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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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 覆水

    二一三  覆水

    辰旦已经正式下诏,立星子为皇太子,不惜滴血验亲就是为了定下父子名分,昭之天下。  但星子仍只愿称辰旦为陛下,言语之中不改疏离。辰旦本是兴冲冲的,这一句话恰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一颗心登时凉了大半,复瞥见星子的一身黑衣,更加不是滋味。

    辰旦冷了脸道:“回重华宫去,朕有话与你说。”

    辰旦本欲携星子同登御辇回宫,以示宠爱重视,此时不由动了气,仍是撇下星子径行走了。星子慢吞吞步出大殿,殿外日色正好,大团大团的金灿阳光在天空中热烈绽放,星子微微眯了眼,望向蓝天之下的万间宫阙,这一切金碧辉煌,鲜花着锦,都象是一场盛大而怪诞的梦境……昨日笼中囚,今日殿上君,呵呵,明日,明日又会如何呢?

    子扬见星子出来,忙迎上前接了他,扶着他上了马车。子扬知道今日诸事顺利,心情亦是上佳,笑着打趣他道:“殿下,你可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苦肉计演到今天,总算熬出头了!听说皇帝赏给殿下不少好东西,有什么分给我么?”

    星子卷了袖管,手腕处那纵横交错的伤疤之上又加了一道新鲜的刀伤,没有上药包扎,仍有鲜红的血迹丝丝渗出。这道伤痕,比起从前身上的千百道伤痕,似乎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

    星子凝望着那鲜明的伤痕血迹,对子扬的话听若不闻,半晌方回了句:“赏了件衣服,你拿去穿吧!”星子指的是皇帝所赐的正黄衮袍,那是天子专享的服饰,御赐太子,已是加恩破格。

    子扬白了星子一眼,颇为不满地道:“一件衣服?不能吃不能用的,你不要了便丢给我?你把我当成什么?打发叫花子么?就不能来点实在的?”以往子扬绝不敢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如今仗着有星子庇佑,言谈已是肆无忌惮。

    一时回了重华宫,星子每到夜半饱受透骨钉折磨,加之外伤仍未痊愈,今日起得早了,又折腾了半日,便觉疲惫,左右无事,即上床去躺着闭目养神。不多时,辰旦果然驾到。辰旦只是回轩辕殿脱了朝服正装,换了一件玄色金地绣龙纹长袍的常服,未事休息,便赶到重华宫,本想与星子商量些事情,再共进午膳。见星子又躺下了,朕明明说了要来,他这是想给朕下逐客令么?

    今日是父子正式相认的第一天,星子又尚在伤病之中。辰旦压下心中不悦,尽量和颜悦色地问:“丹儿,朕有些事情与你商议,你能起来么?”

    “是,臣遵旨。”星子淡淡地应道,披衣起身,侍立于辰旦下首。辰旦仍是赐了座,星子谢恩坐下。

    星子恭谨规矩,辰旦反倒十分不自在,又不能发作,屏退了众人,也只是公事公办地道:“三日后将行立储典礼,朕会同时下诏大赦天下,也会给孝端皇后加封。”

    “臣谢陛下洪恩。”星子躬身谢恩,无一字多余,语气更是无悲无喜。略一转念,是不是该即刻将蒙铸等人要出来,但若太急迫,父皇怕又会借题发挥,还是稍等一等再说。

    今日对辰旦而言至关重要,证明了星子身份,犹如打了一场大仗,辰旦得胜凯旋,星子却始终静若止水,极为不谐。辰旦愈发无趣,又道:“这三日内,朕会命人将承嗣宫清扫出来,届时你就搬进去吧!”

    星子闻言摇摇头:“陛下,臣想求个恩典。臣不日就要率军出征,离京之日屈指可数,不想反复折腾。此处甚佳,臣能不能就留在重华宫,不必搬动了?”

    “不行!”辰旦断然拒绝,“你既然已是储君,便当是承嗣宫之主,怎能坏了规矩!”见星子神情沮丧,绷着个脸,不象是新晋的太子,倒象是将被杀头的死囚一般。离京之日屈指可数?他真的……要一去不复返?辰旦嗓子里似堵了什么,声音亦变了调:“丹儿,那里是你的……家,就算你过几日要走,等你回来,也是该住那里。”

    家?星子一愣,他从来不曾将皇宫当成家,富丽堂皇的宫殿,只是囚禁自己的牢笼和刑房,留下了无穷无尽不堪回首的血泪记忆。皇帝竟要我将这里当做家么?星子下意识地望了望雕梁画栋的四壁,这冰冷如坟墓的地方怎能和“家”的字眼连在一起?

    星子不说话,辰旦捉住星子的手腕,语气变得急切:“丹儿,难道你……你真的不回来了?”

    这本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终被辰旦一语喝破,星子无端生出几分慌乱:“陛下忘记了么?此役臣……臣若侥幸不死,臣须得去西域拜见师父,求他……”辰旦目光炯炯如炬,星子几乎无可遁形,我要一直骗他么?透骨钉的伤处仍隐隐作痛,星子却已聚不起胸间的恨意,迟疑着说不下去。

    好在辰旦并未追问,只是凄然叹息一声:“是了……你要去见你那师父,让他救你,是朕……误了你。但……你也看到了,你是朕唯一的嫡子,朕的传人,不管你离开多久,只要你回来,那东宫总是为你留着的……”

    辰旦情真意切,几欲泪下。星子进退不得,也无心无力去猜测辰旦的用意。沉默或许是此刻最好的回答,星子但垂首不语。过了片刻,星子忽想起了一件事:“陛下,臣还有个请求。”

    昨日不就谈好了条件么?怎么今天又有要求?辰旦不满他得寸进尺,口中仍是温和地道:“丹儿,有事直说无妨。”

    “臣有一些随身物品,尚在陛下处,陛下能不能还给微臣?”星子抬眼求肯辰旦,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星子诈死前后,曾有两次,一次是怀德堂中被擒获,随身物品悉被搜走,另一次是死而复生,自行回宫见驾,即被辰旦传杖,重责至昏迷,后被囚于听风苑,随身的物事也皆落在了轩辕殿。后来星子要回了启明剑和莫不痴所赠的伤药,其余则仍在辰旦处。

    辰旦登时想起,其中有星子极为宝贝的麒麟玉锁、免死金牌和生母画像,忙命英公公亲去取来。一面笑对星子道:“你不说朕差点忘了。”言下之意是愿意物归原主,既往不咎。少时,英公公将诸般东西送到,复又退下。星子见了那鎏金托盘中的那几样物事,却殊未释然,蹙眉道:“不是这些,臣还有一些零碎东西,陛下能否……”

    星子竟不索还玉锁金牌,反心心念念一些零碎东西。辰旦诧异。忽然明白过来,这些都是朕赐给他的,他从前视若至宝、爱若性命……辰旦怔怔地望着星子,犹记得他第一次在怀德堂见朕,朕杖责他,他不反抗,朕要看看他的麒麟玉锁,他就生怕朕抢走了,差点当场与朕翻脸,那瞪圆了眼睛的倔强神情似在眼前……上回轩辕殿归来,他亲手取下玉锁时,还曾恳求朕将之与他陪葬;而生母的画像,他更珍爱无比,犹记得他含泪恳求朕赐予他画像的情景。而今他竟然不要了,全不要了……他是想彻底割断与朕的父子之情么?

    难以言喻的挫折感突如其来,如海中的浪头扑面袭向辰旦,肺腑间似有刀割般的痛!辰旦的身子晃了晃,几乎要坐不稳。原来,一旦他放手,朕竟无所依凭!辰旦攥紧拳头,闭一闭眼,忍气问道:“丹儿,这些东西……你都不想要了?”

    星子闻言,离座跪下,敛眉低声道:“臣……屡次辜负陛下深恩,不敢再受陛下的厚赏……”

    星子以退为进的委婉中却透着不可更改的决绝,辰旦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哆嗦着开口:“你……就不……”他本想问,你就不肯原谅朕了?想到星子曾一次次苦求朕原谅他,朕都断然拒绝,从未松口,现在轮到他来报复了!辰旦悲怆难言:“你……你就再不肯顾念丝毫的父子之情了?你……再也不愿唤朕一声父皇了?”辰旦忽有些明白了当初星子执意要称父皇的心情,朕如今竟也摆脱不了这执念了?

    再也不愿叫他一声父皇了?父皇……这个称呼在舌尖打滚,星子却无法吐出。父皇啊!你始终在强调,你是我的父亲,更是天下人的皇帝,你我之间,是父子,更是君臣。可我,终不愿面对当皇帝的你。我曾经努力试图靠近你,却被你防备的刺刀扎得身心俱伤。如今我武功尽失不堪一击,你方可暂时放下你的戒心,若有一天我重归强大,你还会这样倾心待我么?

    星子深深俯首:“臣死罪,求陛下恕罪!请陛下稍候片刻。”却转头冲门外高喊一声:“子扬!”

    守在青云阁外的子扬闻声急急进来,例行公事地对辰旦问安。辰旦不知星子何意,只轻哼了一声。星子却吩咐子扬:“你去把那柄金丝牛皮鞭拿来!”

    所谓金丝牛皮鞭,便是星子当初亲手做的那根黑色长鞭。前段日子,辰旦有谕,每日例罚一百鞭,由子扬执刑,那鞭子也是由子扬保管。自从免了例罚,搬入了青云阁,子扬便将之锁在星子床后的漆金描红黄花梨木大柜子中,听了星子吩咐,子扬便找出钥匙去开锁。星子则脱了黑衣外袍,一一叠好,一如往日受罚之时。

    辰旦许久不曾责罚星子,今日也毫无此意,见状奇道:“做什么?”

    星子咬了咬嘴唇,抬眸时眼神却纯真清澈如无辜孩童:“陛下,臣曾亲口立下规矩,若违旨称呼了‘父皇’,每一次重责一百棍或一百鞭。今日臣不敢废了规矩,待臣照章领了责罚,再改口不迟。”

    “你!”辰旦气得如火烧着般,从紫檀木雕花缠枝大椅上跳将起来。人说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朕就算朝令夕改,谁敢不遵?孽子竟这般睚眦必报!非把朕气死不可么?辰旦浑身直颤,一只手指着子扬,怒喝道:“滚!”

    子扬听得星子之言,亦是暗自一惊。皇帝当时令他每日鞭挞星子一百鞭,未说明原因,今日才知,仅仅是因为唤了几声“父皇”。难怪星子从不追问原因,只是默默受刑。星子既是嫡亲的皇子,辰旦缘何对他有如此深仇大恨?星子又是什么时候亲口立下的这匪夷所思的古怪规矩?想来大约是在随军归国途中。星子当时犯险救驾,又成功撤出大军,为何竟受此惩罚?是这皇帝蛮不讲理,还是背后另有隐情?

    子扬以前从不愿多想其中关节,只怕惹祸上身,但想到自身也曾牵连其中,白白挨了一百军棍,又被迫引诱星子喝下毒酒;后来亲手将星子打得死去活来,他却不计前嫌,拼死回护自己。前后经过,自己本就脱不了关系,又怎能置身事外?

    见皇帝发怒,子扬复将鞭子放好,锁上箱盖,鞠躬退出门外。旁人也早退得干干净净,室内只剩了辰旦与星子二人。辰旦气得胸口闷痛,颓然坐下,喘息不定。星子俯首及地:“臣罪万死!”

    辰旦真恨不能再将星子拎起来痛打一顿,但……当初他执意要称朕“父皇”,多少次朕将他打得奄奄一息,他都铁了心抗旨、宁死也不肯改口。如今他不愿意了,就算朕再将他打死千百回,又于事何补?辰旦渐渐冷静,今日朕再意气用事,针锋相对,岂非愚不可及?宰相肚里都能撑船,何况朕是皇帝?他是朕的儿子,朕怎能与他一般见识,如市井愚夫那般赌气争执?

    半晌,辰旦站起身,走到星子面前蹲下,平视着他。皇帝从未有过这等降尊纡贵的举动,星子惊慌地转开视线。

    辰旦轻轻握住星子的左手,卷起他的袖管,望着那道新鲜的血痕,殷红的血珠凝结于上……他一手握着星子,一手卷起自己的袖管,一层层扯下那包扎的白布,裸露出同样鲜红的刀伤……辰旦哑着声音道:“丹儿,你不要忘了,朕与你,流的是同样的血!”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差点让星子溃不成军。那盼望已久的怀抱就在面前,早化为灰烬的希望重又点燃,只要唤他一声“父皇”,便可以冰释前嫌,得到那梦寐以求的温暖么?不……星子右手紧握成拳,指甲插入掌心,刺痛之中倏然清醒。

    星子挣开辰旦的掌握,再度叩首,不动声色地道:“是!臣知道,臣不敢须臾或忘臣的承诺,必迎难而上,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辰旦满心沮丧,却又无从发作,无奈站起,跺一跺脚,咬牙恨道:“你不念着朕,也不念着你母后了么?”

    母后永远是星子最大的软肋,沉默良久,方开口道:“臣不敢。”语气中听不出情绪,也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

    辰旦拿起案上孝端皇后的画卷,双手捧着,郑重其事地递给星子:“你母后的画像存世不多,你要好生保存。”

    辰旦的举止带了惯有的霸道,并不征求星子的意见。话说到这份上,星子自然不能不接,只得双手接过画像:“臣谢陛下恩典!”

    他每叫一声陛下,辰旦的心就多痛一分。罢了,人说父子是前世的冤家,前世欠了他的,今生他终归要一一索还。辰旦复取了那麒麟碧玉锁,亲自双手系于星子颈间,语气中不尽沧桑:“丹儿,朕曾经说过,这麒麟玉锁,是当初朕大婚时,皇考赐予朕的,朕再赐予了你。无论生死,都是你的,不会更改。朕愿它保佑你吉祥如意,一生平安!”

    这块玉锁承载了星子十多年间太多的记忆,仿佛与生命已融为一体,融入了血液之中,镌刻于心灵深处。星子不愿多去回想,但那沉甸甸的质感坠在胸前,仿佛飘忽失落的灵魂重又回归。星子深深吸一口气,照例俯首谢恩。听得辰旦长长的叹息,悠悠然飘过耳边,似有无限悲凉,搅得星子心尖亦轻颤了一下。

    星子方才已脱去了衣衫,辰旦亲手为他披上,系上衣带。最后拿起那块免死金牌,神色郑重:“丹儿,你究竟是朕的儿子,与朕血脉相连。从前的种种,今日以后,朕都愿揭过不提,既往不咎。这块金牌上明明白白刻了你的名字,本就专属于你。朕将它交与你时的承诺,也不会更改。”

    辰旦的言下之意,是至此正式赦免了星子当初在西突厥叛国投敌、欺君矫诏的种种弥天大罪。辰旦心中纵有千般不甘,但事易时移,覆水难收,执著于心又奈之若何?还落得他一心愤恨怨怼。朕如今尚须仰仗着他,若不肯赦免饶恕,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何况,自他上回诈死后,朕也再下不了决心杀掉他,又如何要他认罪伏法……

    虽说早知道辰旦的心思,但听他口中明明白白地说出“既往不咎”四个字,星子仍颇感震动,犹记得归国时,跪在皇帝榻前,向他坦白的那一夜,我便持免死金牌求恕,后来又三番五次恳求,只换来愈发残酷的惩罚折磨……星子苍凉一笑,沧海桑田,几番轮回,如今我再无所求,却终于等到了他肯原谅的这一刻么?可皇帝真的能放下这段恩怨,全无芥蒂,永不反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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