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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一 心结

    三五一  心结

    箫尺不怒不忧,一双墨瞳如无星无月的夜色,沉静而深邃,深深地望着子扬,望了许久,方道:“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身边需要你这样的一个人,不求我,不怕我,不会口是心非,阳奉阴违。  我并不愿常年皆生活在谎言之中,但求兄弟能说真话。”

    “说真话?哈!”子扬似听到了什么好笑之事,撇一撇嘴,“陛下恕罪,微臣可没吃过老虎心豹子胆,向来贪生怕死,脖子上的这颗脑袋还想要的。”

    箫尺轻叹一声:“兄弟,我明白你的顾虑。我也这里没有什么免死金牌,何况,就算有,未必真有什么用处。不过,但凭我一颗心……我希望兄弟能信我这一回。如果你不满意,随时可以离开。”

    这下轮到子扬沉默了,似有什么心底尘封已久的东西在不经意间被触动了,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子扬慢慢地转过头去,望向那渐渐升上中天的澄澈圆月。月色如水,天地间皆泛着素色光华,仿佛云游天外水晶宫殿。

    子扬脑中有些晕眩,似乎不胜酒力,只静静地凝望着月华,直到眼中酸涩,方转了转眼睛,低低地喟叹道:“陛下……果然不同凡人……我总算明白了,为何星子殿下肯死心塌地地跟着陛下了!”原来,原来自己胸中还有那么一点壮志,原来这天下还真有知遇的明主……呵呵,老大不小了,今日喝醉了,就算是聊发少年狂吧!

    箫尺大喜过望:“兄弟,你是答应了么?太好了!”

    子扬身形隐在暗影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半晌,他悠悠开口,似带了一丝嘲讽之意:“我若不答应,陛下真能罢休么?如陛下所言,我就信这一回,只要陛下许我随时离开。”

    “多谢兄弟信任!”箫尺展眉举杯,哈哈大笑,“兄弟说哪里话来?兄弟这样的人物,我自然该三顾茅庐,不,就算是四顾、五顾也是应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若兄弟始终不允,不肯屈就,那是我实在德薄福浅,绝不敢勉强。不过,我相信,我与兄弟终究是有这场缘分。”

    子扬却不似他那般兴奋,慢吞吞地饮了杯中之酒,仍是若有所思:“多谢陛下抬爱!只是在下尚有一事不解,星子在其中又是怎么回事?”

    子扬问得直接,箫尺也敛了笑容:“不瞒兄弟,因你与星子交情匪浅,我确实说过,要让他来说客,但其实是希望他能尽力与兄弟言归于好,不然,他怕是躲着不敢来见兄弟了。”

    “呵呵,原来如此,陛下还真是体贴,”子扬不看箫尺,只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所以,今晚陛下就用蒙汗药把星子支开了?”

    子扬故意说“蒙汗药”,讽刺箫尺的手段便如江湖上不入流的下三滥角色。箫尺也不生气,却面现难色:“其实……我今日来见兄弟,除了请兄弟出山,还另有事**请教兄弟……”

    “请教?臣可不敢当。”子扬挑了挑眉毛,表情有点儿古怪。以这种方式来请教,可是稀奇了。

    箫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再三,方道:“这第一件事,兄弟你知道,星子去年中秋前后,与我一同回黄石山时,师父特制成良宵之毒让星子服下,此毒既无解,又极为霸道,毒发时痛苦难言,唯一的法子便是每个月金针抑毒。师父本是极为钟爱星子,就算他犯了大过,也不致受此无尽折磨。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兄弟你向来独具慧眼,且旁观者清,可否为我解惑?”

    子扬呵呵一笑,语带揶揄:“这是陛下的师门事务,令师又是前辈高人,哪里轮得到我这种置喙?不过……陛下若真想听实话,我也就斗胆直言。别的不敢妄言,依我看来,若不是因这良宵之毒,前几个月怕就寻不回星子了!”

    哦?若不是因良宵之毒,就寻不回星子了?这是啥道理?箫尺眨眨眼睛,不明其意。若眼前不是子扬,定会斥其为一派胡言!若没有良宵之毒,星子便不会有生命危险,事情岂不是简单得多了么?……慢着!星子就算没有中毒,他心身俱伤之下,也可能心灰意冷,独自远遁,寻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等死。而我……而我只会当他逃走,既然生死无虞,就算寻找,也不会全心全力、日以继夜,怎么发现得了那悬崖上的隐蔽洞口?这么说来,师父所谓的毒发后百日,受尽折磨而死,实则是一种置之于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加之每个月都要我为他金针抑毒。这样,星子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星子,于是便将两人牢牢地栓在了一起。

    半晌,箫尺点一点头,拱手谢道:“兄弟说得有道理,多谢兄弟指点迷津。师父或许正是认为,如此一来,我便不可能置星子于不顾。”然而,回想星子毒发时的惨状,箫尺仍是不寒而栗,心中仍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子扬所谓没有良宵之毒,就找不回星子,自己从未想到过此节。但就算师父用意如此,就没有别的法子么,非要下这等毒手?

    箫尺暂且将此疑问放下:“此外另有一事,”箫尺面上微现红晕,“说起来……是我自作自受,本不该再有奢求。但兄弟你也知道,我与星子……自从他六岁那年偶然与我相识,十多年来,他待我一直便如自家父兄,我也一直与他情同手足。但是,去年从黄石山回来的路上,他坚持要留在我身边,我便提出,不许他再叫我‘大哥’,他当即一口答允,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唤我一声大哥。后来,是我辜负了他,自将他寻回来后,我决心与他重修旧谊。但我暗示了多次,甚至直接恳求他,他都不肯改口唤我‘大哥’。他守着君臣之别,始终称我‘陛下’,我……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兄弟,你是星子亲近之人,我向来也对你推心置腹,能否……”

    “陛下恕罪,”未等箫尺说完,子扬已打断了他,“恕在下爱莫能助。”

    “子扬兄弟,”箫尺的声音急迫,“连你也不肯原谅我么?”

    子扬沉默,半晌,反问一句:“星子不肯原谅陛下么?”

    “这倒不是,”箫尺长吁一口气,眉心紧蹙,“这也正是奇怪之处,让人不得其解。他若真的不肯原谅我,也是我咎由自取,更无话说。但他待我却是一如既往,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有时候……有时候他和我在一起,似乎也很开心,只是除了这一样事情,无论如何,他都不肯松动。因此,我想,他会不会另有什么隐情?或是……”

    “或是他还惦记着他的父皇,不肯与你亲近?”子扬冷笑接口。

    “不,不,兄弟莫要误会!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箫尺急欲辩解。

    子扬摆摆手:“我只是随口一说,陛下不必当真。但不过是一介称呼,他只要肯为陛下尽忠,有那么要紧么?”

    箫尺颊上愈发绯红如醉,停了片刻道:“或许不是什么大事,可听到他口口声声叫我陛下,我……我免不了要胡思乱想。”

    “呵呵,胡思乱想?”子扬忽笑了起来,“那我不妨告诉陛下,他曾透露过只言片语,我妄自揣测,无法求证。但陛下真的想听么?陛下若觉得不妥,便当是我的一派胡言好了!”

    箫尺心头咯噔一跳,每回子扬以这种口气问话,就没什么好事,硬着头皮道:“无妨,有请兄弟明示。”

    子扬不怀好意地笑笑,笑得箫尺手心沁出了一层冷汗。子扬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慢吞吞地道:“我曾责问过星子,他空有一身本事,为何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硬闯,非要自我作践?还要拉我下水?嘿嘿,他被我逼问不过,你猜他怎样回答?他说……他说他是可怜你们,可怜陛下,也可怜他父皇,所以付出一切代价都是甘心情愿……”

    “可怜?”箫尺喃喃自语,没回过神来。

    子扬笑意朦胧,如游走于浮云之间的迷离月色:“是啊!如果他不是发了烧说胡话,那么,他不肯再与陛下以兄弟相称,就不是对陛下有什么不满,更不会是生陛下的气,而是为陛下着想。嗯,怕陛下为难,怕陛下后悔,怕陛下举止失当……陛下本是英明睿智,臣就无须再多嘴多舌了。”

    星子可怜我?他留在我身边,为我效力,只是因为他可怜我?箫尺从未仔细想到这点,片刻的纳闷之后,却如醍醐灌顶。原来竟是如此!

    他武功盖世,智谋超群,为何甘心对我俯首帖耳?他只是可怜我!只是可怜我!是啊!他与我对垒永定河,本可召来西域大军,挥师南下,如虎添翼,那我怕是难以支持,前功尽弃;更简单的法子便是行刺,他要杀我更如探囊取物,如他后来对付崇仁;而崇仁叛变,他一人底定十万大军,若要趁机自立,亦是顺理成章。然而,他只是可怜我!

    箫尺一时甚觉灰心丧气。星子在我面前总是谦卑如尘土,我便忘了,他的武功,他的势力,其实都远在我之上!方才亲眼所见,他随便用一根树枝与子扬过招,仍是游刃有余,而我虽然武功胜出子扬一筹,但若实打实地与他交手,又能走过几招?原来,我的努力,我的抱负,我的地位,乃至我的生命,都是轻如鸿毛,都是靠着他的怜悯才能苟延残喘!他是这样看我,还告诉了子扬,子扬……连子扬也是这样看我的吧!

    难怪!他真是为我着想,思虑周到!执意不肯再叫我“大哥”,是怕我为难,是怕我心慈手软,乱了乾坤?便如他当时一把火烧了我的罪己诏,甚至不惜为此得罪我;便如去岁于永定河边的摩天岭上重逢,他故意败于我剑下,引颈受戮。哈哈哈哈!我真是自不量力,何其可怜而又可悲!我本该叩谢他的浩荡洪恩啊!

    面上火辣辣的,便如掴了一记狠狠的耳光!箫尺忘了后来是否还与子扬说了什么,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子扬的府邸。好端端的,非要去追问子扬干嘛?本以为只是一件私事而已,哪知白白自取其辱。但就算不问,星子既然这样想,子扬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将脑袋埋在沙堆里的鸵鸟,徒然自欺欺人而已!

    箫尺回到临安殿时,星子药性未过,正躺在御榻上,酣睡不醒。箫尺屏退众人,独自守在榻前。案前的红烛与窗外的月色相交织,浅浅光华流转,映着星子那苍白而沉静的睡颜,长而细密的睫毛轻阖着,如梦如幻,美得不似凡尘俗子。星子眉心舒展,嘴角甚至微微上翘,似带了一丝微笑,仿佛沉在无忧无虑的美梦里。

    星子重伤重病之时,箫尺不知道曾这样在榻前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但此时凝视着眼前这张最熟悉不过的面庞,却涌起前所未有的惧意。他是那样强大,强大到无需与自己为敌,强大到即使匍匐于地,也会让人畏惧不安。他怜悯自己,更重要的是,他有足够的本钱这样做,自己根本无可奈何。这个念头如毒蛇出笼,纠缠于箫尺的心间,再也挥之不去。看起来,是我掌控他,实际上要靠他的仁慈我才能为生……其实,不管是任何事,他所遵从的都只是他自己,而不是任何人的命令。其实,他才是最终的主宰,主宰西域,主宰中原,主宰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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