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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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O一 惊梦

    二o一  惊梦

    此夜,轩辕殿中的辰旦亦失眠了,睁着眼睛面对黑暗的虚空,无数片段往事如一枚枚坚硬锋利的铁锥,深深地钉入脑中,搅得一片血肉模糊。  那铁锥透进骨髓的最深处,就算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仍是纹丝不动,无法拔出分毫。

    那是星子被粗糙的麻绳绑在刑凳上,如一条被剥去了鳞片的鱼儿躺在砧板上,动弹不得。手腕粗细的廷杖无情落下,永无止境的单调击打声回荡在寂静如墓的寝宫之中,一声声如洪钟巨响,狠狠地撞击着辰旦的耳膜,撞得脑袋一阵阵晕眩,疼痛难忍。辰旦环顾四周,想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只有角落里几盏昏黄的灯火,静静散开暗淡的幽光。

    辰旦死死地捂住耳朵,头痛欲裂,过了很久很久,那单调的声音终于渐渐消失了,却又看见星子被铁链吊住手臂,双足离地,于半空中摇摇晃晃,黑色的长鞭如一条凶猛的毒蛇吐出长长的蛇信,上下翻飞,毫不留情啮咬着他。星子低垂着头,悄无声息,残破的身体已不似个活人。鞭如雨下,血花飞溅。那鞭稍的串串血珠似乎飞溅到了辰旦的脸上,顺手一抹,颊上竟是凉凉的一片,唇舌之间也尝到了咸咸的苦涩滋味……

    辰旦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是毫无用处,黑暗之中,清晰可见星子惨白的脸庞映着熊熊火光,犹如鬼魅,周围是各种奇形怪状的人影,说不出的阴森恐怖,这是在地下十八层的无间地狱么?星子身前的一只火炉中正烧烤着一块三角形的烙铁。渐渐地,那烙铁转为通红,妖艳的红光映照着星子的蓝眸,怪异难言。星子被那些奇形怪状的人影横拖竖拽,按倒在地,通红的烙铁随即狠狠地烙上了他的心口。他张大了嘴,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侧过头,圆睁的双眼似死死地望着辰旦,那空洞的眸中是无尽的悲凉绝望。一缕青烟从星子胸口冒出,模糊了他的容颜。良久,星子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前胸黑色的烙印却化为了鲜红的星形胎记……

    “痛?……陛下,你知道……有多痛么?”是谁在长夜里的角落中悠悠叹息?“丹儿!”辰旦大吼一声,噌地坐起身来,满头冷汗。窗外的夜风呼啸而过,砰的一声,一扇雕花长窗被风猛然吹开,室内的灯烛扑地熄灭。已是夏季,直灌进来的森然冷风却让辰旦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英公公听见动静,率在殿外服侍的一干内侍们急急冲进来。内侍忙忙地检查了一番,重新仔细关闭窗户,点燃灯烛。英公公见辰旦受惊,汗透衣衫,便为他另换了一套纯白丝绸绣花的睡衣。辰旦面色不豫,英公公知他就寝时不喜人打扰,正欲告退时,辰旦忽唤住他:“你去……”虽已惊醒,辰旦一颗心仍在胸腔中扑扑乱跳,说不出的心慌难受,欲要命人即刻将星子传来,想到他一身重伤再经不起折腾,终于作罢。想赶到重华宫去看看,半夜三更仓促驾临,星子怕更认为朕是惺惺作态莫名其妙。但一人独处于这幽深寝殿之中,辰旦心有余悸,遂改口道:“你就在这里服侍。”

    英公公服侍皇帝多年,每每辰旦烦躁恼怒之时,常让侍从远离,今夜竟留下他侍候,实是不同寻常。英公公提心吊胆,唯有遵旨领命。不敢多言,只静静地侍立御榻一侧,随时待命。听得御榻上的皇帝辗转反侧,竟是一夜无眠。

    辰旦翻来覆去,折腾到破晓时分,困倦已极,方闭眼朦朦胧胧迷糊了一会儿。不久即醒,起身用了些许早膳,服了药,不等太医来诊脉,便令摆驾重华宫。

    青云阁内,星子也方用了早膳,见辰旦今日来得甚早,想起夜半之事,心中颇有些不悦。昨日未得答复,今天一早便跑来催逼么?

    星子神智清明,气色尚好,辰旦总算放下心来。星子却并不问安,冷冰冰地道:“听说陛下龙体欠安,连早朝也不去了,却每日风雨无阻驾临微臣敝处,当真是临时抱佛脚,病急乱投医么?”

    星子口中称着陛下,言词中却殊无恭敬之意。辰旦心头一痛,到底是他赢了!他说得很清楚,他要么是朕的儿子,要么是路人甚至敌人,要让他甘心为臣,那是想也不用想……朕用尽了办法,软硬兼施,恩威并重,却不得不接受他的条件,到现在,朕甚至还得求着他,求他承认朕是他的父亲……

    “丹儿,”辰旦面现尴尬,却仍是和颜悦色,沉吟一晌,决定实话实说,“朕只是昨晚睡不安稳,做了些噩梦,梦到你……”梦中的景象一晃而过,辰旦知道那其实不是梦境,而是真实,“放心不下,故赶来看看你。”

    星子暗中诧异,这是什么意思?皇帝做梦,竟梦到了我?他以前可从未提起过这种事情……星子抬眸看了辰旦一眼,那眼中通红的血丝和眼周的黑眼圈证明所言非虚。梦到我什么呢?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是我要害他还是他要害我?

    星子愈感悲哀,蹙一蹙眉,语气更是冷淡:“臣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动不了,逃不得,陛下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辰旦不解,为何星子昨日还能心平气和与自己纵谈军事政务,今日却这般不耐烦?料想是伤病中情绪波动。辰旦杵在当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恰好子扬端了汤药进来,为辰旦解了围。辰旦亲自接过药碗,至星子榻前:“朕喂你喝药吧!”

    子扬在侧,星子不好再做脸拒绝,怕子扬一冲动惹出事端。便由子扬扶起,辰旦一勺勺地喂他服药。辰旦见星子愁眉苦脸,便尝了一口,药汤果然苦得很。又让子扬兑了一碗蜂蜜水,喝完了药,又亲喂星子喝了蜜糖水。辰旦堂堂君父,不惜降尊纡贵,做低伏小,如打杂的仆役般,刻意讨好星子。星子忽然恶作剧之心大起。以往都是我千方百计讨你的欢心,你弃之若敝履。不曾想风水轮流转,也有你来求着我的时候?我总得找点平衡,便愈发对辰旦不理不睬。

    辰旦倒有耐心,又陪了星子一阵,看着子扬为他换了外伤伤药。听说星子已可进些清淡饮食,即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来,亲自守着他进了午膳才离去。星子横眉冷对,昨日商议之事辰旦便未再提。

    翌日,辰旦带来了一份战报。箫尺大军的一部在苍州以南二百里的随州遇阻,颇有伤亡。这倒出乎辰旦的意料,本以为苍州以南无法形成有效抵抗,不想随州竟挺住了。虽然辰旦知道,随州已成孤城,很快也会陷落,但毕竟鼓舞了士气,赢得了时间。箫尺再重振旗鼓拿下随州,赶去苍州至少须得近一月左右。自己派出的五万援军不日便可抵达苍州,加强防务,待箫尺大军合围,也可多支撑些日子,重伤中的星子也多了几日缓冲。由此看来,那箫尺并非是什么三头六臂战无不胜之人,不过一时得势,纠结一帮乌合之众对抗王师,终究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信使快马加鞭,连夜将战报送到轩辕殿,辰旦见报欢喜。如今既要星子领兵出征,前方大小事宜当然不能瞒着他。一早辰旦便赶到重华宫,将战报交与星子。星子看罢,却说不清是喜是忧。箫尺受挫,自己又可以在这深宫之中多躲上几天,可是不管怎么样,也终究不能自欺欺人,永远躲在沙堆里当鸵鸟,很快就要面对大哥了……星子思绪纷扰,既挂念箫尺的安危,更兼别后经年,思念日深,有许多话想问他,有许多事想对他一吐为快,恨不能插翅飞到他身旁;又提醒着自己的使命任务,此去不是叙旧,而是要以官军统帅的身份与他为敌,兵戎相见,阻挡他的义军前进,阻止他的复仇大业。

    星子深知,作为三军主帅,优柔寡断、当断不断是最大的忌讳。主帅一身干系千万人的性命,一国的兴衰,绝不能为私情所累。星子咬咬牙,猛地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我若有了皇太子的身份,就可以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呢?星子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我竟已默认了皇帝的提议么?但仔细一想,却又真有几分可取之处,我身兼太子和统帅二职,主政主军,方可有实力有地位,与大哥抗衡,而父皇也不敢轻慢我的主张。正如师父所说,若我手无寸柄,求战也好,求和也罢,都不过是一句仰人鼻息的空话罢了。但储君为国之根本,而我无心帝位,去意已定,若白担了这个名头,有始无终,如何向世人向父皇交待?呵呵,十八年前,我暴病而亡了一次,十八年后,难道又要再来一次么?

    星子默默地将战报交还辰旦。二人在异样的气氛中沉静。半晌,辰旦开口,并不与他讨论战事,语气平静地道:“丹儿,如此你便可安心养伤,不必急着启程了。”

    星子垂眸,亦是波澜不兴:“是,臣谢陛下恩典。”

    似乎再没有别的话好说,辰旦仍是守在他榻前,等到星子用过了午膳方起驾回宫。此后数日,每日清早辰旦便过来,喂饭喂药,事必躬亲,甚至尝试着给星子换药疗伤。辰旦从前用诸般酷刑折磨星子,只须一声令下,便可带给星子无穷无尽的痛苦,可是从不曾这样仔细地查验他的伤势,为他上药。亲手触摸着那伤痕累累已无完肤之体,辰旦终于体会到星子所言“儿臣也是血肉之躯”,是什么意思?那样的伤,那样的痛,于朕最多是一场噩梦,于他却是刻骨铭心的真实……

    辰旦一反常态的殷勤,星子则既不拒绝,也不感激,一副听之任之、淡然处之的样子,每日懒洋洋的,神思倦怠,更与辰旦说不上两句话。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星子内伤已差不多痊愈,外伤也日益好转,除了每逢子夜的那一两个时辰的生死煎熬,星子已大体如常。但那每夜雷打不动的痛苦折磨,仍似撕裂了光阴的鬼门关,从此以后,连一夕安眠都已成为奢望。星子从前中过伊兰所下的“血海”之毒发作之苦,黄石山戒除神仙丸药瘾时,也吃过不少苦头。可这回透骨钉的折磨却是不同。血海发作,尚可以内力相抗,不至于太过难熬;药瘾虽然不堪回首,但长痛不如短痛,心里清楚,捱过十天半个月就好了。而这一回,不但是寸寸裂骨之痛,而且失去了倚之纵横天下的功力,唯有无穷无尽的绝望,如那漫漫长夜,永沉于黑暗的轮回之中,再也看不到那破晓的一线曙光……

    正当星子渐渐能接受失去武功的现实时,却意外察觉到,自己竟然未曾完全丧失内力,丹田中仍可凝聚三分功力。以星子的深湛造诣,三分功力纵不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平日自保已无大碍。星子尝试运功,却不能收发自如,通行无碍。也就是说,若要以此御敌,不能拿捏好分寸的话,难免会受内伤。

    星子又惊又喜,过了几日,忍不住将此意外发现偷偷告知子扬。二人于无人时琢磨了一阵,倘若是辰旦格外开恩,他这些日子为了讨好星子,几乎不惜代价,绝不会不透露一点儿风声。而看辰旦的态度,也全然将星子当成了武功尽失的废人弱者,当成了逃不出如来佛的孙悟空,方敢大胆向星子示恩。那么就只能是阿宝瞒着辰旦手下留情了?这可是欺君的弥天大罪啊!他竟如此胆大?星子和子扬面面相觑。星子想不起自己和阿宝有什么过命的交情,那次解断肠泉之毒或许有他,但也不值得他甘冒这般奇险。子扬亦暗悔错怪了阿宝,他虽满腹疑团,但已不在侍卫中当值,不便去打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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