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实诚
病房不能离人，因此这天，我们一行人决定轮流出去吃晚饭。
阿姨把187叫到一边，低声嘱咐：“你大伯他们都是放下手里的工作大老远来的，还有你弟弟，从学校请假来医院，这么些天跑上跑下，你得请大家吃顿饭。”
187应声说：“我知道。”
阿姨放下心来，点点头，又转过头轻声唤了句我的小名，笑眯眯地对我说，“你们一会儿先去吃，我在病房陪你叔叔。等你们吃完再来换我。”
我一惊，“阿姨你一个人留下来照顾叔叔么？”
“嗯。”阿姨回道。
“这些天你都够累了，一个人怎么行。”我想了想，说，“我留下来陪着你。”
阿姨面上流露出几分惊讶，像是没料到我会如此提议。她微微愣住了，目光看向187，眼神里带着询问的意味。
187沉思几秒钟，然后对阿姨说：“我爸那么大的块头，又才刚动完手术，万一有什么状况你们俩应付不过来。这样，我们三个都留下，让弟先带大伯他们去吃饭。”
阿姨皱着眉头嘀咕：“又要麻烦你弟弟，怎么好意思。”
“大伯他们不是外人，请吃饭明天后天都行，今天我不放心你们俩单独留着。”187道，“大家来这儿都是担心爸的身体，谁也不想有任何意外状况发生。”
“就是呢。”我非常赞同187的观点，耐心劝说道，“阿姨你别想那么多，现在叔叔的身体是最重要的，等明天再请长辈们吃饭也不迟。大家不会有想法的。”
阿姨被我们说动了，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道：“好，听你们的。”
我们三个商量完，阿姨便带着我回到病床旁，拖了把椅子给我坐，自己去了洗手间。187则转身拉着弟弟到病房外面说话去了。
没过几分钟，187同志一个人重新回到病房。
我往屋外看了眼，小声问：“弟弟带大家吃饭去了？”
“嗯。”187点头，弯腰坐在了病床旁边的一个小板凳上。
阿姨之前告诉我，这家医院每张病床只配一把椅子，弟弟同志又很懂事，每回都把椅子让给阿姨坐，自己在一旁站着，阿姨便在外面的小超市买了两个小凳子。
小板凳是塑料材质，小小一只，而这位大哥的个子高高大大，坐在上面着实格格不入，怎么看怎么滑稽别扭。
我拍拍他的手臂，喊他：“欸。”
187刚拿出手机摁亮屏幕，闻言抬眸看我，“嗯？”
“来，我们俩换一下。”我指了指自己坐着的高木椅，说，“你这么高，坐小凳子不舒服吧。”
“没事儿。”187淡笑着回我一句，顺带捏了捏我的手，随后视线便重新回到手机屏幕上。
我看见他打开微信，点开了一个聊天对话框，给对方转了些钱过去。
我猜出几分，努了努下巴，小声：“弟弟？”
“不知道他收不收。”187微拧着眉，语气很平静，像在跟我说话，也像是自言自语。接着他便把手机收了起来。
阿姨把我买的水果都摆在了病床旁的床头柜上。187看了眼那些水果，伸手掰下一根香蕉，报了皮递给我，说：“吃。”
这回我倒是真的饿了，丝毫不客气，接过香蕉吃起来。
过了会儿，病床上一直闭目养神的叔叔睁开了眼睛。叔叔说话的音量依旧很低，他虚弱地喊了声187的名字。
187立刻起身弯腰贴近，“怎么了？”
叔叔说：“躺久了，坐会儿。”
我当时就坐在床尾的升降把手旁边，闻言便握住把手缓慢朝升起方向旋转，边转边对叔叔说：“叔叔，合适了你就摆摆手。”
叔叔朝我笑了下，在病床被抬起到某个角度时，他摆摆手，“可以了，谢谢。”
“不客气。”我笑盈盈的，松开升降把手。187从床头柜上扯了张湿巾纸递给我。我接过来，边擦手边坐在187之前的小板凳上，并对叔叔说，“都说了，叔叔你跟我别这么客气。”
叔叔憔悴的脸上带着愉快笑意。他半躺半靠地坐在床上，打量着我，忽然开口，笑着道：“听说你是个作家。”
闻言，我脸霎时一红，不是因为害羞，纯粹是让那句“作家”给窘的。我这人向来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在我的观念中，古往今来，各行各业，能以“家”称之的都是真真正正的能人智者，无一不在自己的领域大有建树。
叔叔话说完，我当即回以干巴巴的一笑，认真道：“作‘者’，作者。叔叔，我就是在网上写小说，运气好，出过几本书而已，没什么大成就，可算不上‘作家’。”
叔叔皱了下眉，似感疑惑：“出过书还不是作家？”
“叔叔，我是个网文作者。”
“写书的当然是作家。”
“……”emmm……
老一辈和我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思想代沟的，嗯。
我知道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通，叔叔他肯定不懂什么网络小说网文写作。便不再反驳，只继续朝叔叔礼貌地微笑。
再拿余光瞟一眼187。
187同志的脸色看着，平静又端庄。但——我是谁啊！我可是这位兄弟的女朋友！和他相处这么久了我能不了解他么！一看就在憋笑！
都快憋出内伤了吧！！！
我觉得我当时可能囧得都快变成悲伤蛙了。
这时，叔叔又开口了，淡淡地对我说：“作家，你要多写书，写好书，写正能量的书，写党和人民需要的书。”
我：“……”
我小鸡啄米式点头，认认真真乖巧脸：“好的，叔叔：D。”
187这回估计是再也忍不住了，垂着头无声笑了起来。
*
晚上八点左右，弟弟带着长辈们回来了，我、187、阿姨一起出去吃饭。叔叔那儿晚上要留人陪夜，因此我们路过超市时又专程买了一张折叠床，供陪夜人员晚上休息用。
当晚是187去陪的夜，我原打算跟他一起，奈何阿姨觉得陪夜太辛苦，坚决不同意我去，我便只好在酒店睡觉。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我与阿姨他们一起回到医院。
一晚上都没怎么睡，187整个人看着有些疲惫，眼睛里红血丝明显，看得我很心疼。我说：“你回酒店睡觉吧，这儿有我们。”
“吃了午饭再回。”187说。
叔叔是一名退伍军人，虽离开部队已有些年头，但始终数年如一日地保持着每天运动锻炼身体的习惯，因此身体素质还是很不错的。
手术完的第二天，叔叔精气神便恢复了许多。
没过多久，查房的医生来了。是给叔叔动手术的主刀医生。
医生说，叔叔的手术非常成功，让我们放心。另外也叮嘱我们，慢慢可以试着让叔叔下床，扶着他散散步，走动走动，至于要活动的原因我现在有点想不起来了，好像是为了防止内脏粘连还是啥的。
“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呢？”阿姨问医生。
医生道：“这几天都不行。”
我又问：“那粥可以喝么？”
“也不行。”医生说着，抽出放在白大褂上衣口袋的本子和笔，飞快写了几行字，撕下纸页递给我，“这段时间病人很虚弱，建议喝点品质好的蛋白|粉，可以去医院对面的药店去买。”
我接过小纸条一看，上面是医生推荐的蛋白|粉的品牌，有好几项可供选择。
我点点头谢过医生。
查完房，医生离去。我们将医生送出病房后，187交代我道，“纸条你先收着，一会儿吃午饭的时候给我，我去买。”
我思忖了一会儿，笑笑说：“我有点想喝酸奶，你喝不喝？”
“我不喝。”187看着我，“我去给你买。”
“不用不用，你在这儿陪着叔叔。一会儿他要是想下床，阿姨那么瘦怎么扶得住。”我拦住他，道，“反正超市就在医院旁边，我自己去买就行了。”
187静默几秒，点点头，但还是有点不放心似的，“那你注意安全啊。”
“嗯嗯。”
我离开医院直接便过马路去了街对面。全国的大医院似乎都差不多，开在医院附近的商铺，最多的数三类，一是卖日用品的小超市，二是小饭馆，三就是药房。
马路对面便并排开着四五家大药房。
我走进其中门面最大的一间，拿出医生写的小纸条，交给药店老板娘。老板娘接过单子打量几眼，说，“要几瓶？”
我问：“一瓶有多少？”
老板娘拿出一瓶向我展示。很大一个罐子，像婴儿奶粉。
我接过来打量几眼，又问：“一瓶能喝多久？”
“最多一周。”
“啊？”我着实惊了，“这么大一瓶才够喝一周？”
“前期不能进食，这个就得当饭吃，一瓶当然最多够喝一个星期了。再者说，后期能吃饭了也得靠这个补充营养。”老板娘跟我解释道，“而且现在我们这儿蛋白|粉搞活动，买三送一，你就直接拿个四瓶吧，今天是活动最后一天。”
数分钟后，我拎着两个大口袋回到病房。
187和阿姨一看见我，直接都愣住了。187走过来把我手里的袋子接过去，看了眼，道：“你买蛋白|粉去了？”
我点头：“啊。”
“还骗我说去买酸奶。”187皱眉。
我清了清嗓子，底气不足地狡辩：“不是的，我是买酸奶，顺便就买了些蛋白|粉。”
187瞥我一眼，满脸写着“我信你个鬼”。
阿姨打开袋子往里看，诧异地惊呼：“买这么多呀！”
“哦。因为那个药店在搞活动，这样买比较划算。”我认真解释。
那一头，叔叔靠在病床上定定地瞧着我，须臾，他蓦的笑起来，道：“谢谢你。你这娃娃啊，真是实诚。”
我有点茫然，小声问187同志：“实诚？”
“我爸的意思就是你太老实，好骗好诓。”187伸手过来揪我脸，压低嗓，“也就是说，你傻。”
我：“……：）”
我拍开他的手，凶巴巴地瞪眼：“呸，叔叔明明夸我呢，才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