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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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三 前盟

    三二三  前盟

    精心照料加上静心休养,星子的外伤内伤皆一日日好转。  只是星子久经折磨的胃部时常灼烧疼痛,难进饮食。星子不愿以此小事去叨扰大哥,唯有默然忍受。好在御膳房备下的多是汤羹之类的清淡流食,星子多少能进一些。他本已是骨瘦如柴,面白如纸,连嘴唇亦是灰白难看,调养了一些日子后,颊上总算有了些许血色。

    星子养伤期间,箫尺几乎将整个寝宫内殿都让给了星子,除了每日来探望照料,起居皆在别处的偏殿。虽说是君命难违,星子仍颇为过意不去,终于有一日,鼓起勇气表达异议。箫尺却无奈地笑笑,神情寥落:“唯有你在这里,我才能放心。”

    星子垂首无语。稀薄的日光投射榻前,映出一片若有若无的淡淡光彩,殿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彼此心跳的声音。良久,箫尺低低喟叹:“星子,你不知道,那日……那日我将你从山洞中抱出来,你几乎没了生气……你不知道我那时的感受,我受不了,我再不能失去你……唉!这……这都是我自作自受……差点就……不可挽回……”

    “陛下!”星子闻言震动,惶然抬眸,但见箫尺眼中波光粼粼,泫然欲泣……星子一时心痛难当,费力地转过头去,颤声道,“陛下,是我……都是我的错……”

    箫尺拭拭眼角,轻轻摇头,语气缓慢而坚定:“你的错,我已经罚过了,但我的错呢?我也当承担后果……”复勉强挤出一丝苦笑,“等你伤好些了再说吧!”

    等我伤好了要做什么?星子有些不解其意。虽然已经化险为夷,但……终究不能轻易忘却,终究是一道难以抹去的伤疤,星子也不愿多问,箫尺亦不再多言,径直离去。日复一日,箫尺虽仍是雷打不动忙里偷闲,来探望陪伴星子,为他疗伤换药,却日益沉默,很少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心事重重。

    星子每日过得清闲,隐隐却生出不安,以为箫尺是为国事忧心。是我又给他添麻烦了吧!上次我擅自逃离,便恰是平叛之后,国事千疮百孔,百废待兴,我一去不回,耽误了他许多时间寻我、救我,现在我占着他的寝宫,他还要照顾我,而我躺在这里不能动弹,也不能为他分忧……而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等我痊愈后,大哥会怎样安排我呢?照现在的情形,最大的可能还是让我住在宫外,让我领个闲职,十天半月也见不着他一次。我该怎么办?是继续坚持,还是顺水推舟听他安排?

    待星子的外伤渐愈,痛楚渐消,征得箫尺的同意后,总算可以下床走动走动,但仍只能在寝宫内殿转圈子,不能出宫门半步。星子苦笑,大哥还真把我当成一只宠物豢养了,也不知道他此举,朝堂上下有些什么议论?我每日夜宿龙床,总是大不成体统。当初父皇宠遇,德亲王便当我是佞幸宠臣,直到后来滴血验亲,才算是澄清了流言。到了大哥这里,种种流言蜚语岂不更要变本加厉?

    箫尺不开口,星子也不能再求。日子安安静静地溜走,天气益发炎热。一日傍晚时分,星子闲来无事,立于镂花长窗前,望着那夕阳火红的余晖一点点隐没于重重殿宇之后,天幕昏黄,丝丝微凉的晚风夹着栀子花的香气迎面袭来,淡淡的清香如此熟悉,将星子的思绪带回千里之外的重华殿,那也是盛夏时节,也是这般静谧如隐居世外……时光如水,竟然已经整整一年了!从上京到天京,从父皇到大哥,从储君到质子,经历了多少波澜,而自己的境遇心情却是何其相似!

    忽听得宫门轻响,星子回头一看,蒙昧不明的暮色中唯见一个高大孤独的身影,却是箫尺进来了,他身边并无人随同。星子定定心神,快步迎将上去。这些天来,二人见面时箫尺坚持不许星子跪拜,故星子只是微微躬身请安:“陛下万安!”

    星子每唤一声“陛下”,箫尺便如吞了一枚酸涩的橄榄,唯有默默咽下那苦果……箫尺强打精神,执了星子的手,上下打量一番,见他气色尚可,便问:“可用过了晚膳?服了药吗?”

    星子的回答依旧规规矩矩:“劳陛下垂问,臣已按时进膳服药。”停了停,又道:“臣自觉已行动如常,无甚大碍了。”

    “唉!”箫尺轻叹一声,无言以对,静静地望了星子片刻,遂放下他的手,吩咐道:“你既行动无碍了,便跟我来!”转身便朝外走去。

    星子忙遵命跟上。这是自获救回宫之后,他第一次迈出寝宫内殿的大门。大哥是要带我去哪儿呢?却见箫尺绕过临安殿正殿,朝从前为星子疗伤抑毒的密室小屋走去。待到了门前,箫尺亲自开了门,却不进去,只命星子入内。星子偷偷瞄了箫尺一眼,见他面色凝重,不敢多问,遂自行入内。

    当初星子正是从这里逃出宫去,如今重又回到这熟悉的地方,大哥还是要将我关在这里么?如此,倒也不错……星子心念未已,密室之门打开复又关闭,箫尺踏进门来,手中赫然多了一根黝黑的长鞭。而他此时也已换了一袭皂袍,通体全黑,更无半点花纹装饰。这身黑衣既非朝服,也非常服,颇有些不伦不类。

    星子一惊,大哥今日是要罚我么?来不及多想,双膝已重重跪落:“臣该死!”

    箫尺一愣,没料到星子竟是这样的反应,难道他早已认定,这世上的刑具全都是为他一人准备的?他一个人就能承担全天下的刑罚?似有一把钝刀在心头狠狠地磨锉,那点点滴滴的痛感如万涓成水,如百川归海,渐渐沉重,渐渐鲜明……

    “呵呵,”箫尺笑容苦涩:“星子殿下,你这不分青红皂白就下跪请罪的功夫是从哪儿学来的?不会是师父教的吧?快起来!”星子面色微红,依言站起,愈发一头雾水。听箫尺又道:“今日是有人该罚,但不是你!”不是我?……星子不解地眨了眨眼,不是我,那还能是谁?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是我!”箫尺深吸一口气,终于斩钉截铁地吐出这两个字。

    “啊?”星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一双蓝眸,轻呼出声,“陛下!”

    “是我!”箫尺弯弯嘴角,却殊无笑意,“你固然有错,我的错却十倍于你。一个人做错了事,理当承担后果,不是么?”

    星子不由慌了神:“陛下,陛下何出此言?”

    箫尺摇摇头,镇定自若地对视着星子,星子却不敢与他视线相接,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目光闪烁不已。箫尺叹息道:“是我猜忌你,致使小人得逞;是我遗弃你,让你万念俱灰。种种过错,罄竹难书,几令你我万劫不复……如果不是有子扬,我早已无力回天……今日,”箫尺顿了顿,倒转鞭柄递给星子,干脆利落地道,“一百鞭,算是个警醒。另外,明日我会亲下罪己诏,为你正名。”

    “不!”星子犹如被火烫了般,忙忙将手一缩,紧紧地背在身后,根本不敢却碰那鞭稍,蹭蹭倒退了两步,直退到墙边方稳住身形。“陛下!”星子本是聪明睿智,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此时脑子里却乱作一团,面对箫尺深邃而坚定的眼神,除了徒劳地唤一声陛下,竟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说不出别的话来。

    箫尺却迎面上前,一把拽过星子的右手,执意要将长鞭交于他手中:“治国本就该功过分明,赏罚得当,何况你我之间,更非寻常。难道你认为大哥当真是个不明事理的昏君?或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星子靠着墙,将双手紧握成拳,不敢松开,不敢去碰那鞭柄。但觉口干舌燥,面颊滚烫,一颗心砰砰直跳,双膝一软就欲跪下:“罪臣不敢……”

    听得“罪臣”二字,箫尺倏然变了脸色,声音也冷了下来:“两百鞭!”星子怔住,整个人如石化了般,半晌回不过神来,二百鞭!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箫尺略缓了缓语气:“是我的错,我不能求你原谅我,不能求你再叫我一声大哥。但你若要再自称罪臣,每一声便加一百鞭!这是你对我的惩罚,理当如此!”

    星子死死地咬住嘴唇,直到唇角溢出丝丝血迹,才总算压抑住了喉间的惊呼。大哥……大哥这招实在……实在是太狠了!父皇的种种匪夷所思的酷刑与之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了!大哥教导了我十来年,果然不是白干的,知我者,莫如他也!我落在他手中,便成了翻不出如来佛掌心的孙猴子……

    当初,我为了唤一声“父皇”,自行立下规矩,每一声换一百军棍或一百刑鞭。任凭父皇将我打得死去活来,我也可以死扛着不改口。但……大哥却反其道而行之,他知道,他明明知道,我宁可承受千百倍的痛苦,宁可尝遍无间地狱中的酷刑,也不愿他有毫发之伤……他这样做,分明就是点了我的死穴,让我毫无挣扎的余地……

    星子舔了舔破裂的嘴唇,微微的腥咸之气弥漫齿间,用力地咽下唾沫,艰难开口:“陛下,当初师父曾有言在先,我一切皆听陛下处置。何况……何况本就是我任性妄为,才差点铸成大错!陛下何须自责?”

    “师父?”箫尺忽似想起了什么,语气愈发冷峻,“若照师父的门规,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今日师父不在,就你我师兄弟二人,你就代师父执行门规吧!”

    星子不料越说越错,越错越多。看来大哥今日是有备而来,再不敢轻易多说一句话。他不能接那长鞭,又不能将箫尺的手甩开,俊脸通红,不知所措。僵持了片刻,箫尺轻轻一笑,松开星子的手:“也罢,你若不愿,我也不能勉强你。那我去找司礼监,当初怎么罚你,便怎么罚我,一报还一报,也是公平合理。”说罢转身便要出门。

    星子脑中一阵轰鸣。什么!大哥要去司礼监?堂堂皇帝,怎能任下人折辱?星子虽不存尊卑之别,但想到箫尺竟要被那些不相干的人责打,顿时心乱如麻!而以大哥的为人,一旦打定了主意,便是言出必践。若他真去找司礼监行刑,事情可就闹大了!若传出去更不得了!

    “陛下留步!”星子一句话冲口而出,无论如何,也不敢下这样的赌注!

    已走到门边的箫尺回过身来,似笑非笑:“怎么?殿下改主意了?”

    “我……陛下……”星子抿抿唇,黄豆大的汗滴一滴滴从额上滚落,不知该如何接口。完了!今天真的逃不过么?纵是他经历过无数悲欢,却从未遭遇这种情况。谁来救救我啊!告诉我该怎么做!

    箫尺见星子已有些动摇,重回到他身边,一手扶住他肩头,目光炯炯,神色愈发郑重:“星子,还记得,你小时候,大哥曾对你说过,世上之事,自有其是非对错,不是由一个人的身份地位所决定。时至今日,大哥虽然做错了许多事,但这一点却从来不曾忘记……错了就是错了,总要面对。”

    箫尺一点点掰开星子的手指,将鞭稍硬塞入他手中,“良心的不安远比身体的痛楚更为难捱,或许你也深有体会。星子,而你可知道,午夜梦回,我辗转难眠时那份自责?这一回,你就当帮大哥一个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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