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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天(1)

    山崖断塌,江河逆流;焦土千里,白骨露野。

    天崩地陷。

    这一战已经到了第七个黄昏,清溪终于在交错的剑影里寻到一丝空隙,脱战直冲山崖,借着绕过巨石的一瞬遮掩,把脱臼的左腕正了回去。

    正骨时她暂且收了惊鸿客,此时再放,一收一放间剑意横出,右臂又添几道新伤,鲜血外渗如同成串的珊瑚珠。

    对手看起来自若得多,缓缓落于山崖,彩衣绚烂纤尘不染,信步仿佛闲来夜游。

    他提着剑,一步步靠近半身染血的清溪,忽然叹了口气:“外边的人应该不信,你能胜过我吧。”

    “他们也不会信他们怕得要死,挥挥手就能把他们剖开的大天魔,能长得这么漂亮。”清溪回嘴。

    来人确实生了副难得的好相貌,萧肃清举,眉目间尽是山海风月。闻言,他抿出个淡淡的笑,眼角下细细的黑鳞微微挑起。

    “我就当是夸奖了。谢谢。”天魔问,“还要继续吗?”

    “先停一停。”清溪信手把惊鸿客插在一边,往巨石上一靠,浑不顾伤口贴着石面,把上边的裂纹染得斑斑驳驳。

    她望向远方,“我想看看夕阳。”

    “好。”

    清溪反倒愣了一下,扭头去看天魔:“你这么听话?”

    “我钦佩每一个能与我一战的人,能一同看看夕阳是我的荣幸。”天魔说,“而且我也想休息。我伤得不比你轻。”

    “看不出来。”清溪面无表情。

    “……”

    “因为我和人不一样。你们的伤口需要时间愈合,我不需要,但不代表我没有受伤。我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表示痛苦。”天魔有些委屈,“你刺中我十七次,其中五次刺透了我的……”

    清溪并不想听,挥挥手示意知道了。

    天魔识趣地闭嘴。

    于是山崖上不再有人声,只有黄昏时清凉的风。清溪和天魔并肩站着,风呼啦啦地灌进他们的袍袖里,吹得袖角偶然交叠,分明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不说话时却像是经年重逢的旧友。

    夕阳在晚霞的簇拥里一寸寸没入山坳,最后的阳光渐渐褪去,黑影紧咬着攀上天空。

    在最后一丝阳光消失的瞬间,清溪突然露出笑容。

    “开始了。”

    但她没有去碰惊鸿客,一蹬巨石猛地退离,留在石面上的血攀爬蔓延,迅速浸没每一处裂纹,几息之间就成了一个阵法的图样。

    泥地里同时亮起幽微的红光,一道、两道、三道……无数的红光以清溪一路滴落的血为依托,在山崖上画成一个牢笼,牢笼的中央正是天魔。

    “你不是想看夕阳。”天魔金色的竖瞳锁定清溪的脸,暗中寻找破阵的弱点,“你只是骗我。”

    “我需要日夜交替那一瞬间的阴阳之气。毕竟我是剑修,阵法画得不怎么样。”清溪含笑补充,“哦,我不会因为骗你而愧疚的,因为我不讲道理。”

    惊鸿客骤然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化作剑影回到清溪的腕间,剑气割破她的白袍和肌肤,她身上全是或深或浅的伤口,鲜红的血一串串地飞溅,转眼浸透她的衣衫还有她脚下的土地。

    远处也亮起红光,前六个昼夜的布置依次回应最后这一处,鲜红如血的细线从清溪刻意借战停留过的每一处跃起,急速前来助阵。

    “——停下!”局势骤变,破阵的概率一小再小,天魔脸上终于出现了别的表情,介乎焦急和慌乱之间,但他的身体已经被红线捆缚住,衣摆下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并拢化作粗大的蛇尾。

    他眼下的细鳞爆开,更多的鳞片血淋淋钻出皮肤,不久前还被清溪夸奖过的面容霎时变得狰狞可怖,张嘴时尖利的毒牙清晰可见。

    清溪纹丝不动,任由剑气切割身躯。

    “停下!会伤——”

    后半句话化作无声的嘶吼,清溪只听见山石崩塌的巨响。

    山崖在她眼前崩塌,转瞬间高高的崖面连带着天魔一起坠至地底。山就此裂开,原本的地面成了裂谷,裂口边缘就在清溪鞋尖前一寸。

    她低头往下看。

    以血为颜料绘画的阵法只能困住天魔一时,真正束缚他的是事先埋藏在山体里的法器和以山石江河为眼的格局。

    山崖犹在时是清溪为天下谋求安宁的生门,陷落成裂谷就是困住天魔的死局。

    天魔拟造的人身已经消失了,巨大的黑蛇横亘在阴阳咬合的裂谷里,一半躯体浸在寒泉里,鳞上满是冰棱,另一半没入沸腾的岩浆,鳞片翕张的缝隙里冒出皮肤被烙焦的黑烟。九根链条自上而下贯穿黑蛇的身体,把他牢牢固定在地底,他仍在剧烈挣扎,搅动满池冰泉和岩浆,头尾撞在裂谷石壁上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然而他挣脱不得,每一次挣扎只是让链条上的倒刺更深地扎入身体或者和肌骨摩擦。难以忍受的剧痛令他挣扎的幅度更大,一次次地摆动身体撞向石壁。

    隆隆的落石里整座山都晃动起来,地上浮现出新的纵横裂痕。成群的山鸟惊飞,野兽狂奔躲避。

    “很痛是吗?”只有清溪所在的地方风平浪静,她漠然看着黑蛇,“人间焦土九万里,仙门破溃八百座,那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也有那么痛呢?”

    断崖下的声音渐渐平息,天魔不再挣扎,山体间的法器互相沟通,淡蓝色的阵法渐渐浮现,化作覆盖整座山的薄膜。

    这一战几乎夷平了半座山,此后再长不出半根草,但千里之外,焦土之上久违地下起了雨,成群结队袭击人的兽潮遇雨就化为飞灰。

    侥幸逃生的人惊魂未定地回望,惊喜地发现土地变回了原有的颜色,新生的草尖破出泥地,在雨里轻轻晃动。

    尘埃落定。

    “惊鸿客。”清溪伸出手。

    不知何时,她身上的伤都愈合了,新生的肌肤不再有多年跌打的茧和伤疤,白皙细腻,剑意环绕在腕间倒像是只精巧的镯子。

    惊鸿客回应她的呼唤,纤细锋利的剑浮现在她身前,高度正好够她一脚踏上去。

    **

    与此同时,另一处山头。

    “……停、停了吗?”满面惊惶的女修钻出避难用的法器,往远处笼罩着雾气的山崖看去,“结果怎么样?是输了……”

    先她一步出去的男修展开手里的传音纸鹤,脸色晦暗不明:“漓州来的。下雨了。”

    “怎么会这样!”女修尖声,“就凭她……”

    她忽然意识到四周还有别人,猛地住嘴,脸色煞白,“我的意思是清溪师妹平素不显声名,独战大天魔,恐怕状况不容乐……”

    “妇人之见!”另一个男修厉声呵斥,“既能降服大天魔,便是新的道君,岂会和你计较前尘往事?”

    但他也有所不甘,暗搓搓夹带私货,“虽然应当是昭光君的助力,但师徒传承,有所藏私也无可厚非。到底是太玄宗的人,清溪师妹赢了,便是太玄宗赢了。”

    “那便恭喜贵宗了!”另一人附和,“道君出于太玄宗,往后我等还需仰仗贵宗门了。”

    “恭喜恭喜!”

    “哈哈哈,倒是可惜了当时没入宗门……”

    “此言差矣,太玄宗擅剑,药师谷却是丹修首选。”

    “也是,也是……”

    在场的修士各怀心思,你一言我一语。离山崖最近的地方没被卷入莫名热烈的气氛,约摸四十岁的中年修士负手而立,风吹起他的袍袖,左袖里露出一截手腕,右袖空空荡荡。

    他定定看着远处,直到笼罩在山顶的云雾渐渐散去,有一人踏剑而来。

    女孩踩在剑上,袍袖携风,衣袍上全是干结的血迹,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漆黑的长发衬得脸色更显苍白,眼瞳却仍明亮。

    她摸出证明宗门弟子身份的玉牌,明晃晃的“清溪”二字。

    和她对视的瞬间,最先出声的女修肩膀一颤,向后跌了半步。

    但清溪的目光只是轻飘飘地扫了过去,一瞬不曾停留。

    “我赢了。”她的声音和目光一样清淡,“按照先前的约定,我从今日起不再是太玄宗弟子,师父的灵位归我。还请合真君兑现诺言。”

    四周抽冷气的声音乍起,中年修士神色如常,左袖一拂,将玉制的灵位推向清溪。

    清溪接过灵位,小心地藏入怀中,然后捏碎了那枚太玄宗的玉牌。

    她掉头离去,迅疾如来时。

    此时才有修士反应过来,对着合真君颇有几分尴尬:“这,合真君……”

    “约定确是我与她所定,如今她虽不再是太玄宗弟子,昭光君却仍是我师弟。此乃太玄宗内事,还请诸位回避。不如先看如今人间仙域,天魔之乱初定,还需各宗门携手。”合真君示意在场的修士安静,“至于她……”

    他看向清溪离去的方向,长长一叹,“各有机缘……”

    **

    清溪再去山崖上是三日后的黄昏。

    没有踏剑,没有乘云,她背着惊鸿客,像是寻常剑客一样一步步爬上山顶。

    天魔化作的黑蛇安静地沉在裂谷里,半身冻得结出冰壳,半身不断冒出被烧灼的黑烟。他一动不动,只有呼吸时肌骨鳞片和链条摩擦,如同刀刃交错的声音令人齿酸。

    “来的人好多啊。都说了我不见客,还要了命似地往上冲。你还在这里呢,难不成见我一面,就能另寻个大天魔出来,打服了他,也做一回道君?”清溪看着裂谷对面,淡蓝色的阵法起伏回旋,像是在回应她,“道君有什么好做的,师父想做,没了性命,我不想做,也没了半条命。强让阵法合一,心脉都给我震裂了……”

    她忽然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稍停,翻手一看,掌心里全是血。

    清溪撇撇嘴,用袖子擦了擦,解下惊鸿客,稳稳插在地里。

    接着大喇喇席地而坐,拿剑当靠背,看向远处渐渐被山坳吞没的夕阳。

    在黑暗漫上来的时候,清溪轻轻闭上眼睛。

    “我好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开个新文,想换个风格,写出斗宗强者恐怖如斯桀桀桀(……)的味儿,一江流水写到哪儿算哪儿吧(x)啵啵各位旧的新的读者姥爷