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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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九 过客

    二一九  过客

    比之重华宫,承嗣宫的陈设器具,愈显得华贵富丽。  转过寝殿门口通天落地的云母描金花鸟插屏,寝殿靠内是一张六尺宽的朱红色紫檀木的雕花大床,打磨得光可鉴人,床架雕刻了麒麟、凤凰、飞龙等神兽,皆鲜活玲珑,纤毫毕现。床头则镶嵌了许多玛瑙、祖母绿、猫儿眼、翡翠、白玉、红蓝宝石,珍珠等,宝光璀璨,不可胜数,榻前镏金鹤擎博山炉中淡白若无的烟缕散入殿堂深处,清淡宜人,催人入眠。

    星子脱了黄袍,卸了金冠,一觉睡得香甜。醒来时,窗外天色已黯淡,却有皎洁的月光透进纱窗,似一层寒霜铺陈于地。卓来一直侍立床侧,即上前服侍星子起床用膳。星子换了纯白绸缎的中衣,银线暗纹齐云绣的天青色深衣,外罩一件紫檀色宝相花纹锦袍。去了那身黄袍,不觉自在了许多。

    星子信步走到窗边,推开镂花长窗,却见一轮皎皎明月已冉冉升起,褪去了白日的暑热,微凉的晚风中依稀有荷花的淡雅清香飘来。星子凝望着那明月,忆起白日里宫墙外的田田荷叶,重重碧浪,忽有所感,便问:“这宫里可有赏月之处?”

    卓来忙应道:“殿下,塘边有一座青莲亭,最是赏月观莲的好去处。”

    星子笑着颔首:“那好,就把晚膳摆在青莲亭中吧!我要与子扬大人共饮。”

    那青莲亭是在宫墙之外,宫门左侧,一座红柱朱顶八角凉亭,亭上的琉璃瓦映着月光,似粼粼波光流动,亭角挂了铜制的风铃,微风拂过,发出叮叮的细碎铃声,似一首悠缓的乐曲。亭柱上挂了一幅对联,却是太白的两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星子不由莞尔轻笑,这皇宫明明是最入世的所在,却偏要标榜飘然出世,岂不真成了那当了什么还要立什么吗?

    亭中搭了张红木八仙桌,亭外点了一圈水晶宫灯挂在岸边的杨柳枝上。星子拉了子扬入席,二人促膝而坐。桌上只摆了**样别致菜肴,皆是御膳房精心烹制而成。星子暗道,自从立储后,这饮食度用确非往日可比,当真是一步登天。与不久前还被锁在重华宫不见天日的囚室中,日复一日忍受那生不如死的酷刑,以冷粥充饥,盐水解渴,二者之间岂止天壤之别?皇帝的手段,可令之生,可令之死,谁能抵挡得住?“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浮沉于世,身不由己,就算是才情高洁之士,富贵显达之人,又有多少能做到?

    星子望着在荷叶碧浪中载沉载浮的那轮明月,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宫殿乃前朝所建,历经数百年,多少王子皇孙曾在此赏月?如今月色依旧,斯人何在?若荣华富贵是非成败终究是过眼云烟,又有什么是永恒,又有什么值得执著一生去追寻?

    星子良久不语,子扬纳闷地碰了碰他:“怎么了?殿下一步登天,欢喜得说不出话了?”

    星子凝眉远望,似若有所思,“哥,你知道以前谁住在这里么?”

    “谁?”子扬愈发纳闷了,“以前不是令尊么?”

    “那他之前呢?”星子又问。

    “是……”子扬似觉出了什么,忽住了口,“你想说什么?”

    “唉!”星子徐徐地叹一口气,如夜风拂过层层荷浪,“我是想说,当年住在这里的人,是何等荣耀尊贵。而后,除非他能搬到轩辕殿去,否则连名字都不能提起……到如今,雕栏玉砌犹在,谁还会记得他们?他们当初住在这里,是醉生梦死,还是夙夜忧叹呢?这宫墙之内,曾有几多悲欢离合?人们只看得见他们的冠冕,却看不见他们的心。就如我穿着那身黄袍,旁人看到那衣服,却看不见我的人。”

    “这可不包括我,”子扬嘿嘿一笑,“殿下,不管你穿什么衣服,就我看来,都是没穿衣服的样子。”

    “呵呵!”星子闻言一笑,“哥,你果是大有慧根,这句话颇得禅机呢!我也不必替古人担忧了,反正我就是这东宫的一夜之主,谁也比不了我!你我凡夫俗子,终有灰飞烟灭之时,只要曾共此美景良辰,便也不枉了!”

    星子一扫方才的感伤情绪,蓝眸灿若星辰:“哥,我在宫里也住过一些地方,此处风景最佳,赏月不可无酒,定要一醉方休!”那桌上已备了一只白玉酒壶,两只小巧玲珑的酒杯。星子一一斟满,先浅尝了一口,不满蹙眉:“这是什么酒?太淡了!”扭头吩咐站在一边侍候的卓来:“去御膳房要一坛醉烧刀来!”

    星子上回在飞鹰院中与子扬共饮,便是一坛御赐的醉烧刀,那酒性甚烈,入口辛辣,本不适宜这荷塘月色。而星子身上有伤,也不宜饮此烈酒。卓来虽不敢违抗,神情却十分犹豫,星子催促了几次,方躬身告退,下去安排了。

    星子与子扬交换了个眼神,拊掌大笑道:“哥,上次未能与你喝个痛快,小弟一直好生遗憾,今日难得此机会,再不能错过了。”

    子扬心里知道,明日一旦去了军中,战事变幻莫测,生死都难预知,要想这样安静地赏月饮酒,怕是不知何时了!星子曾屡次有言,要与自己痛饮一回,这真成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明日是与非了!心中隐隐地浮起许久以前偶尔读过,却不知出处的诗句:“何日与君再把盏,笑谈所悲也成欢”,拼了性命,也就是为搏此一醉啊!

    星子望着那天上的明月,浮想联翩。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我的情人,她在哪里?今夜她会在做什么呢?总不会和我一样对月饮酒吧?那一夜,奎木峡前的万仞绝壁之巅,月色也是这般澄明。那时,我一心想见见她的真面目,她却用鬼魅般的面容来吓我。回忆往昔点滴,星子怅然之中又生出丝丝甜蜜。那一夜,人在悬崖之旁,局势亦悬于一线,可没有今宵的旖旎风光,却在漫天的冰霜中留下了一抹温暖的回忆。什么时候她能再与我同赏明月,共饮美酒?

    不久,果然御膳房送来了一坛醉烧刀,星子命撤了玉壶玉杯,换了大碗来满上。这回是子扬先举了酒碗,浅笑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臣今日借花献佛,先干为敬!”说罢,端起酒碗,咕咕一饮而尽。星子亦举碗干了。

    二人俱是洒脱乐天之人,苦中尚能作乐,何况当此花好月圆的美景?子扬随口讲了几句笑话,逗得星子哈哈大笑。酒至半酣处,二人猜拳行令,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星子执意要醉烧刀时,卓来不敢擅自做主,已遣人飞报辰旦得知。辰旦闻报颇为不悦,逆子这又是何意?但想到他明日就要离去,又不便多加干涉。来人退下后,辰旦想了想,换了身常服,徒步走去承嗣宫。

    辰旦自即位后,多年未曾到过承嗣宫,前日欲立星子为储,想到他将移居此处,辰旦方先来巡查了一番。承嗣宫外的沧浪池,从前是不植垂柳莲花的,是怕有人会隐匿其间。因长久宫中未立太子,池渠空显荒凉,才辟为荷田,建了岸边的青莲亭。如今星子也待不了几天,辰旦便未下旨除去。

    此时辰旦不令备辇,只让小太监打了一盏橘色的薄纱灯笼,由英公公带了三五随从,陪着离了轩辕殿,信步缓缓往承嗣宫走来。远远地竟听见笑语喧哗,这在宫中可是绝无仅有之事。无论前朝大臣,后宫嫔妃,身在皇宫重地,皆是屏声静气,哪敢如此放肆?

    英公公见辰旦面笼寒霜,试探着问:“奴才……”

    辰旦打断他:“不必通报,朕去看看便是。”遂命那小太监熄了灯笼。

    深蓝色天空纯净深邃,没有一丝云彩,明月无遮无拦洒下万顷银辉,如水银泻地,虽无灯盏指引,四下仍是一片通明。辰旦放轻脚步,行至承嗣宫外,沧浪桥头,遥遥望见一圈水晶宫灯,与明月交相辉映,映入潋滟碧波之中,散开万千细碎的银色光芒,如天上星河坠入莲池。

    沧浪池边,一座精致玲珑的八角凉亭,如漂浮在莲叶碧波之上的琼楼玉宇,与明月一同载沉载浮。亭上坐着星子与子扬,二人喜笑颜开,觥筹交错。星子似乎已有醺然之态,一只手搭在子扬的肩上,散落的长发在夜风中轻拂,愈发衬得他飘逸如仙,不似凡尘中人。听见那肆无忌惮的笑语随风传来,辰旦停下,示意英公公等不可声张。辰旦躲在垂柳的阴影中,静静地望向那莲池对岸。

    对面的场景仿佛是一幕戏剧,剧中的人那样熟悉而又陌生。辰旦从不曾这样无所顾忌地笑闹,无所顾忌地饮酒,他从记事起就知道要谨言慎行。这承嗣宫他也曾住过一段时日,那是即位前最紧张的时日,更不可能如此肆意放纵。当了皇帝后,近二十载以来,不敢稍有松懈。

    辰旦也知道,星子绝不会当着自己的面这样开怀大笑。父子虽算得上日日相处,二人之间却似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厚冰墙。辰旦忽转过一个念头,如果朕就这样走过去,坐在那张桌上,是否也可与他把酒言欢,痛饮一番?但……辰旦迈不开步,不过咫尺之遥,却象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不属于朕的世界,可望却终不可及。明日,他就要去军中报道了,成败利钝,非所能睹。他日后会不会再回到朕身边,也是未定之数。终此一生,朕或许都没有这机会了……

    辰旦忽有些羡慕子扬,甚至,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忌妒。朕用尽了种种手段离间要挟,星子仍待子扬如手足兄弟,而子扬也对星子忠心耿耿……他是为什么呢?朕能给他一切,也能毁了他一切,他却决然要离开朕,效忠于星子,星子能给他什么?难道,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日子?辰旦坐拥天下,从不曾想到,自己竟会去羡慕一介小小的侍卫,羡慕他的笑,他的醉,他的自由和放纵,还有,他能坐在星子的身旁,与星子酩酊同醉,推心置腹……

    辰旦远远地凝望那沧浪亭,良久,眼中已酸痛难忍,方默默地转开头,对英公公做了个眼色,示意离开。随行的内侍虽觉辰旦此举大异往常,但皇帝的心思向来难以揣摩,唯有遵旨而行。不久,这一行人便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阙深处。

    星子受了透骨钉之刑后,功力仅剩了三成,前几日舍命救驾又伤及肺腑。此时连喝了几碗酒性颇烈的醉烧刀,已是薄有醉意,晕晕然不知所以,也不去关心身外之物,只拉着子扬猜拳行令,不亦乐乎。子扬倒留了几分清醒,听见远处的簌簌之声,似风过林梢,知是有人来过,但不说破,与星子笑闹如常。

    良久,耳听得那人声渐渐远去,子扬方对星子道:“刚才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星子醉醺醺地问,四下张望一番,除了几名侍立亭外呆若木鸡的太监,哪有旁人,星子随口道:“谁?”

    “呵呵。”子扬干笑一声,并不作答,“他已走了。”

    星子虽喝醉了酒,脑子尚未完全糊涂,这会能来此处的还有谁?“你是说陛下么?他来了又走了?他要做什么?是他非要我搬到这东宫来,我总共只住一夜,还不许我趁机乐一乐么?”

    说到“只住一夜”四个字,星子忽觉有些难以言说的悲伤与沉重,长久以来,本压在冰山之下的伤感,今夜却被这如火的醉烧刀所融化,点点滴滴,从四肢百骸的缝隙中涌出,再无可隐匿。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明朝散发弄扁舟……明朝我一去,可他还留在这里,他说,这里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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