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诚实地回答：“她没有你漂亮，眼睛太鼓，眉毛太淡，嘴巴还有点大，活像一只青蛙。”

    她听完咯咯地笑起来，带着一股旗开得胜的欢畅，她说：“闺女总是向着我的。”

    到这个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近了一点，我时常想，要是我们的关系总能这样，该有多好，只是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在少见，也许太过美丽的女人，总是容易执着于自己的容貌，于是会变得骄傲而自私，平时的她并不是一个容易亲近的人。

    她又缓缓地吸了几口烟，那姿势极其优雅，她的神色在一片浓烟中暗淡下来：“豆豆，如果我跟那个人离婚了，你跟谁？”

    我说：“这话我从小到大听过无数次，你们还是没有离成。”

    “这次是真的，你说，你要跟谁？”

    我本能地讨厌这个问题，于是回避到：“我已经成年了，不存在抚养权的问题。”

    “哼”她赌气似的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想跟他过，你还是对我当年砍你那一刀怀恨在心。”

    “我当然怀恨在心。”说着我已经往回家的方向走去，我妈也蹬着高跟鞋尾随而来，于是我接着问她：“我一直都想知道，你当年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下得去手，没有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下得去手。”

    她冷冷地说：“我不知道。”

    我回过头看她，用的是难以置信的眼神，那眼神一定显得咄咄逼人，我说：“你还是不知道么？”

    她长吐一口气，肩膀沉了下来，垂眼看着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够思考的时候你人已经在医院了，我守着你的病床哭了好几天，我一直怀疑那一刀不是我砍的，是那个男人，他砍了你，然后栽赃给我。”

    她越说越激动，神色越来越夸张，语气也越来越笃定，眼看就要说服自己了，说服她自己相信，她并不是那个手持菜刀砍我的人，我马上打断了她的自欺欺人：“你知道么？你真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短暂的和睦就是这样不欢而散的，我说完这句就不再理她，自顾自往家走去，于是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彼此一言不发，回家以后也没有说一句话，我刚走进卧室便倒头睡去，做了一堆凌乱不堪的梦，左右不过是今天一切混乱的缩影，现实中的不堪持续到梦里自然演化得愈来愈烈。

    我妈似乎是一夜未眠，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但分明是画过妆的，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明与跋扈，她花了一个夜晚收拾好几个行李箱，凌乱地码在客厅中间，我从卫生间走出去看到这些箱子，问她：“你真准备搬出去住？”

    她诡谲地对我笑，脸上时常带着的骄傲又回来了：“这些是那个男人的东西，他过会儿来取。”

    她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用“那个男人”来称呼我爸，好像不屑于把我爸的名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难道真的决定和我爸断绝一切关系，我问她：“他把房子全给你了？”

    “哼，房子当然是我们的，你也不想想，他自己勾搭上了小狐狸精，还有脸跟老娘抢房子？”

    听她这口气是把我算在她的阵营里了，不过我没有和她计较，也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我爸回来，满脸的阴沉与谦卑，到底是把柄抓在别人手里，他在搬行李的过程中始终没有抬起头来，我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便走过去帮他。而我妈始终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在一旁观望，就差拿条皮鞭催我爸快点，想来她不愿这个男人再在她家里多待一分钟。

    我们把行李装进后备箱的时候，我爸也问我：“豆豆，这回我们真的要离婚了，你想好跟谁一起生活没有？”

    我没有回答，我一直不回答这个问题并不是因为难以取舍，而是心中早有了自己的打算。

    我爸又接着说：“你知道我这几年也赚了一点小钱，我想送你到国外去念书，去国外的话，环境也会好一点，而且我的公司，以后也是你的。”

    然而我对他所说的并不动心，我终于把自己思虑已久的决定告诉他，之所以先告诉我爸，是因为他比我妈冷静些，也好说话一点，我对他讲：“爸，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什么都答应你。”

    “非要跟个人一起生活的话，我宁愿是外公。”

    “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

    “你就那么恨我们？”

    我还是没有回答。

    “你知道外公他一直恨你，他不一定接受你。”

    “他会的“我笃定地说：“小时候外婆跟他讲过很多次，如果有一天你们离婚了，一定不能让我落到你们任何一个人手里。”说到这里我苦涩地笑笑，外婆竟然在那个时候，就为我打算到这么远。

    我看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又接着说：“你也知道，就算跟了外公，也不影响我和你们的关系，而且我也不想因为这个，让你和妈妈再争执。”

    我爸也苦涩地笑：“既然你决定了，我们会商量的，豆豆，你要知道，我们就算离婚了，也永远不会抛弃你的。”

    我心想，这样的话，前面十几年你为什么不说，偏偏让我等了那么久，等到家庭即将破裂的时候才说，是不是太晚了？不过我没有说出口，也许我的父母就是这样不善表达的人，这真的无法苛求，我只是说：“我知道的。”

    所以积怨了十几年的我的父母，终于在那一天领了离婚证，最后我妈也奇迹般答应把我交给外公，就在那一天，我正式成了孤儿，虽然我的父母依旧承担我的衣食住行，但我还是切切实实地感到，今后只有自己一个人走了。

    我原以为自己会感到轻松，这不是自己从小到大都期望的么？可真的到了这一步，我的心还是纠痛了一番，也许他们是对的，他们比我更清醒地认识到离婚对我的影响，他们一早知道，我还是会心痛。

    离婚手续办完的第二天我就回学校了，我回去的时候是早晨，正好赶上后两节课，课还没上一半，就被小小的辅导员打电话叫走了。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我的，从他口中我才听说王小小这周末已经来学校办好了退学手续，我并没有多吃惊，我早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小小的导员是个高大威猛的中年男人，顶着一个闪闪发亮的光头，一身结实的肌肉，但却是一个很和善的人。

    他在我面前不住叹气：“唉，多好的一个姑娘，说退学就退学了，现在社会上竞争那么激烈，大学辍学，将来怎么就业？你得劝劝她，听同学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家离得也不远，你知不知道她是遇到了什么事儿？按说王小小平时安分守己，学习也不赖，不应该退学呀。”

    我始终一言不发，偶尔点点头，附和一下，其实根本没在听他说话，那天他的一番苦口婆心完全被我的大脑过滤掉了，我突然捂着肚子哼哼起来，表情痛苦地说：“老师，我想上厕所。”

    他又叹了口气，朝我摆摆手，我如获大赦般地逃了出去，走出教学楼才发现外面阳光明媚，一片鸟语花香的景象，我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去他的第三者，去他的王小小，去他的酸甜苦辣爱恨情仇，我不管了，我他妈统统都不再管了。

    中午回宿舍连续收到两条短信，王小小说：雨楠，我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走错的也是路，请不要为我担心，我不在的日子里照顾好自己，再见。

    第二条是我妈：你爸居然真的要跟那个小情妇结婚了，离婚那么爽快真是便宜他。

    我一条也没有回复，只是挤出来一个苦笑，把手机扔在桌子上，自己倒头睡了，随他去吧，我心想，一切都随他去吧，都跟我没有干系了。

    那一觉我睡了很长很长时间，直到林娇将我推醒，我才知道自己从中午一直睡到了天黑，才睁开眼就看到林娇惊恐地望着我，一手捂着胸口说：“薛雨楠，你毁容啦？”

    我找了块镜子照照，也下了一跳，我他妈一个中午把自己睡面瘫了。

    林娇紧张兮兮地说：“那待会儿聚餐你怎么办？”

    “什么聚餐？”

    “方大公子庆祝自己失恋啊。”

    “这还没恋呢，失什么恋？”

    “暗恋也是恋，你都这样了还能去么？”

    我用力怕了拍自己歪到一边的瘫痪的脸，对林娇说：“去，怎么不去，我都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林娇一脸的难以置信，看着我的脸，瞪大眼睛道：“你就这样去？”

    我又瘫着脸看了看镜子，耸耸肩说：“没办法，就这样了，面瘫也不是什么大病，难看一点而已，又不是去相亲。”

    林娇终于被我打败，等到她收拾停当，我们就一起走出去，方尧到底是财大气粗的富家公子，居然细心地派了车来接我们，在车上林娇告诉我，方尧找到了新女友。

    我很是不相信：“怎么可能，昨天他还没有。”

    “人家是色狼，就不兴今天现找一个。”

    “你就吹吧你”我满脸的鄙夷：“方尧才不是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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