑暗的角落中仿佛有无数诡秘的影子晃动。

    星子亦想到,我“死”后“下葬”的诸般事宜应是他一手操持的,“丧事”倒办得不错,此人虽是皇帝身边趋炎附势的一介奴才,让人生厌,但不过奉命行事,对我并不算特别坏,还需留着他照顾父皇,不必刻意为难他。

    星子遂尽量缓和了语气,温言道:“你不用害怕,我是人,不是鬼。至于我为何会死而复生,待皇上醒来后,我自会向他禀明原委。我这次回来,并无恶意,是因偶然看到皇上悬赏的求医布告,而恰又机缘巧合,遇到了一名异域良医,赠予我神药,可治疗绝症、救人性命!故赶回来试一试。你先告诉我,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景象虽然匪夷所思,但英公公陪侍辰旦多年,并非没见过世面的人,渐渐定下神来,就算星子是鬼,看来他今夜也不是来找我算账索命的。我小心一点,可千万别得罪了他。

    “小殿下……不,”英公公突发现说错了话,忙改口道,“不!不!那孩子患了麻疹,后来转为肺炎,多日间高烧不退,陛下日夜守护着他,亦不幸染病,发热好几天了,太医们都没什么办法。”  英公公小心翼翼地简要说了几句,眼巴巴地望着星子,满是皱褶的脸上不自觉地现出祈求之意。

    英公公虽身为大内总管,后宫事务,前朝奏折,无不经过他手,权重一时,但到底是一名太监,为人奴婢,不能自主。辰旦的宠幸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依靠,如果辰旦突然驾崩,又没有皇储,不知谁会当上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他可就是前途难测了!听说星子带了神药来,便似从悬崖之上掉下来一根救命的绳索,本能地牢牢抓住不放。虽说星子乍然闯入,英公公倒没转过他会加害于皇帝的念头,星子神秘莫测,神通广大,连皇帝都杀不死他,怕真的是鬼魂转世,他若要取谁的性命,又岂是凡人能阻挡?

    “嗯,”星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追问一句:“那个孩子呢?”

    星子本是见到辰旦的悬赏文告,为救宝儿才赶回来。方才在屋顶上听到宝儿并非辰旦亲生,固然震惊莫名,也料得那孩子不论生死,皇帝都不会再救治他了。但襁褓中的婴儿毕竟无辜,不管别的是非曲直,若能救下他,也当尽力而为。星子不由想起自己刚出生之时,也是因父皇嫌恶,尚在懵懂之间,不知世事,就差点被扼杀溺死,更对宝儿多了几分恻隐同情之心。

    “他……他死了,病死了。”英公公仍心有余悸,颤声答道。

    “哦!”星子微感惊讶,遗憾地摇摇头,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尚未出生便成了宫廷斗争的工具,襁褓之中又患了绝症,就算治好了病,就他的身世,怕也逃不过一场悲剧人生……惟愿他在天堂里安息吧!

    星子暗自叹息一番,死者长已矣,当务之急还是救治父皇要紧。幸好自己回来了,没有因悬赏文告上未提及父皇患病而事不关己,撒手不管。父皇既已发热数日不退,料得情况也已危急。

    星子遂详细询问英公公,辰旦是何时发病,现今病情如何,有些什么症状?一面仔细回忆着那恒阳国商船上罗德医生的一番讲解叮嘱。问完之后,星子摸出那张详细记载了药物性质、用法、用量的羊皮纸来,于灯下仔仔细细地研读了一遍,看来父皇已是转为了肺炎,星子虽不谙医道,也素知肺炎对国中的医生而言,几乎意味着绝症,这些异域的药物正好派得上用场。星子按照罗德的说明配好药,心头仍是忐忑,这照猫画虎不知对不对,医生也没打包票一定就治得好,可别的法子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只有冒险一试,惟愿上天保佑,能药到病除。

    星子拍开英公公的穴道,英公公惊魂未定,知他厉害,倒也不敢造次,活动活动手脚,即规规矩矩跪下,口称“殿下”。

    他的心思,星子自然明白,呵呵一笑:“你若想活命,想治好皇上,就乖乖地听我的吩咐,好好服侍皇上。若是违我命令,休怪我不客气!”英公公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星子便吩咐道:“你去弄一些冰水来,不许泄露我的消息,也不许旁人进来!”英公公连忙应下,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星子兑了一盏温水,扶起辰旦,将配好的药片喂辰旦服下。辰旦人事不省,任他摆布。星子喂完了药,扶辰旦躺好。凝视着他烧得通红的双颊,心潮起伏,思绪难平。想起当时在赤火军中大帐,给辰旦服下薄醉后,他也是这样沉睡不醒,我也是这样独对孤灯,整夜陪伴在他床前……世事轮回,终究还是我留下,留在他身边……

    往事如潮,星子本能地双手合十,喃喃念了几句突厥经文。他在突厥日久,日日听旁人祈祷,不知不觉间已记下了不少经文。念过忽又惘然,突厥的真神有灵,会保佑父皇吗?他可是突厥族的大仇人,我岂非临时抱佛脚,病急乱投医了?

    不多时,英公公气喘吁吁地抬了一大桶冰块进来,平时哪须得他干这些粗活?累得满头大汗,踉踉跄跄。星子上前,一手轻轻接过。大块大块的冰是冬季浇水凝结,藏于地窖之中,酷暑时供皇宫纳凉之用。星子又让他去取了些清水和毛巾来。不假他手,自将毛巾浸透了冰水,敷在辰旦额头,为他降温。辰旦烧得迷迷糊糊,不曾睁开眼睛,口中时不时念念有词,多是些含糊不清的只言片语。

    忽听辰旦口齿清楚地唤了一声:“星子?”

    星子吃惊不小,本能地应了声:“父皇?”难道父皇醒了,发现了我?仔细一看,辰旦仍是双目紧闭,他是在梦中唤着我吗?星子眼中热泪一动,差点滴落尘埃。神思恍惚间,辰旦又连唤了两次“星子”“丹儿”。父皇,他病重若斯,神智不清中仍声声呼唤着我,他终究是割舍不下我、忘不了我,他终究是我的父亲,生死相依,血脉相连……父皇,为了你这声呼唤,千山万水我也会飞奔而来,守在你身旁,无论会面临什么遭遇,承受何种苦难,我都无怨无悔……

    星子拭去腮边的眼泪,换了数次冰水毛巾。听殿外三更打过,辰旦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沉入了梦乡,星子为他盖好锦衾,这才唤过英公公,问道:“那宝儿的身世来历是怎么回事?”

    “这……”英公公稍稍迟疑,料想星子已知道了真相,隐瞒也无用处,不如实话实说,便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原来,皇帝亲自下旨,遍求天下神医的悬赏文告散发出去后,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一两日内,便有不少民间医生纷至沓来,赶到皇宫应诊。辰旦让太医院先对应诊的医生做个初步筛选,选出身世医术皆靠得住的大夫来为宝儿看病。

    其中有位大夫名叫方舟的,住在京城附近,据说是数代医学世家,医术高明,民间有口皆碑。他还带来了几位早先治愈的麻疹病人作证,当即被太医院推荐。皇帝接见,听他谈吐不俗,自是大喜过望,令他速为宝儿诊治。那医生一番望闻问切,开了个方子,别的药倒好办,却要一味引子,须以患者血亲中健康之人的鲜血为引。

    宝儿的生母琳贵人已死,如今只有皇帝是他的亲生父亲。皇贵妃华姝认为流血损伤龙体,纯属江湖游医胡言乱语,欺君骗财,执意要将方舟赶将出去。辰旦却救子心切,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情,决定一试,不听人劝阻,即令取了匕首来,亲自割开手腕,流了半盏鲜血作为药引,随煎好的药喂宝儿服下。

    星子心头一跳,父皇竟愿为宝儿做到这地步!唉!是因为我太让他失望了么?可他寄托在宝儿身上的满腔热望,最终又是这样的结果!

    皇帝认为自己既然贵为天子,受上天赐福,不惜舍己流血施救,宝儿定能药到病除。哪知喂了两三次药,到了晚间,宝儿的情形却越发不好了,呼吸急促,脸色发青,有出气无进气。辰旦惊怒交集,大发雷霆,即拿下那名医生严加质问,华姝则伤心欲绝,对之大加呵斥,哭哭啼啼哀求辰旦立即将其处死。

    辰旦当即便欲下令,将之乱棍打死。那医生却不住磕头,甘以全家的性命为担保,恳请再为诊视宝儿一次,必给皇上一个交代。辰旦将信将疑下准许了,方舟探视过宝儿后,用银针戳破宝儿的指尖,取了一点血,与皇帝所遗取血的玉盏中的血迹加水相混合。二者之血竟不能相溶,很快凝成了血块!方舟即回禀道,因皇上非为患儿的血亲,药引无效,故不能治病!

    晴天霹雳,铁证如山!辰旦顿如五雷轰顶,盛怒之下,拔出佩剑来,当场将那医生一剑穿心!又将皇贵妃华姝拿下拷问。宝儿在次日凌晨不治身亡。辰旦亦身心皆受重创,加之连日熬夜,半夜里吹了冷风,当即发起热来。宫中御医知是宝儿所传染,束手无策,而号称能治病的方舟已经毙命,辰旦则干脆拒绝任何医生治疗,病情一天重似一天。

    星子听到这里,低低一叹,若那医生方舟还活着,他真有治好父皇的本事的话,如今我赶回来了,倒是不缺药引。

    华姝被打入冷宫之后,交由慎刑司接连拷讯了几日,经不住严刑拷打,今日终于招供了实情。

    原来,皇帝率大军西征后,宝儿的生母琳贵人与留守的大内侍卫立军私通,偶然中被华姝撞破。华姝以皇贵妃之尊执掌六宫事务,自然要严查此事。彼时琳贵人已怀了身孕,苦苦哀求华姝饶她一命,以保住腹中的胎儿。华姝久无所出,焦虑不安,查到起居注上辰旦出征前有临幸琳贵人的记录,决定铤而走险将计就计,赌上一把。便恩威并用,稳住了琳贵人,命她把孩子生下来,并许以荣华富贵。后琳贵人顺利分娩产下一男婴。华姝便瞒天过海,记在了辰旦的名下。

    华姝素有心机,深宫十多载,更深谙权谋计策。此事做得十分机密,绝少有人知晓实情,连英公公也被她瞒在鼓里。琳贵人少不更事,对华姝深信不疑。但不久以后,华姝即设计悄然除去了琳贵人,侍卫立军闻到风声,逃之夭夭,不知去向。其他几名琳贵人的贴身宫人,也被华姝找借口一一斩草除根。她身为皇贵妃,权倾后宫,辰旦又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域,自然无人敢质疑她的所作所为。随后,华姝将宝儿接到自己的凤仪宫抚养,俨然宝儿生母。待确认已完全掌控了事态后,方禀明太妃,向辰旦传书报喜。

    星子想到,彼时辰旦正在回国途中,西征一败涂地,又被我欺骗挟持,诸事不顺,情绪低落烦躁。获此消息,果然是大喜过望。当时,父皇还千方百计要瞒着我,只怕我会对宝儿不利……

    姜毕竟是老的辣,辰旦对前朝后宫的争权夺势,向来有本能的戒心。回宫后不久,即发觉华姝是故意害死了宝儿的生母琳贵人,然而得子之喜压过了一切,琳贵人并非身世显赫的嫔妃,也不是辰旦专宠之人,辰旦申斥华姝后,便不加追究,仍将宝儿交与她抚养,只是未大肆封赏。

    华姝有惊无险逃过一劫,以为太平无事了,虽然未如愿以偿登上皇后宝座,但只要皇长子宝儿在手,身为他的养母,又有皇贵妃之尊,来日方长,谁堪争锋?华姝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宝儿,辰旦则时常驾临凤仪宫,赐死星子后,去得更为频繁,每日必顾,关怀宝儿的饮食起居,无微不至。后宫表面上倒是一派风平浪静其乐融融的景象。

    哪知一夜之间,风云突变,宝儿罹患重疾,药石无效。宝儿事关华姝一生的荣华富贵,她自然也是焦急万分。辰旦则病急乱投医,悬赏之下,竟冒出方舟这样一号人物,偏偏要用血亲的鲜血来做引子。此时华姝再后悔杀了琳贵人已经来不及了,辰旦执意献血,而终至真相大白。

    星子听完英公公叙述,又看了一遍华姝签字画押的供状,与自己的所见所闻印证,一时沉吟不语。

    星子静静地凝视着辰旦憔悴病容,说不清此时的心情。战场上固然刀光血影,朝堂中亦是勾心斗角,连方寸之地的后宫亦如此惊心动魄,杀机四伏!其间之人,每日都在生与死中徘徊,无片刻安宁,无片刻平静。父皇倾尽全力,杀人无数,仍躲不开无数的明枪暗箭,连枕边之人亦是同床异梦。他的暴戾多疑,是因还是果?而自己只要远离父皇,行走万里江湖,所遇倒多是友善义气之辈,情如兄弟手足,常有雪中送炭,少见落井下石。权势一词,到底是蜜糖,还是砒霜?

    星子神思恍惚之间,英公公试探着唤一声“殿下?”星子骤然惊醒。英公公赔笑问道:“殿下,皇上他……情况如何?”

    “嗯,得看看情况,但愿……”星子到底不是医生,心中无底,西征以来,父皇遭遇的挫折够多了,希望他能够挺下来,他倒是向来坚强,久经风雨,能屈能伸……星子低敛了眉心,默念道,父皇,不管你如何恨我,我都希望你平平安安,安享余年。我愿为此付出一切。你可能永远不能明白,我是这世上唯一真正在乎你的人……不是在乎你的皇位,而是在乎你……

    英公公似乎欲言又止,星子问道:“有事?”

    英公公吞吞吐吐地道:“方才皇上有旨……”

    星子才想起,父皇昏过去前曾传下口谕,要英公公即刻赐死华姝,他是怕皇帝醒了不好交代吧!星子少时不在宫中长大,对华姝所知不多。但从她的行事来看,残忍阴毒,害了不少人命,赐死她也不算冤枉了。皇帝是怕留下活口,将此事传扬出去有损颜面吧?

    星子素来善恶分明,这种人也没什么好同情的,便挥挥手道:“快去快回!”

    英公公领命去了,只剩星子独对辰旦。残灯将尽,暗影幢幢,明黄色的帷帐亦变得昏暗朦胧。星子忽莫名有几分害怕,父皇很快就要醒来了吧?我该怎么面对他?若是他醒来之后见到我,会不会又大受打击?想到上次辰旦从沉睡中醒来后,得知自己犯下的那一桩桩滔天大案,差点没被气死。如今他在重病之中,若再惊吓恼怒,怕是更为不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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