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翻译

    弟弟接到我和187，带着我们一同往医院走，187边走边询问弟弟叔叔目前的情况。

    弟弟告诉我们，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叔叔便被推出了手术室。他离开医院时，叔叔已经回到病房休息，家中的很多亲戚听说叔叔今天动手术，都从老家赶了过来，这会儿都在医院里守着。

    我们三人说着话，没多久便来到住院部。

    出了电梯，弟弟在最前面带路，我和187则跟在后面。途中我们遇到了很多穿着病号服的病患，有的白发苍苍，有的正值壮年，看着都较为虚弱。

    这些病人显然都是动完手术不久，病号服的衣摆下方还悬挂着排出内脏淤血的医用袋。他们吊着点滴，双手扶着一个下方有轮子、可移动的高台，在各自亲友的搀扶下缓慢散步。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想起之前在电梯里看到的楼层科室牌，心情霎时有些复杂。

    就在我有些走神的时候，弟弟的声音拉回了我思绪。他回转身，微抬着手对我们说：“到了，就这儿。”

    我抬起头，看见一间病房门口站了好些人，有男有女，衣着朴素，年龄大的五十来岁，年龄小的看着也有三十多。我们三人的出现引起了人群的注意——众人的视线纷纷朝我们投来。

    我当时一怔。直到我身旁的187开口，用家乡话招呼他们，我才反应过来这些都是187的家中长辈。

    “……”我恍然大悟，赶紧朝长辈们露出笑脸，心里没由来一阵紧张慌乱。

    这时，187很随意地喊了一声，用家乡话道：“妈，这就是XX（我的全名）。”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我便在187的手机相册里看过他母亲的照片。但2019年5月的A城之行，我才第一次见到阿姨真人。

    阿姨本人比照片看着更高挑，更纤瘦。我母亲也是高个子女性，但跟我妈精明干练的气场不同，阿姨给人的第一印象，非常的温婉、淳朴，那是一种在浮躁大都市极难觅得的气质，饱含中国传统女性的含蓄美。

    这段日子的操劳与担惊受怕，让阿姨的面容十分疲惫憔悴，但看见我们的第一刹那，她仍旧发自内心绽开了笑颜。

    187捏了下我的手，低声道，“这是我妈。”

    “阿姨好。”我走过去，笑着问好。

    “欸。”看得出来阿姨是真的很高兴，甚至连眼角眉梢都流淌着欢喜。她应声，笑眯眯地看着我，随后便伸手过来牵我的手，带着我往病房里走。

    我有些无措，回头看了一眼187，187推着行李箱紧紧跟在我们身后。

    我稍微放下心，跟随阿姨走进病房。

    写到这里，我停笔思索了良久，发现自己实在很难用文字来还原当时的情景。

    病房是很普通的三人间，187父亲的床位是靠门的那一张，另外两张病床上也躺着身着病号服的患者。

    叔叔躺在病床上，鼻腔里塞着两根吸氧用的管子，闭着眼睛，脸色几乎不能用“苍白”来形容。毫无血色。就像我们之前在过道上遇到的病患们一样，叔叔身上也挂着一个排淤血的医用袋，病床旁的铁架子上挂着两大袋液体，正滴答滴答输入他体内。

    很坦诚地讲，在这间国内很多人眼中、“只救命不看病”的医院里，这一幕落在我眼中，要说没有冲击力是不可能的。

    阿姨弯腰贴近叔叔，说了句他们的家乡话。好在187他们那儿的方言和普通话差异不算很大，语速不快的情况下，我还是能听个七分懂。

    结合我当时的理解，和那会儿的情景，我判断阿姨对叔叔说的话是：“你不看看谁回来了。”

    叔叔没有睡着，听见阿姨的话，他睁开了眼睛，目光看向了床边的我和187。

    187见叔叔看过来，带着笑意用方言说：“XX（我的全名）来看你了。”

    看得出来，刚动完手术的叔叔非常虚弱，他甚至连说句话都没什么力气。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当时叔叔笑了，他笑着微微动了动下巴，做出点头的动作。

    他点头，点头，一连点了好几次头。

    我凑过去，笑着说：“叔叔你好。”

    叔叔仍是点头，这回却吃力地挤出两个字，音量微弱，“你好。”

    一旁的阿姨扯扯我的袖子，我回头，看见阿姨笑眯眯地看着我。然后低声地、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对我说：“你叔叔看见你，高兴呢。”

    我听见这话，也开心极了，“高兴就好。”

    阿姨又小声说：“叫‘爸爸’。他更高兴。”

    我直接呆了：“……”

    187就在我们俩边上，自然把这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皱起眉，压低嗓子不满道：“妈，你瞎教她什么呢。”

    我们正小声说话，病床那头却传来一道微弱的嗓音，说了句：“口干。”

    “你爸说口干。”阿姨对187叮嘱道，“医生说不能喝水，只能用棉签蘸水沾湿他的嘴唇，润润口。”

    一旁的床头柜上正好摆着一杯水和一包干净棉签，187伸手取出一根棉签。

    “我来吧。”我说着，也没等187回应，自然而然便从他手里把棉签接了过来，放到温水里蘸了蘸，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叔叔的上下嘴唇沾湿。

    叔叔抿了抿唇，把嘴唇上的水抿入口中，然后望着我，道：“谢谢你。”

    我笑，“叔叔你跟我客气什么。”

    然后187就把我带到一帮长辈面前依次介绍，我也一一向长辈们打招呼问好。一扭头，看见阿姨在整理我和187的行李。

    我这才想起来什么，忙忙走过去，指着一大袋水果和一箱牛奶，窘迫道，“阿姨，这是我给你和叔叔买的水果和牛奶……刚才才听说叔叔现在不能喝牛奶也不能吃东西，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

    “你能来，我跟你叔叔就高兴，你买什么我们都喜欢。”阿姨永远那副温温柔柔的淳朴笑脸，说，“我普通话说得不好，你能听懂么？”

    我点头，“听得懂听得懂。阿姨你要是不习惯说普通话，你们家乡话也行。”

    阿姨有点诧异，“你会说我们那儿的话？”

    “不会。”我默了默，老老实实地道：“但是我可以猜嘛。”

    话说完，阿姨笑起来，背后也忽然响起道笑声。

    我回过头，只见187他老人家正坐在病床边上，一脸好笑地直直瞧着我。

    我：“……”

    我走过去瞪他：“你笑个什么？”

    “笑你怎么傻得这么可爱。”187说，“以后有我给你翻译，猜什么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